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買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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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無故不撤琴瑟,琴和書一直是風雅之物。 琴行里擺放著大大小小的古琴,令整個琴行都顯得不俗,其中一把色澤最為古樸暗沉,似年代久遠,這把琴此刻正在舒吭手中。 十指纖纖,輕觸琴弦,一個個如泣似訴的樂音便從古琴上飛出來,宛若鴻雁哀鳴聲聲,令聽者為之泫然欲泣,滿懷動容。 “她……什么時候還會彈琴?”焦嬌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這個死啞巴自從那天打雷之后整個人就變了,會寫字,會治病,會用樹葉殺人,現(xiàn)在又會彈琴……這也太玄了!焦嬌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這個死啞巴不會被什么妖精或者鬼怪附體了吧? 焦嬌這樣想著,腳底便升起一股冷意來。 而焦生已經(jīng)欣喜地走到舒吭身邊去,不可置信地盯著舒吭彈琴的手,那玉手緩緩撫動,樂音潺潺,敲震耳膜,令人仿佛在聽一個哀怨難過的故事。 “阿鶯,太好了,你還會彈琴!” 焦生驚喜地笑著,卻有眼淚落下來。 琴聲里的故事太悲慘太催淚了,焦生聽著聽著不由悲慟傷心,憤恨不平,淚水決堤,難以自已。 一旁的素雪也跟著嗚嗚哭了起來。 焦嬌看著痛哭的焦生和素雪,不由在心里跳腳:妖術(shù)!妖術(shù)!一定是妖術(shù)!這個臭啞巴一定是被妖精附體了! 焦嬌本就自己嚇自己,再看向舒吭,此刻她端坐撫琴,一臉凝肅,眉宇間一股森森殺氣,更令焦嬌心底發(fā)抖。 太可怕太可怕了! 這個女人太可怕了! 焦嬌已經(jīng)不知不覺蒼白了臉色,手腳發(fā)冷,嘴唇發(fā)紫。 顧老伯聽得老淚縱橫,用袖子揩拭眼淚,哽咽道:“這是老夫此生聽過的最好的琴聲,敢問這位小娘子是……” 古琴中端坐的女子不過豆蔻少女,衣著樸素,村姑打扮,卻有一股天然風韻,更有強大氣場,讓人望一眼便想臣服于她,渾然忘卻她的年紀。 “這位小娘子不但琴彈得好,更生得一副好樣貌??!”顧老伯看著舒吭不由忘情夸贊道。 居然有人夸贊這個臭啞巴生得好看。 本能的妒忌令焦嬌戰(zhàn)勝了心內(nèi)的恐懼,她定睛望向舒吭,心里也吃了一驚。 啞巴還是原來的啞巴,眉眼還是原來的眉眼,可是為什么面黃肌瘦的容顏卻成了看一眼就讓人無法忘掉的美貌,哪怕是自己身為女子,亦被這樣的容貌驚艷。 這啞巴怎么會變得如此好看了? 而焦生此刻卻發(fā)出會心的笑容。 那一日看見她從蓮塘里摘下一朵荷花、一片荷葉,并從淤泥中挖出一截蓮藕,他問她:“阿鶯,你在干什么?” 她在他手心寫道:“我要做一碗蓮花羹吃?!?/br> “蓮花羹好吃嗎?”他問。 她繼續(xù)在他手心寫道:“吃了可以駐容養(yǎng)顏,美白生肌?!?/br> 那蓮花羹果然神奇啊!回頭也請阿鶯做一碗給焦嬌吃,焦嬌最愛美了。 焦生喜滋滋想著。 琴聲戛然而止,舒吭抬眼看了焦生一眼,焦生忙向顧老伯介紹道:“顧老伯,她就是阿鶯啊!” “阿鶯?”顧老伯一時沒有回神。 “對,她就是阿鶯,顧老伯每年都往我們焦家給阿鶯送生活費,顧老伯忘了嗎?” 顧老伯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她就是尹家的小娘子?” “正是。”焦生帶著點驕傲道。 顧老伯怔住,怎么可能?怎么會呢?這瑰姿艷逸般般入畫的小娘子怎么會是尹家的小娘子呢?他受她外祖家所托往焦家送了十三年生活費,卻從未想過去看一眼這女孩子,一來他不過是個信差,在她外祖家與焦家之間遞個銀錢罷了,她外祖家并未特意交代送錢之余還要去探望人,所以看她不是他的本分;二來焦家虐待這小娘子的事他也略有耳聞,他不看便可當作不知情,若看了小娘子勢必無法繼續(xù)裝聾作啞,而要向她外祖家稟報實情。 她外祖家十三年來難道對她的處境就全然放心?還是壓根兒就不關(guān)心?所以他怎么可以讓自己置于騎虎難下的位置?于是這十三年來,他只負責送錢,其余一概不管。 只是今日得見這小娘子,顧老伯不禁要想坊間傳聞不可信也,這小娘子生得唇紅齒白、面容毓秀,怎么看都不像是缺吃少喝的孩子,看起來焦家對這孩子還不錯,也算拿人錢財替人辦差了。 “尹娘子今日突然造訪不知所為何事?”顧老伯問道,“來年的生活費還未到期,你外祖家還未寄來,等寄來時,老夫再給你送到焦家去?!?/br> “不必了,”焦生道,“阿鶯不再住在焦家了,她要回自己家去,所以今日,我們來找顧老伯,就是要向顧老伯打聽尹家的地址?!?/br> 顧老伯吃驚:“尹娘子要回尹家去?” 尹家都將她拋棄十三年了,早就不認她了,這孩子還回去做什么?還不如去投奔外祖家,好歹送了十三年的生活費。 顧老伯在想什么,焦生自然知道,因為舒吭已經(jīng)提前告訴過他,此刻,焦生從容向顧老伯道:“阿鶯姓尹,自然是回尹家去的,至于外祖家十三年供養(yǎng)的恩情,等阿鶯回到尹家后,再尋思報答?!?/br> “自己的親外祖家,談報答反倒顯得生疏了。” 顧老伯走到柜臺后取出紙筆寫下尹家的地址交給焦生,并向舒吭道:“尹家在郴州茭陽地界,此去行路需得一年半載,小娘子一路保重?!?/br> 焦嬌已經(jīng)拔腿向琴行外走去,舒吭卻沒有動,她拉住焦生,眉宇凝然。 “阿鶯,你還有事要顧老伯幫忙?”焦生說著自覺將手伸到舒吭面前。 舒吭用手指在焦生掌心快速地寫了兩個字:買琴。 焦生沒有任何質(zhì)疑,欣然向顧老伯道:“阿鶯要買下適才彈奏的那把古琴,請顧老伯估個價?!?/br> 顧老伯一臉愕然,道:“若是別的古琴倒還好說,只是適才那把,只怕小娘子買不起??!” “不知這把琴要多少錢?”焦生是初生牛犢,無知無畏,“我們有銀子?!?/br> 舒吭玩味地看向焦生,這個孩子畢竟是鄉(xiāng)下出來的,幾千兩診金在他眼中已是天文數(shù)字,殊不知這把琴的來歷已非價錢可以衡量,不說造琴的木料是昂貴的千年伽陀羅木,且是琴仙俞伯牙所用,而她舒吭是這把古琴的第二個主人。 在琴行見到這把古琴時,舒吭是強忍著內(nèi)心翻江倒海的悲痛才沒有讓眼淚流出來的。 在她五歲的生辰宴上,父王將這把古琴送給她,他說:“這把古琴名喚‘綠倚絲桐’,是我們大舒王朝的鎮(zhèn)國之寶,舒吭,你是我們大舒王朝的護國巫女,從今往后便是這‘綠倚絲桐’的主人了,你要潛心修習琴藝,用琴藝護衛(wèi)我們的王朝?!?/br> 琴藝便是巫術(shù)。 她和“綠倚絲桐”朝夕相伴十三載,十八歲的婚禮盛世繁華舉國歡慶卻成了一場血債。 血泊中,她和她的父王母后王弟家國百姓永世分離,而“綠倚絲桐”也與她琴人永隔…… 琴人重逢之時,“綠倚絲桐”的琴板上又多了三條波浪紋路,原來她重生在了大舒王朝滅亡三百年后,她的“綠倚絲桐”流落民間,明珠暗投。 一切都來不及了嗎? 舒吭感到絕望。 如果自己重生在大舒王朝滅亡前,那么她就可以找到周兆倫先行斬殺,以絕后患,以保大舒王朝太平,躲過滅朝厄運,可是為什么是重生在三百年后?。?/br> 她的父王母后王弟早已成了地下塵土,而她護國巫女死后重生又有什么意義? 舒吭死命咬住嘴唇,終是忍不住紅了眼圈。 “阿鶯,你別哭別哭,我們有銀子買琴的?!?/br> 看見舒吭哭了,焦生有些慌亂,他同顧老伯情急道:“顧老伯,您出個價吧,這把琴賣多少錢?我們有銀子的?!?/br> 焦嬌一聽急了:“焦生,你瘋了嗎?啞巴不懂事,你也跟著瞎起哄?我們的銀子怎么可以用來買琴呢?此去郴州路途迢迢,走個一年半載未必能到,咱們剩下的幾千兩銀子未必夠旅途盤費呢!” “先讓阿鶯買下這把琴再說,”焦生向焦嬌伸出手,“把銀箱鑰匙給我?!?/br> 焦嬌賺緊了銀箱的鑰匙:“我不給,說了銀子歸我保管,這琴我不許買。” “都說了銀子只是歸你保管,怎么花,阿鶯說了算?!?/br> 眼看著姐弟二人要起爭執(zhí),顧老伯道:“你們先別吵,這琴哪不賣?!?/br> 焦生走到顧老伯跟前,問道:“顧老伯,您是認為我們買不起這琴所以說不賣了嗎?我們有銀子的?!?/br> 顧老伯笑道:“焦家小哥你誤會了,這琴賣不賣,和銀子無關(guān),我們老板說了只要遇到有緣人,這琴便送與他。” 有緣人? 舒吭目光一閃。 “有緣人是什么意思?”焦生問。 眾人都看向顧老伯,顧老伯道:“這把古琴名喚‘綠倚絲桐’,乃琴仙俞伯牙所用之琴,當年俞伯牙學琴于方子春,方師不教,由他獨寓海濱,海水奔騰,群鳥悲鳴,伯牙久聞而嘆息曰,先生移我之情矣。遂援琴作曲創(chuàng)作出了《水仙cao》……” 顧老伯搖頭晃腦侃侃而談,幾個鄉(xiāng)下來的孩子卻聽得一頭霧水,唯有舒吭面色越發(fā)凝肅。 焦生問道:“所以呢?” “能彈奏《水仙cao》之人便是這‘綠倚絲桐’的有緣人,只可惜此曲已經(jīng)失傳……” 顧老伯還未說完,焦嬌就叫嚷起來:“都已經(jīng)失傳了還哪里找會彈此曲的人?這琴注定賣不出去?!?/br> 素雪看著舒吭不發(fā)一言的面孔,忽而道:“那可未必,尹娘子說不定會彈,你們都聽過她剛才的琴聲了。” “她會彈《水仙cao》?”焦嬌大笑三聲,啐了素雪一口,“你這殷家不要的豬真敢大言不慚,顧老伯可說了《水仙cao》乃是琴仙俞伯牙彈的曲子,她怎么可能會?” “我覺得尹娘子會。”素雪撅嘴,尹娘子連丁公子的花柳病都能治。 “阿鶯,你會嗎?”焦生期待看著舒吭。 舒吭默默搖了搖頭。 素雪失落,焦嬌幸災(zāi)樂禍:“我就說她不會嘛。” 顧老伯道:“即便尹娘子會彈《水仙cao》,這‘綠倚絲桐’也拿不走啊,因為老夫不認此曲啊,須得等我家老板回來,可是我家老板遠在京都,一年到頭難得光顧一次琴行……” 舒吭快速走到柜臺內(nèi),拿起顧老伯用過的紙筆,揮毫蘸墨,寫下幾行字,讓焦生交給顧老伯。 焦生道:“阿鶯說拜托顧老伯見到你們老板時將這字條轉(zhuǎn)交與他?!?/br> 送走焦生一行,顧老伯好奇打開字條,卻不見上面有字。 顧老伯有些訝然,明明見那小娘子在字條上寫了字的啊。 顧老伯使勁眨眨眼睛,字條上空空如也,一點墨漬都沒有。 正奇怪著,就聽外頭腳步聲傳來,一個隨從挑開門簾先行進來,他身后跟了一個器宇軒昂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