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她從前在武館里,無論何時都是熱熱鬧鬧的,不練拳的時候,師兄師弟們就湊在一堆吹水侃大山,秦雪衣習(xí)慣了那樣的氣氛,而宿寒宮則截然相反,這里這么多人,卻安靜得沒有一絲人氣。 一盞茶喝完,秦雪衣覺得這樣不行,既然要拉交情,那肯定得要起個話題才是,而燕明卿一看就不是會主動說話的人,等她開口,秦雪衣覺得自己恐怕要灌一肚子的茶了。 她的目光一掃,落在了對方的腰間,秦雪衣靈機一動,道:“殿下這玉佩真好看,是刻的麒麟么?” 燕明卿頓了一下,才道:“不是。” 她說著,竟伸手將那枚玉佩解了下來,放在桌上,秦雪衣的心神一瞬間就被吸引了過去,與平常的花鳥玉佩不同,這塊淡青色的玉刻的是一只獸,玉雕獸常有麒麟、白虎一類的,以求個祥瑞的意思。 所以秦雪衣一開始還以為那是一只麒麟,等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那玉雕獸是形狀如虎,卻背生雙翼,大張著口,作咆哮之態(tài)。 她驚異道:“是窮奇?” 燕明卿顯然有些意外:“你認(rèn)得?” 秦雪衣道:“曾在書上見到過。” 窮奇是上古兇獸,喜食人,知人言語,善蠱惑人心,秦雪衣跟著師娘那么些年,看過的玉雕沒有一萬也有數(shù)千,還頭一次看見有人雕窮奇的。 她一時間多看了幾眼,又莫名覺得那玉雕的雕工有幾分眼熟,便順口道:“這雕工真是精細(xì),我好像在哪里見過?!?/br> 燕明卿微微一怔,抬眼看她,問道:“你在哪里見過?” 秦雪衣又想了想,才想起自己袖子里揣著的那個匣子,立時恍然大悟,道:“我剛剛才見過?!?/br> 她說著,便將那匣子取出來,放在桌上,沒注意到燕明卿看著這匣子,表情有一瞬間的古怪。 秦雪衣將匣子打開,里面正是那只藕粉玉雕的貓兒,兩者一比較,她道:“這兩枚玉雕的雕工確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想不到竟有這樣巧的事情?!?/br> 燕明卿默然片刻,忽而問道:“你這枚玉從何而來的?” 秦雪衣覺得告訴她也無妨,便答道:“是一位朋友送的,她是殿下身邊的宮婢,叫清明?!?/br> 她說著,又掃了一眼大殿里垂手靜立的宮女們,問道:“其實我今日來,也有一部分是因為此事,不知清明在不在?我想將這玉還給她?!?/br> 燕明卿的表情驀然一沉,她盯著秦雪衣,聲音里沒什么情緒道:“怎么,你不喜歡這塊玉?” “那倒不是,”秦雪衣立即擺了擺手,道:“玉是好玉,雕工也好,我豈會不喜歡?只是……” 她略一猶豫,還是把自己的顧慮說出來,道:“清明只是一個宮婢,想來這玉大約是她極為重要的東西,我若拿了,心里有些過意不去。” 聽了這話,燕明卿的臉色才好看了一點,她道:“我倒覺得你想得有點多?!?/br> 秦雪衣愣了一下,燕明卿繼續(xù)道:“這玉原是我賜給她的,大概是她拿了沒什么用處,送給你做個順手人情,你拿著就是了?!?/br> 秦雪衣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這么一說,倒也解釋得通,她想了想,將那玉收了,不死心地又看了看殿內(nèi)眾宮婢,問道:“她不在這里么?” 燕明卿一頓,神色從容道:“我派她出宮辦事去了,還未回來?!?/br> 她抬起眼看著秦雪衣,道:“怎么,你想見她?” 秦雪衣自然是想的,但是清明眼下并不在宮里,心里雖然遺憾,但還是道:“今日不巧,就算了,我下回再來。” 燕明卿表情微僵,然而到底是沒有說什么,秦雪衣正在想事情,也沒發(fā)現(xiàn),她又坐了片刻,起身告辭。 眼看著那抹纖弱的背影消失在大殿門口處,燕明卿才伸手將桌幾上的那枚窮奇玉佩拿起來,輕輕摩挲了一下,垂著的眼,叫人看不清楚她眼底的神色。 正在這時,林白鹿進(jìn)來了,對她拱手道:“殿下,人已走了?!?/br> 燕明卿站起身,長眉微微皺起,似乎在思慮著什么,片刻后,對林白鹿道:“我近來在宮里偶然聽到了一些傳聞,是有關(guān)于秦雪衣的?” 林白鹿答道:“都是從翠濃宮傳出來的一些沒風(fēng)沒影的事情?!?/br> “說說?!?/br> 林白鹿想了想,道:“說長樂郡主近來脾氣很大,行事也愈發(fā)囂張跋扈,甚至敢責(zé)打三公主的貼身宮婢,還大鬧翠濃宮的敬事處,甚是彪悍,如今人人見了她都繞道走?!?/br> 說完之后,他又道:“不過以屬下看來,都是些以訛傳訛的話罷了,沒什么依據(jù),若不清楚其中緣由,不可盡信。” 聽聞此言,燕明卿抬眼看他,道:“你對她倒是頗為相信?!?/br> 林白鹿垂下頭,溫溫和和地道:“屬下只是從她平日的言語舉止里看出來的,前陣子長樂郡主住在宮里,與宮里的宮婢們都交好,還會給她們送小玩意,如此尊重他人的一個人,斷然不會平白無故就動手責(zé)打下人的。” 燕明卿踱了幾步,面上浮現(xiàn)若有所思之色,道:“你說得也是,平常人,誰會說自己與一介低賤的宮婢是朋友?” 她轉(zhuǎn)過身,問林白鹿道:“你覺得,一個人有沒有可能會在突然之間變成另外一個人?” 林白鹿面上露出幾分驚愕之色,道:“這、這怎么可能?” 燕明卿的目光投向殿外濃重的夜色中,悠悠道:“除此之外,又能作何解釋呢?怪力亂神之事,我雖然是不信,但若真有,倒還有幾分意思。” …… 卻說秦雪衣提著燈籠出了宿寒宮,沒見到清明,她心里還是有點兒遺憾,或許是得不到的永遠(yuǎn)在sao動的心理,若是這回見著了倒還好,越是沒見著,秦雪衣就越是抓心撓肺。 她素來好奇心重,這性子就連二師兄都拿她沒轍。 燈籠照亮了濕漉漉的宮道,寒風(fēng)呼呼地吹著,秦雪衣忍不住裹了裹斗篷,加快了腳步。 大約是太晚了,路上一個人也見不著,只有燈籠昏黃的光芒照著腳下的路,冷風(fēng)自樹梢呼嘯而過,嗚嗚之聲宛如鬼泣。 正在這時,秦雪衣突然停下了腳步,不是風(fēng)聲,她是真的聽見了嗚嗚的聲音,仿佛有人在哭。 “嗚嗚嗚……” 聲音是在不遠(yuǎn)處傳來的,那邊是一片園林,因著沒有光的緣故,看上去黑黢黢的,再配著那嗚嗚的哭泣聲,特別滲人。 膽子小一點的恐怕要被嚇得撒腿跑了,只有秦雪衣是個奇葩,她非但不走,反而舉起燈籠,往那邊走了幾步,提起聲音問道:“是誰在那里?” 那哭聲停了一下,沒動靜了,秦雪衣眉頭微微皺了皺,正欲走開時,那聲音又再次嗚咽起來,幽幽的,滲人極了。 秦雪衣確認(rèn)了哭聲的來源處之后,拎起燈籠就往那邊走,穿過重重花木,哭聲漸止,她舉起燈籠一照,看見那樹下面坐了一個小女孩,才只有四五歲的模樣,頭頂扎著兩個小揪揪,凍得瑟瑟發(fā)抖。 她驚異問道:“你是誰?怎么大半夜的坐在這里哭?” 小女孩一邊抹眼淚,一邊抬起頭看她,斷斷續(xù)續(xù)地抽噎道:“我、我找不到……嗚嗚……回去的路了……嗚嗚嗚……” 她好一通哭,秦雪衣見她小臉凍得通紅,兩眼淚花,抹眼淚的小手都青紫了,她心里一軟,連忙蹲下去,將小女孩裹在自己的斗篷里,放柔了聲音問道:“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br> 大約是暖和了些,小女孩止住了哭泣,小聲答道:“我住在坤寧宮?!?/br> 坤寧宮,秦雪衣立即便想起來了,那不是皇后住的宮殿嗎?她低頭又看了看懷里的小女孩,年紀(jì)雖然小,穿戴都很精致貴氣,想來她就是皇后生的四公主了。 皇后上官氏一共誕有一子一女,是龍鳳胎,今年五歲了,年紀(jì)也正好對上,秦雪衣將她抱著,站起身來,顛了顛,道:“別怕,我送你回去?!?/br> 小女孩沒再哭,只是乖巧地抱著她的脖子點頭,細(xì)聲細(xì)氣道:“嗯!” 秦雪衣抱著她,一邊走,一邊還與她說話:“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乖乖答道:“我叫燕薄秋,母后叫我秋秋?!?/br> 秦雪衣看著路,隨口問道:“秋秋怎么一個人在這里?” 說起這個,燕薄秋便有些難過,道:“母后不喜歡秋秋,秋秋就跑出來了。” 她說著,癟了癟嘴:“母后只喜歡燕涿,所有人都只喜歡燕涿,不喜歡秋秋?!?/br> 說起這個,她似乎很是傷心,情緒愈發(fā)低落了,把小臉趴在秦雪衣的肩上,不說話了。 秦雪衣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她自小就是孤兒,沒有父母,師父開武館,雖然說收了不少弟子,但是正經(jīng)拜師的只有她和三個師兄,她又是唯一的女孩子,師門上下都是寵著的,她自然也理解不了這種父母偏心的感受。 想了半天,秦雪衣只能又顛了顛懷中的小女孩兒,哄道:“那你自己要喜歡自己啊,你這么小,以后不要半夜跑出來,會被壞人抱走的?!?/br> 燕薄秋略略抬起頭,自下而上地看著她,問道:“那你是壞人嗎?” 秦雪衣隨口道:“是啊,我是壞人,現(xiàn)在就把你拐走?!?/br> 燕薄秋仔細(xì)盯著她,然后伸出兩只小手,捧住她的臉,天真道:“你不是壞人,我知道!” 她說完便笑了起來,眼睛彎彎的好像月牙兒,可愛得秦雪衣心都要化了,她忽然斂起神色,道:“你不要笑。” 燕薄秋果然不笑了,不解地睜大眼:“為什么?” 秦雪衣一本正經(jīng)道:“因為你笑起來太可愛了,我會真的想把你拐走了哦?!?/br> 燕薄秋又抱著秦雪衣的脖子咯咯笑起來,稚氣的笑聲在夜色里傳開去,似乎將那冰冷的黑夜都驅(qū)散了。 走了一段路,遠(yuǎn)處傳來了呼喊之聲,秦雪衣凝神一聽,是在叫四公主,她道:“秋秋,你母后派人來接你了。” 燕薄秋撇了撇嘴,道:“她們才不想來接我,她們只是怕挨板子而已?!?/br> 秦雪衣加快腳步,那呼喊之聲越來越近,她道:“下回不要自己跑出來了,外面這么冷,凍壞了怎么辦?” 燕薄秋乖乖答應(yīng)了一聲,秦雪衣看見前方有幾人打著燈籠過來,其中一個太監(jiān)見了她懷里的燕薄秋,大松了一口氣,道:“哎喲我的殿下,您可急死奴才們了。” 燕薄秋抱著秦雪衣的脖子不說話,秦雪衣晃了晃她,輕聲安撫道:“你該回去啦?!?/br> 燕薄秋好半天才抬起頭來,問她:“我下回還能見到你嗎?” 小孩兒還挺粘人,秦雪衣失笑,道:“當(dāng)然可以?!?/br> 燕薄秋這才松開了她,乖乖被那太監(jiān)抱走了,秦雪衣舒了一口氣,提起燈籠轉(zhuǎn)身離開了。 等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燕薄秋才踢了抱她的太監(jiān)一腳,小臉冰冷道:“放本宮下來!” 太監(jiān)忙不迭放下了她,幾人趴伏在地上,連連磕頭求饒:“公主饒命,公主饒命!” 燕薄秋厭惡地看了他們一眼,用力一腳踢在積雪上,那些冰渣子飛濺開來,潑了他們一頭一臉,太監(jiān)們卻半點也不敢動,噤若寒蟬,燕薄秋道:“每人都去領(lǐng)三十板子?!?/br> 她說完,轉(zhuǎn)身便往坤寧宮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燕明卿:今天也要捂緊馬甲。 第18章 因為路上這一耽擱,秦雪衣回到翠濃宮時,已是很晚了,把小魚擔(dān)心得不行,站在院子門口翹首以盼,見了她回來,二話不說,立即拿了個手爐塞過來,埋怨道:“郡主不是說快去快回么?怎去了這樣久,奴婢擔(dān)心死了?!?/br> 秦雪衣抱著那暖暖的手爐,舒了一口氣,又被小魚按著喝了一碗熱姜湯,身上的寒氣去了大半,她笑瞇瞇道:“我路上遇見了一點事兒,耽擱了,這不是沒事么?” 小魚還是不放心,再三道:“郡主下次若這么晚出去,還是帶上奴婢吧?!?/br> 秦雪衣嗯嗯啊啊地答應(yīng)了,態(tài)度甚是敷衍,單純的小魚為她的主子cao碎了心,還半點都沒看出來。 次日一早,翠濃宮便迎來了一行宮人,三公主燕懷幽正欲出去,見了那群人,搬的搬,抬的抬,不由面露疑惑地問道:“這些人是誰?” 一名翠濃宮的太監(jiān)正在與他們說話,見燕懷幽來了,連忙答道:“殿下,這些都是坤寧宮派來的人。” 打頭的那個坤寧宮宮人對燕懷幽躬身行禮,道:“奴才見過三公主殿下,殿下萬福金安?!?/br> 燕懷幽打量他們道:“皇后娘娘派人來,有何事情?” 那個宮人恭敬答道:“娘娘要賞長樂郡主,奴才們這不就把賞賜之物送過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