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jié)
崇光帝登基數(shù)十年,疏于朝政,大事小事都交給了大臣們處理,這就意味著許多權(quán)力也都下放給了他們,臣子們能替崇光帝做事,也能翻臉擁護新帝。 燕明卿一定要在這種事情發(fā)生之前,有所動作,否則一切都來不及了。 …… 坤寧宮偏殿。 陳老太醫(yī)背著藥箱,沉聲問道:“公公的傷口也處理好了,不知皇后娘娘何時才愿意放臣離開,皇上那邊病情不明,臣實在放心不下?!?/br> 站在他面前的是李志,他摸了摸被包扎好的左耳,虛偽地笑了笑,道:“老太醫(yī)稍待片刻,且容奴才去請示娘娘一番?!?/br> 陳老太醫(yī)冷著個臉,道:“那就勞煩公公了。” 李志揣著手出了偏殿,殿門在他身后再次合上了,門口值守的宮人道:“公公,您是要去見皇后娘娘嗎?” 李志唾了一口痰,不以為意地道:“娘娘忙著呢,哪有功夫搭理這老匹夫?不必管他。” 他說完便下了臺階走了,卻不知陳老太醫(yī)此刻站在門后,將這幾句話聽了個正著,他面上的表情震驚無比,不期然又想起了袖中的那個紙團,心里隱約察覺到,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了。 李志出了坤寧宮,他好端端被程芳咬掉了半片耳朵,正是滿腹怨氣,預(yù)備去找程芳發(fā)泄一下怒氣,既然娘娘都說了,那老東西狗嘴里吐不出半個字,不如弄死了事。 他揣著手往前走,忽聽前面?zhèn)鱽砹巳寺?,李志抬頭一看,瞇縫了一下眼,才看清楚來人,他認得,長公主殿下身邊的侍衛(wèi)段成玉。 李志心里頓時警惕起來,抬腳走過去,聽了一耳朵,段成玉道:“我奉殿下之命,前來請陳太醫(yī)回養(yǎng)心殿替皇上診治?!?/br> 宮人道:“陳太醫(yī)沒出來,想是病還未診完,段侍衛(wèi)不如過一陣子再來?!?/br> 段成玉哪兒這么好打發(fā)?舉步就要往坤寧宮里走,口中道:“那我就在旁邊候著,免得一來一去耽擱了時間?!?/br> 那宮人慌忙拽住他,李志晃了過去,提起聲音喝道:“大膽!” 他這一喊,頓時引起了段成玉的注意,抬起眼來看他,道:“這位是……” 那宮人機靈,立即道:“這是娘娘身邊的大太監(jiān),李公公?!?/br> 李志挺了挺腰板,意圖使自己顯得威嚴一點,只是他個子不及段成玉,矮了一頭,只這么一比就落了下風,李志清了清嗓子,擺著架子呵斥道:“坤寧宮豈是你想入就能入的?你有娘娘的鳳旨嗎?” 段成玉眉頭微挑,目光落在了他包扎得嚴嚴實實的耳朵上,像是在審視什么,過了一會,才道:“李公公這傷勢,怎么倒像是被狗咬了?” 聽了這話,李志又想起了程芳,心頭怒火直往外拱,咬牙切齒地道:“可不就是被狗咬了一口!還是一條賤狗!” 段成玉皺了皺眉,轉(zhuǎn)而笑了,一反之前的態(tài)度,好脾氣地勸道:“狗咬了公公,公公也不能咬回去啊,打一頓出出氣也就是了?!?/br> 李志冷笑一聲,語氣陰鷙道:“段侍衛(wèi)說得有理?!?/br> 段成玉看了看坤寧宮里,燈火通明,再看那門口值守的宮人如臨大敵的警惕模樣,心知肯定是進不去了,便對李志道:“還請公公轉(zhuǎn)呈皇后娘娘一句,皇上那邊病情緊急,萬萬拖不得,若陳太醫(yī)這邊診完了,還得讓他回養(yǎng)心殿一趟?!?/br> 方才他才幫著罵了程芳,李志對他的態(tài)度好了些許,假惺惺道:“段侍衛(wèi)放心便是,我自會稟告娘娘的,到底還是養(yǎng)心殿那邊要緊。” 段成玉點點頭,笑著道:“那就有勞公公了?!?/br> 他說完,便好像真的放棄了似的,大步離開了坤寧宮,李志在宮門口站了半天,直到看見段成玉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怪笑一聲,揣著手走了。 李志沒去哪兒,他又回了關(guān)押程芳的地方,門口依舊守著幾個宮人,見了他來,連忙紛紛行禮。 李志隨口問道:“怎么樣了?” 一個宮人道:“還是沒撬開他的嘴?!?/br> 李志磨了磨后槽牙,冷笑道:“還真是根硬骨頭啊。” 他聲音涼颼颼的,緊接著便吩咐人開門,大步跨了進去,門又再次合上了。 不遠處的宮墻后,光線昏暗的樹影里,有人悄悄探出了半個頭,正是原本已經(jīng)離開的段成玉。 月黑風高,他站在陰影里往外瞧,遠處的屋子在月光下宛如一只巨獸,窗紙里透出昏黃的光,還有人影走動,倏然間,一陣慘叫聲隱約傳來,驚起了樹上的鳥雀。 那叫聲頗是凄慘,顯然有人正在經(jīng)歷著難以忍受的酷刑,段成玉的眉頭皺成了死結(jié),盡管這聲音嘶啞不堪,幾乎聽不出來原本的音色,但是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個受刑的人,極有可能是崇光帝的貼身太監(jiān)程芳。 程芳失蹤了一整日,遍尋不見,卻沒想到被關(guān)在了這冷宮的偏殿里,若不是段成玉悄悄跟著李志過來,恐怕根本找不見他。 那慘叫聲持續(xù)了好一陣子才漸漸停歇,過了一會,殿門又被打開了,李志緩步邁了出來,朝身后的幾個宮人吩咐了幾句,這才悠哉地離開。 段成玉思索片刻,翻墻跳了下去,悄無聲息地摸到了偏殿后面,因著這里荒廢了許久,窗紙已經(jīng)破敗不堪,從外面看進去,一眼就能看清殿內(nèi)的情形,殿里沒有人,但是大殿角落里縮著一團東西,如軟泥一般癱在地上,瞧著竟像是沒有動靜了。 段成玉心里一驚,伸手從窗紙的破洞里探了進去,順利撥開了窗栓,輕手輕腳地翻了進去。 殿內(nèi)點了一盞微弱的燈,大概是因為人是綁著的,又極是虛弱,李志并不擔心他逃跑,段成玉湊上前去,挼起那人凌亂的發(fā)絲,借著昏暗的光線端詳了一陣,才敢確認這人真的是程芳。 他推了推程芳,壓低聲音喚道:“程公公。” 那人失去了意識,并未醒過來,段成玉只好用力掐住他的人中,過了好一陣,程芳才悠悠醒轉(zhuǎn),視線朦朧地看見面前蹲了個人,下意識先唾一口唾沫:“狗——東西……” 好在他力氣不足,那唾沫吐到了自己的領(lǐng)子里去了,段成玉不由汗顏,低聲道:“公公,是我,段成玉?!?/br> 聽了這話,程芳總算清醒了些,神色激動起來,道:“段侍衛(wèi)……” 段成玉拉起他,道:“我?guī)Ч鋈?。?/br> 哪知才剛剛拉了一下,程芳便嘶聲痛呻,倒抽一口涼氣,道:“不、不成……我動不得了。” 段成玉低頭一看,卻見他的兩條腿如軟泥一般癱在地上,竟是被生生折斷了,他震驚道:“公公——” 程芳擺了擺手,吃力地道:“那直娘賊的李志……折了我的腿,就不拖累段侍衛(wèi)了。” 他喘了一口氣,拽著段成玉的領(lǐng)子,壓低聲音快速地道:“段侍衛(wèi),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跟你說,你快回去,告訴長公主殿下……” 第131章 “傳國玉璽藏在……在御書房的暗格之中,”程芳快速地低聲道:“書架左起第三格后面有一塊擋板……” 他緊緊揪住段成玉的襟口,凌亂的發(fā)絲下藏著的那雙眼睛亮得驚人,道:“你千萬、千萬要告訴殿下,除了殿下以外,不要叫第二個人知道此事?!?/br> 聞言,段成玉的一顆心急促地跳起來,他深吸一口氣,用力地點點頭,低聲道:“公公放心,我會把話帶到的。” 得到了他的保證之后,程芳這才松了一口氣,咽了咽唾沫,催促道:“快去,快去吧,不要耽擱了?!?/br> 他說完這句,就放開了段成玉的衣襟,仿佛脫了力一般癱軟了下去,再次縮在墻角,宛如一灘爛泥,程芳受了諸多刑罰,能撐到現(xiàn)在已是萬幸了。 段成玉面上閃過不忍之色,道:“公公再忍一忍,等我回來。” 回應(yīng)他的唯有程芳粗重的呼吸聲,段成玉看了他一眼,依照原路從后窗翻了出去,順著墻根的陰影往外走,豈料才走了幾步,驚覺前方光芒大亮,一片通明的燈火之中,傳來李志那尖細陰柔的聲音,怪聲怪氣地道:“段侍衛(wèi),好巧啊,又見面了?!?/br> 段成玉心中大震,定睛一看,竟有近五十名鐵甲兵士,靜靜地舉著火把,火光明滅不定,將那些兵士的面容都模糊了,可即便如此,段成玉也能認出來他們,驚疑道:“金吾衛(wèi)?” 李志站在最前方,嘴角挑起,帶著令人極度不適的笑,一下一下地撫著掌,一雙三角眼里透著滿滿的興奮與詭譎之意:“娘娘可真是料事如神吶,知道段侍衛(wèi)要來,特意吩咐奴才在這里等著,這不,好在奴才趕得及,才沒辦砸了事情?!?/br> 段成玉看著那些面無表情的金吾衛(wèi)兵士,火光將他們手中的長戟映照出鋒銳的寒光,他的一顆心陡然沉入了谷底。 …… 偌大的養(yǎng)心殿寂靜無聲,幾乎無人敢說話,燭臺的光芒微晃,帶起幾許模糊的影子,兩名太醫(yī)跪在地上,八|九月的天氣,額上汗流不止,戰(zhàn)戰(zhàn)兢兢。 無他,就在剛剛,又一名太醫(yī)被拖出去了,那驚呼之聲猶在耳邊回蕩,燕明卿果然說到做到,崇光帝一個時辰未醒,就殺掉一名太醫(yī),絲毫沒有心慈手軟。 太醫(yī)們不敢抬頭去看長公主的臉色,只一味垂著頭,身子微顫,大顆的汗順著額頭滑下來,滴落在地磚上,空氣緊繃,就仿佛有無形的刀子架在他們的脖頸上,隨時會揮落下來。 正在這時,門外有人匆匆進來,秦雪衣轉(zhuǎn)頭一看,是林白鹿,他快步走過來,在屏風旁站定,對燕明卿行了一禮,表情焦灼,顯然是有話要說。 燕明卿沒再看地上跪著的那兩個太醫(yī),走過去道:“發(fā)生什么事了?” 林白鹿快速地低聲道:“殿下,剛剛傳來消息,宮中所有巡視的兵士都被撤下,換作了金吾衛(wèi)與虎賁衛(wèi)?!?/br> 燕明卿的眉心倏然緊皺起來,林白鹿觀他神色,繼續(xù)道:“還有,成玉去了坤寧宮,到現(xiàn)在還未回來,屬下?lián)摹?/br> 燕明卿輕輕抬手,制止了他的話頭,思索片刻后,他從袖中取出一枚金色的小令牌,道:“你拿著這個,去找宇文將軍?!?/br> 皇城親軍守衛(wèi)負責宮廷保護之職,分別是虎賁衛(wèi),金吾衛(wèi),羽林衛(wèi),府軍衛(wèi)與燕山衛(wèi),分守皇城四門,輪流值守,無令不可隨意調(diào)動,崇光帝正在昏迷,宮中守衛(wèi)卻突然有如此大的變動,顯而易見的,虎賁衛(wèi)與金吾衛(wèi)都已倒戈了。 燕明卿所說的宇文將軍是宇文盛,燕山衛(wèi)的指揮使,同時也是教導(dǎo)他武藝與騎射的老師,比起虎賁衛(wèi)與金吾衛(wèi)倒戈,此時燕明卿更擔心的是皇后此舉背后的用意。 他隱約生出了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心兒?!?/br> 秦雪衣聽見燕明卿喚她,應(yīng)了一聲,抬起眼來,報以疑惑的目光:“怎么了?” 燕明卿牽過她的手,將她帶到一旁,低聲道:“你聽我說,我稍后派人將你送出宮去,你在府里等著我。” 秦雪衣一愣,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語氣有些緊張地道:“那你呢?” 燕明卿抿了抿唇,道:“我不能走?!?/br> 崇光帝還沒醒,至少他現(xiàn)在還不能脫身,可眼下的情形,宮里已經(jīng)不安全了,他不能讓秦雪衣涉險。 他摸了摸秦雪衣的頭,語氣溫柔,低聲道:“你在這里,我不放心?!?/br> 聞言,秦雪衣便皺起眉來,她并不想走,傻子都知道宮里現(xiàn)在一定出了事情,她怎么能扔下卿卿不管? 沒等她開口拒絕,燕明卿繼續(xù)道:“我有事情要你幫忙去辦。” 秦雪衣目露懷疑之色,道:“什么事情?” 燕明卿從袖袋中取出了覺大師的那封信來,道:“了覺大師此人頗為厲害,當年我命在旦夕,多虧他施以援手才活了下來,他從不做無謂之事,所以這封信必然是有其用意。” 他將那個寫了藥字的紙翻出來,遞給秦雪衣,道:“我剛剛忽然想起一事,今年年初,了覺大師入宮之時曾經(jīng)給了我一樣?xùn)|西,上面或許就寫了藥方的?!?/br> 秦雪衣表情驚異,道:“他那時候就知道會有今日之事發(fā)生?他給了你什么?” 燕明卿點點頭,又搖搖頭,道:“是一張符紙?!?/br> 他提醒道:“你大概見過的?!?/br> 秦雪衣仔細想了想,竟真叫她想了起來:“是不是上面畫了很多金色的線條?你還曾經(jīng)貼在我額頭上玩兒?!?/br> 燕明卿頷首,道:“我將它放在了書房,你去找一找,找到之后不要聲張,等天亮了再說。” 秦雪衣的心有些搖擺不定,卿卿說的事情固然重要,但是她這一走,宮里就剩卿卿一個人了,她實在不放心。 燕明卿見她猶豫,便溫聲安撫道:“白鹿已去找宇文將軍了,想必很快就會有消息,宮里不止有虎賁衛(wèi)與金吾衛(wèi),還有其他三衛(wèi),并不是所有人都向著皇后的,如今還沒走到那一步,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你不必擔心?!?/br> 大抵是他的表情太過鎮(zhèn)靜,秦雪衣思索片刻,才肯答應(yīng)下來,燕明卿一共派了四個人隨同她離開。 秦雪衣走到殿門口的時候,忽然停下腳步,回頭望去,見他站在屏風旁,殿內(nèi)的燭光搖晃不定,將他的表情都渲染得模糊不清起來。 秦雪衣心里一跳,轉(zhuǎn)身朝他奔了過去,這完全是下意識的一個舉動,等她反應(yīng)過來,卻已是在燕明卿的懷中了,雙手死死摟著他,半點都不愿意松開。 燕明卿明顯一愣,隨后鳳目中涌現(xiàn)出無數(shù)的柔情,他輕輕撫著秦雪衣的發(fā)絲,道:“怎么了?” 秦雪衣顧不得宮人們探究與驚訝的視線,她把臉埋在燕明卿的脖頸處,甕聲甕氣道:“抱一抱你?!?/br> 聞言,燕明卿的眼中閃現(xiàn)幾分笑意與無奈,手卻不由自主地將懷中人抱緊了,耐心地安慰道:“不會有事的,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