第三章 阡家舊事(上)
是夜,流放的隊伍停在了清江河邊露營,阡白氏地終于找到了機會,將阡陌拉到少人處撕下身上已不算完好的外衣布料,清洗干爭,小心翼翼地為女兒處理傷口。 “疼嗎?”阡白氏看著女兒本來白嫩的皮膚上遍布的傷痕,心痛道?!岸脊帜锊缓茫瑳]有護好你,讓你受了這樣多的苦……都怪娘不好。” “不,是女兒不好,不該逞強,連累娘親跟著我挨打?!壁淠斑B忙搖搖頭,心中后悔不已。她不怕自己挨打,卻實在后悔連累了母親。 “傻孩子,跟娘親有什么連累不連累的?!壁浒资蠐u頭。 “他們欺壓人欺壓慣了,哪里是因為你說了兩句話才惱羞成怒下手的呢?”她輕拭掉女兒背后的血跡,心疼的眉頭都皺在了一塊?!斑@樣多的傷,不用藥一定會感染的,就算好了,將來也會留疤……這可如何才好?” “留疤就留疤,反正,能不能活到傷好都……”看著阡白氏突然沉下來的臉色,阡陌趕忙閉嘴,轉(zhuǎn)移了話題?!澳镉H剛剛說他們不是因為我說的話才打人的,是什么意思呢?” 明知女兒是在轉(zhuǎn)移話題,可阡白氏也不愿去想母女倆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未來,便配合著為阡陌解答道:“你知道為什么流放的犯人大都活不到目的地便死在半路了嗎?這一路,可沒那么好走啊……” 大約是對自己也不抱什么希望了,阡陷氏提起“死”字也沒了那么多忌諱。 “每年流放到邊疆的人,路上餓死兩成,渴死兩成,累死兩成,傷死兩成,還能剩下幾個?而這些被朝庭放棄的罪人,就算死了,又有誰會在意呢?”阡白氏擦掉女兒身上的最后一塊血跡,為她套好外衣。 “可是,流放的重犯中有不少都曾是朝中顯貴,那些官兵如此厚待,就不怕有朝一日時來運轉(zhuǎn),我們?nèi)フ宜麄兟闊﹩幔俊?/br> 阡白氏聽著女兒有些幼稚的疑問,幽幽嘆了口氣。 “若真是那么容易時來運轉(zhuǎn),那便好了……” 獲罪的臣子家人輕易不得重用,又何況是發(fā)配到湛西那種苦瘠之地?要想從一個被流放的罪臣翻身,沒有三五代人又怎么可能做到?可是等到了那個時候,別說這些小小的官差,就連龍椅上那位都不在了,又還能去找誰麻煩呢? “可是……我們是阡家啊,曾祖可是開創(chuàng)了大鄭國的開元大將軍,他們,他們真的就一點也不顧及嗎?” 阡正安在時,甚少提及家中舊事,所以阡陌一直以來都只以為自家不過是比別家屋子大了些,東西多了些,其他的也沒什么不同,也是從被禁足的這兩個月,阡白氏斷斷續(xù)續(xù)與她說了些阡家的過往榮耀,她才明白自家這個沒有將軍的大將軍府,到底有多了得。 事情要從八十年前說起。 大鄭之前的王朝為大呂朝。 大呂朝歷三百四十九年,呂朝的最后一位皇帝呂安帝繼位,立嫡妻戚氏為皇后。 戚后與安帝本是少年夫妻,恩愛非常。但安帝繼位后,也免不了歷代帝王的劣性,開始廣納后宮,尋訪天下美人,對自己已近中年的發(fā)妻漸漸冷淡了下來。年老色衰而恩絕愛遲,是每個女人的噩夢,哪怕身居高位的戚皇后也不例外。于是原本性格柔和的戚皇后狠辣和善妒的那面慢慢展露了出來。 戚皇后利用手中的權(quán)勢,仗著自己當朝皇后的身份對安帝的嬪妃多加刁難。一開始因表現(xiàn)直接,不懂收斂手段,引發(fā)安帝的不滿而常被斥罰,后來逐漸攻于心計,手段也越發(fā)狠辣起來。 于是,用了五年時間,戚后殺害安帝寵姬十余人,使安帝自己厭棄打入冷宮佳麗二十余人,又設計謀害安帝子嗣多人,甚至為除后宮勁敵,勾結(jié)前朝臣子,使安帝牽連朝中大臣無數(shù)。 數(shù)年之間,安帝勤于后宮美人,荒于政務,又多罰朝中重臣,導致官者怨懟,百姓疾苦,滿朝內(nèi)外怨聲載道,不滿者甚多。 是時,恰逢中原武林也值動蕩之際,朝中民間竟無一處安生。 更糟糕的是,戚后因善妒殘害了安帝后宮的大半妃子和子嗣,而她自己也未有生育,導致大呂朝歷三百五十六年,安帝在位七年之久時呂朝仍然后繼無人。 戚皇后為保母家長盛不衰,自己大權(quán)在握,與母家密謀良久,決定毒殺薄情的安帝,并從母族抱養(yǎng)一名男嬰繼承大統(tǒng)。 時年九月,戚皇后伙同胞兄長,買通安帝貼身監(jiān)人,在安帝餐食中下巨毒之物“枯葉散”,安帝當場暴斃。 于是,戚皇后竊大呂朝玉璽,偽造圣旨,謊稱安帝病重,封母家族子為太子,生父戚國父監(jiān)國,自己垂簾聽政。并暗中殺害所有反對的朝中大臣,以致民與官皆怒不敢言。 同時,長安城郊一個小村落內(nèi),有一聰慧青年鄭氏,名隸康,胸懷安定天下大志,游歷之際結(jié)交兩位至交好友,一人名千語,身強體健,武藝超群,一人名林楚,飽讀詩書,智謀無雙。 三人一見如故,并在經(jīng)歷數(shù)次磨難之后結(jié)為異姓兄弟。 結(jié)拜后,鄭隸康將心中推翻呂朝亂政,重定天下之心訴諸兩位兄弟,千、林二人亦對呂朝不滿多時,三人一拍即合,遂以鄭隸康出生的村落為據(jù)點,招兵買馬,揭竿起義。 一時之間,天下云集響應,眾豪杰并起而伐呂。 終于,大呂歷三百五十九年夏,呂朝沒,大鄭出,鄭隸康黃袍加身,建大鄭朝,稱——鄭元帝。 鄭元帝登基之后,封賞武定天下之間出力最多義兄千語為武官之首,官居正一品大將軍,將自己的帝號“元”賜與千語做為封號,稱“開元大將軍”。除此之外,更賜千家新的姓氏為“阡”,寓意“普天王土皆為孤與阡卿所共有”,誓有生之年,決不相負。 千語感激弟零,誓此生當竭盡全力為元帝守八方國土安寧,奠基萬世太平。 同時,為元帝立國出謀劃策最多的林楚也被封為正一品相國,位列文臣之首。其余在大鄭開疆立國大業(yè)中有所貢獻的文臣武將也一應封官加爵,不在話下。 不過,有心人不難發(fā)現(xiàn),或許是因為鄭元帝本身尚武,也或許是因為與千語相比,林楚的性子要顯得沉穩(wěn)內(nèi)斂許多,反正元帝對林相國雖十分看重,但是卻不如對開元大將軍親厚。 正一品文臣之首的官級雖也貴不可言,但比起千語又是賜姓——還是賜這種意義非凡的姓氏——又是用自己的帝號給他做官位的封號這種前無古人的無上榮寵,一個相國的頭銜就顯得有些寒磣了。 鄭元帝初登大寶之后,只花了三年時間強行占領了呂朝皇宮,但是也因時間大過蒼促,呂朝的一些皇族親眷還尚未來得及處理,為避免人心浮動,元帝對于前朝的遺臣也只是采取懷柔招降的政策,并未一味清理。 大部分朝中臣子受元帝感化留了下來,還有一部分在權(quán)衡利弊之后選擇了告老還鄉(xiāng),還有一部分——這一部分官員中長安本地官員只占了很少的比例,大多是外放官員——拒絕交出官印,也拒絕與元帝派去的新官交接,甚至組織當?shù)氐拿癖姾妥o衛(wèi)軍隊一起進行反抗。 別誤會,這并不是因為呂朝的統(tǒng)治有多得人心,占據(jù)大頭的原因只是這些人貪戀權(quán)勢不愿意放棄自己手中的官位勢利罷了。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就算再開明,對前朝的臣子又怎么會真正地重用呢? 還有一開部分原因嘛,就是——呂朝就算再不得人心,終歸也是統(tǒng)治了這片土地三百多年,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對“呂”這個國號已經(jīng)建立起了很強的歸屬感。雖然呂安帝亂政,戚皇后禍國,但鄭元帝的人馬依舊更像是一群外人,一群侵略者。 在這兩重意識之下,呂朝余留的皇族遂與各處不肯歸順的官府力量聯(lián)合起來,以南部的金陵城為據(jù)點,開始了對大鄭朝長達十年的反抗。 十年間,開元大將軍信守誓言,代表大鄭率兵出征,歷經(jīng)戰(zhàn)爭無數(shù),最終成功剿滅呂朝余孽,安定了鄭朝的國土。 大鄭歷十年,為鄭元帝連續(xù)征戰(zhàn)了十三年,已年有二十八歲的開元大將軍,終于在戰(zhàn)事平定高后,得以片刻悠閑,回到將軍府娶妻生子。 是時,舉國同慶。 開元大將軍的婚禮辦得極為盛大,不提鄭元帝登基時的賞賜,十年征戰(zhàn)中開元大將軍勝戰(zhàn)累累,鄭元帝一賞再賞,阡家早已是大鄭朝內(nèi)一等一的富貴人家,加上開元大將軍威名赫赫,在民間也擁有極高的盛名。開元大將軍晚婚又是因戰(zhàn)事所致,元帝更是報以萬分愧意,在臣子婚嫁的禮數(shù)之外,又著意令禮部憑添了許多,最后讓開元以高于親王半籌,僅次于帝王迎娶皇后的禮制迎娶了將軍夫人陸氏。可謂是風光無限。 不過,安寧的日子并沒有持續(xù)太長。 大鄭歷十一年,剛大婚一年多的開元大將軍接到了一份新的差事。 鄭元帝是一個極具有野心,并且極其有魄力的皇帝。這點從他敢在一無所有之時選擇揭竿起義就能看出。于是,當他在皇位上安坐了數(shù)年,且內(nèi)患平息之后,又開始對鄰國打起了主意。 鄭元帝并不滿足只做一個開朝立國的皇帝,他更想當一個開疆拓土的皇帝,想成為一位讓萬世景仰,子孫后代膜拜,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皇帝。 于是,大鄭歷十一年秋,在招集一幫心腹策劃了兩個月之后,鄭元帝命開元大將軍為首,率兵三十萬,踏出了侵略戰(zhàn)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