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吭回到小別院時，見靳石丹在院子里發(fā)愁。

    舒吭看了素雪一眼，素雪會意，上前問靳石丹道：“靳護衛(wèi)怎么一人在此，焦嬌呢？”

    靳石丹沒好氣：“娘子讓我留下來照顧焦嬌，可我實在受不了那丫頭的氣，她太……”

    靳石丹一副抓狂表情。

    焦生已經(jīng)聽見焦嬌暴躁的喊聲從屋子里傳了出來，忙跑進屋去。

    靳石丹自言自語：“雖然可恨，也是可憐，如花的少女卻成了個瞎子?！?/br>
    素雪回頭望了舒吭一眼，舒吭抿了抿唇。

    焦嬌最近表現(xiàn)還算規(guī)矩，是時候給她治眼睛了。

    “藥?！?/br>
    舒吭在素雪手心寫了一個字。

    素雪驚喜，但又有些慌，其實看著焦嬌每日里摸索的笨樣，她還是于心不忍的，只是她把那藥放哪里去了？

    “娘子，我這就去找?！?/br>
    素雪急忙忙跑進屋子翻箱倒柜去了。

    靳石丹看著一臉?gòu)轨o的舒吭，拱手作了個揖問道：“娘子，我心中有疑，還望娘子解惑?！?/br>
    舒吭微微頷首，靳石丹說道：“娘子為何要將我的腿砍斷再續(xù)，而不一次接好？”

    “你成為楚長秦護衛(wèi)要有個試用期，方知好不好用，腿亦如是?！笔婵詫懙?。

    靳石丹張嘴做了個“哦”的動作，頻頻點頭，深以為然，這啞娘子果然見地不凡。

    他向舒吭深深一拜，道：“多謝娘子救命之恩，如今，公子已將屬下給了娘子，屬下便以娘子馬首是瞻，不知娘子需要屬下做些什么，但請娘子吩咐?！?/br>
    “教授焦生和素雪武藝。”

    細細的指尖在自己掌心劃過，靳石丹呆呆看著自己的手，那上面空空如也，卻又是滿滿盈盈。

    “是，屬下遵命?！苯ねχ鄙碜禹懥粱貞?yīng)。

    “尹娘子在嗎？”門外傳來一個丫頭甜美的聲音，是姑夫人身邊的紫衣。

    “有何事？”靳石丹已經(jīng)挺身而出，這尹府里的人對啞娘子可都并非懷揣善意。

    紫衣看著人高馬大的護衛(wèi)卻并無畏懼之色，笑道：“是老夫人有請娘子?！?/br>
    “我陪娘子去?！苯せ仡^看著舒吭，聲如洪鐘。

    舒吭卻是搖搖頭，指了指院子，徑自隨紫衣去了。

    素雪跑出來，道：“娘子，我找到藥了?！?/br>
    舒吭卻已不在院子里，院子里只有靳石丹，素雪手捧發(fā)干的藥草問道：“娘子呢？”

    “有事出去了?！?/br>
    “??？”素雪杏眼圓瞪，“你怎么讓娘子一個人出去了，你為什么不跟著，或者叫我跟著？”

    “因為娘子有更重要的任務(wù)派給我們呢！”靳石丹邊說邊捋起了袖子，“去把焦生叫出來，從今往后，我就是你們兩個的師父了！”靳石丹意氣風(fēng)發(fā)的。

    焦嬌摸索著出了屋子：“焦生……你在哪兒……”

    無人回應(yīng)她，一個不小心，腳下被門檻一絆，焦嬌就摔了個雞啄米。

    焦嬌爬坐起來，摸著自己被撞疼的臉，又是懊惱又是傷心：“爹娘，你們兩個在地底下為什么不保佑我?。恳屛页赃@樣的苦？我的眼睛什么時候才能看得見呀？”

    焦嬌忍不住嚎啕大哭。

    “小娘子你怎么了？”一個女人貌似關(guān)心的聲音伴著腳步聲走近。

    焦嬌詫異，她不過一個鄉(xiāng)下村姑，居然還有人稱呼她娘子？

    那女子已然來到她身邊，伸手扶起了她，柔聲笑道：“小娘子別怕，我是你姑婆身邊的丫頭玉蘭，小娘子怎么一個人坐在地上呢？”

    “姑婆？”焦嬌馬上想起了焦氏來，撇嘴道，“姑婆她可不肯認我?！?/br>
    “小娘子誤會我家夫人了，我家夫人是個最念親情之人，小娘子可是夫人的本家侄女，小娘子小小年紀(jì)眼睛失明，夫人甚是關(guān)心，只不過夫人在這尹家多有不易，你也知道這尹家當(dāng)家的是姑夫人，所以夫人想要請人治你的眼睛也得偷偷的，拿出自己的月例，不好叫人覺得她娘家占了尹家的便宜，小娘子可理解？”

    焦嬌睜著一雙啥也看不見的翻著白仁的眼睛，道：“你說姑婆她要幫我治眼睛？”

    “是啊，夫人這不是讓我來請小娘子了嗎？大夫已經(jīng)在東院等著了，小娘子快跟我去吧?！?/br>
    焦嬌迫不及待抓著她的手，道：“那我們快走快走！”

    玉蘭一臉壞笑，聲音卻很溫柔：“嬌娘子別急，慢點慢點，當(dāng)心腳下?！?/br>
    中院，老夫人笑瞇瞇看著眼前穿著粉色衣裙猶若一朵含苞待放嫩荷的舒吭，向著尹申道：“申啊，你再仔細看看，是不是像極了那平氏？”

    因著焦氏不在，尹老爺說話便無拘束了許多，他盯著舒吭仿佛在欣賞一件藝術(shù)品：“眉眼還有些像母親你，大姐，你說是不是？”

    姑夫人沒有搭腔，杜學(xué)洲就先接口了，“要不怎么說隔代遺傳呢？外甥像舅，侄女兒像姑，meimei長得還有幾分我母親的神韻呢?！?/br>
    “你母親長得就像你外祖母?！币陿诽蕴缘?。

    舒吭靜觀眼前一切，心里呵呵，這是不用周崇智回來確認，就要提前讓她認祖歸宗了嗎？

    是什么促使這勢利的尹老爺也轉(zhuǎn)了態(tài)度？

    杜學(xué)洲解了舒吭心中疑惑：“meimei，你不知道吧？今日，你在明德寺大顯身手，不但救了人還解了明德寺危機，方丈得知你是咱們尹家的女兒，特地將舅父請去內(nèi)殿，為咱們尹家好好頌唱了經(jīng)文，保咱們尹家新的一年平安，保舅父仕途風(fēng)順呢?！?/br>
    杜學(xué)洲眉飛色舞，從心底里為舒吭感到高興。

    舒吭卻是大步走到他跟前，搖頭，在他手上寫道：“我還不是尹家的女兒，周管家還未回來?！?/br>
    杜學(xué)洲一怔，繼而對尹申落寞道：“舅父，meimei說要等周管家回來才能證明她是不是尹家的女兒，如今她還不是?！?/br>
    尹申難得地深明大義：“一個證明而已，遲幾日早幾日也改變不了什么，真的假不了?！?/br>
    “假的卻真不了?！苯故系穆曇裘腿辉谖蓍T口響起，嚇了眾人一跳。

    “行娘，你來得正好，”尹老爺儼然還沒有聽出妻子的弦外之音，“我元宵后便要回榴花城去，到時候衙門公務(wù)，千頭萬緒，不可開交，趁著如今在家休假，你好好和大姐商議一下，阿鶯十幾年第一次回家，是不是要籌辦下儀式讓她拜拜祖宗？”

    焦氏臉色分外難看，為難道：“老爺，若是真的老爺?shù)呐畠?，自然是要拜祖宗的，只是我看這啞娘子是假冒的?！?/br>
    眾人皆都愣住，舒吭向焦氏淡淡地看過來。

    焦氏柔聲細語道：“原本我的身份是個繼室，不該說這些話，可我是為著老爺，不想尹家的血脈被有心之人蓄意混淆，所以哪怕被老爺、老夫人怪罪，我也要說出來，這個啞巴是個冒牌貨，并不是老爺?shù)挠H生女兒。”

    焦氏說到此處激動起來，聲音也微微變大。

    尹老爺此刻有些不悅：“行娘，你胡說些什么呢？”

    “老爺，你細想想，她還是襁褓嬰兒就被抱去了山嵐焦家，咱們聽了焦錄的謊言誤以為她已經(jīng)死了，的確是把她給忘了，焦錄家境并不富裕，平家的供養(yǎng)也是有限，如何能給她請先生教她琴棋書畫，識字?jǐn)辔?，還讓她學(xué)成個大夫，這太奇怪了?！?/br>
    聽了焦氏的分析，尹申猶疑了。

    杜學(xué)洲道：“或許meimei天賦異稟?！?/br>
    “這天賦異稟是遺傳自誰？老爺還是平氏？老爺覺得自己是天賦異稟之人嗎？”焦氏質(zhì)問丈夫，尹申面露羞慚之色，他一直資質(zhì)平平，否則也不會宦海沉浮十?dāng)?shù)載還只是個七品芝麻官了，那平氏啞巴一個，更談不上天賦異稟。

    杜學(xué)洲還想說什么，焦氏不耐煩道：“老爺，老夫人，我有人證，能夠證明她是假的，投奔咱們尹家是別有用心！”

    舒吭目光一閃，她倒想看看這個表面賢惠溫良的焦氏能搞出什么名堂來。

    郴州縣衙坐北朝南，三間大門，大堂面闊五間，梁柱上花鳥彩繪，栩栩如生。大堂中間懸掛“郴州縣正堂”的金字大匾，匾額下為知縣審案暖閣，閣正面立一海水朝屏風(fēng)，上掛“明鏡高懸”金字匾額。三尺法桌放在高臺上，桌上置文房四寶和令箭筒，桌后放一把太師椅，其左為令箭架，右有黑折扇。暖閣前左右鋪兩塊青石，左為原告席，右為被告席。

    此刻兩塊青石上分別跪著焦嬌和舒吭。

    郴州縣令好不愉快，大年初一就讓他撇了椒房美妾到衙門升堂，懊懊惱惱到了大堂見到地上跪著的兩人，縣令心中陰霾一掃而光。

    地上的兩位小娘子好生養(yǎng)眼也，只是一瞎一啞，令人遺憾，慨嘆天妒紅顏。

    縣令驚堂木一拍，向焦嬌道：“瞎子，你要狀告這啞巴坑蒙拐騙，可有狀紙？”

    “有的?！苯箣蓮膽牙锩鞒隽藸罴?，一旁掌管文書蒼獄的縣丞忙接了呈到縣令案頭。

    舒吭默默：連狀紙都已寫就，焦氏果然是有備而來。

    縣令只用余光掃了一眼，放下狀紙，看著地上的舒吭皺起了眉頭，道：“她告你威逼利誘巧設(shè)布局，到郴州認親，實際上為的是替尹申尹老爺?shù)膶︻^陷尹老爺于不仁不義，等尹老爺認女之后，你再倒打一耙，狀告尹老爺十三年棄養(yǎng)之罪，讓尹老爺丟官，你可認罪？”

    舒吭一臉云淡風(fēng)輕，縣令惱了：“啞巴，本官問你話呢，你為何不答？”

    舒吭覺得好笑，一個啞巴如何回答？

    一旁的縣丞輕輕咳嗽提醒縣令，縣令回神，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有些羞惱，一個啞巴口不能言，自己還如何審問呢？

    舒吭伸手做了個寫字的動作，縣丞忙向縣令道：“大人，這啞巴會寫字?！?/br>
    這就好辦了，縣令道：“賜她筆墨。”

    書童端了筆墨紙硯置于舒吭面前地上。

    舒吭提筆蘸墨，不慌不忙寫道：“我若如此，有何好處？”

    這女子寫得一手好字矣，縣令看著舒吭面孔怔怔失神，貌好，字好，果然是字如其人。

    縣丞再次咳咳，縣令囧，道：“對啊，你這樣做有何好處？”

    “她是為了錢！”焦嬌豎著耳朵聽到這里忙喊起來。

    “對，背后主謀給了你多少錢，要讓你鋌而走險，干出如此損人不利己之事？”

    “大人，我不缺錢！”舒吭在宣紙上寫道，“我有救人方技，不亞于華佗在世扁鵲重生，日進斗金易如反掌，我為何要騙人？”

    “你這女子好猖狂！”縣令震驚不已，“簡直吹牛不打草稿！你有救人方技，誰能證明？”

    “茭陽亭長，明德寺方丈都可作證?！笔婵圆槐安豢?。

    縣丞道：“大人，今日，明德寺吃福的確差點發(fā)生了命案，聽說得益于一個小娘子出手相助，才化解了明德寺危機，難道就是她？”

    “明德寺吃福，茭陽數(shù)百的百姓皆在，此事要打聽不難?！笨h令當(dāng)即從令箭架上拔出一只令箭，著差役去打聽此事。

    而舒吭已經(jīng)席地而坐，取出一張新的宣紙，洋洋灑灑揮毫潑墨……

    “她在干嘛？”縣令好奇問道。

    縣丞伸長了脖子，答：“好像在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