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jié)
秦雪衣仍舊不肯放手,只是悶悶道:“天亮的時候,你若沒有消息,我就想辦法入宮來找你?!?/br> 燕明卿失笑,表情卻寵溺萬分,十分好脾氣地道:“好?!?/br> 長公主素來脾氣就不好,性格倨傲高冷,從沒將人看在眼里過,對所有人都不假辭色,他這樣低聲軟語,倒是驚掉了一眾人的下巴。 或許他此生所有的耐心與溫柔,都給了懷中的人。 抱是抱了,走仍舊要走,秦雪衣戀戀不舍地松開了手,最后望了一眼燕明卿,語氣堅(jiān)定道:“等我回來?!?/br> 她說完,便快步離開了養(yǎng)心殿,期間沒再回過頭,反倒是燕明卿負(fù)著手,望著少女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久久未曾回神。 過了好一陣,他才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地上仍舊跪著的兩名太醫(yī),冷聲道:“一個時辰過去了,來人?!?/br> 他吩咐殺太醫(yī)的時候,方才的溫柔已半點(diǎn)不剩了,就好似清晨的薄霧,消散的無影無蹤,只剩下不近人情的冷酷。 …… 秦雪衣出宮時,尚算順利,皇城門口值守的守衛(wèi)并未多加阻攔,但是她卻注意到,巡守的兵士增加了許多,一眼望去,足足有平日里的一倍之多,火把靜靜地燃燒著,將他們身上的鐵甲映照出寒光來,令人心中發(fā)冷。 等出了宮門,秦雪衣便對那幾個隨行的宮人道:“我自己回府便可,你們回去吧?!?/br> 那幾個宮人卻道:“殿下吩咐,奴才們要跟著郡主的,除非死了,否則不能離開郡主半步?!?/br> 秦雪衣眼皮子陡然一跳,不安的情緒在她心底蔓延開來,眼看此時已是深夜了,她沒再勸,乘著馬車趁著夜色回了長公主府,也沒驚動府里的人,自己舉著燈去了書房,她很快便找到了燕明卿所說的那一張符紙。 秦雪衣心里大松一口氣,就著燭光打開了黃符,仍舊與當(dāng)初一般,上面繪著金色的線條,十分凌亂,看起來毫無章法。 畫不像畫,字不像字,她翻來覆去看了半天,也沒瞧出來這東西與藥方有什么相關(guān)的,不禁有些著急。 若卿卿說的是真的,了覺大師送的這符紙能救崇光帝的命,可這破符紙到底要怎么用?燒成灰倒進(jìn)水里服下去嗎? 第132章 夜色已經(jīng)深了,秦雪衣捏著那符紙卻半點(diǎn)睡意也沒有,她坐在花廳里,等著宮里的消息。 然而直到凌晨時分,天色將明未明,宮里也沒有派人來,秦雪衣的一顆心便漸漸跌落了下去,她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要往外走。 燕明卿吩咐的那幾個宮人連忙跟了過來,一人道:“現(xiàn)在天還未亮,郡主要去哪里?” 秦雪衣道:“去宮里?!?/br> 那宮人立即道:“眼下宮門還未開,郡主不若再等些時候?!?/br> “可是我等不了了。” 她說完,便舉步往外走去,連頭也沒回,幾個宮人面面相覷,趕緊著追了上去,他們還記得長公主殿下的吩咐,若叫長樂郡主出了什么事情,只怕他們有十個腦袋也不夠賠的。 正如宮人們所說,眼下還未過五更,宮門緊閉,一眾金吾衛(wèi)們手持長戟,若雕塑一般靜靜佇立在皇城門口,火把將盔甲映照出一片粼粼寒光。 秦雪衣果不其然被攔了下來,宮人低聲勸道:“郡主,眼下更深露重,不若先回府吧,別著了涼?!?/br> 秦雪衣回到馬車上,卻不肯走,從座位下摸出一張小毯子來裹著,道:“我就在這守著。” 她打定主意要等到宮門開啟,還就不信了,等五更過后,朝臣們也要入宮當(dāng)值了,皇后總不能將這數(shù)百官員都攔在宮門外頭。 秦雪衣不肯走,宮人們自然不敢說什么,也在外面站著,把個馬車守得密不透風(fēng),一直到天色漸亮。 秦雪衣坐在馬車?yán)锎蝾?,因?yàn)榈胗浿鴮m里的情況,她很是克制,睡得并不沉,等外頭傳來了些許人聲,她便立即驚醒過來,側(cè)耳細(xì)聽,那人聲似乎是幾個官員正在低聲寒暄。 她打了一個淺淺的呵欠,手在袖子里摸了摸,摸到了那疊成小張的符紙,心里稍微安定了些,掀開車簾探頭往外看,天色已經(jīng)大亮了,能看見不遠(yuǎn)處停著的轎子,還有幾名穿著官服的人在說話。 秦雪衣只掃了一眼,便看向城門口,門還未開,她心里有點(diǎn)焦躁,但是也知道急不來,只好繼續(xù)等著。 正是要入宮當(dāng)值的時候,官員們越來越多,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等著宮門開啟,秦雪衣坐在馬車?yán)?,忽然聽見旁邊傳來了一個中年人笑著寒暄道:“林閣老,您也來了?!?/br> 林閣老應(yīng)了一聲,那中年官員又壓低了聲音,道:“林閣老,這兩日皇上重病,大事小事都壓了一堆了,宮里頭也沒個消息出來,您看這……” 未竟之語,任是傻子也能聽出來其中的意思,林閣老卻平靜地道:“折子還是都按往常的規(guī)矩,先遞內(nèi)閣來,由內(nèi)閣批了再發(fā)回,至于宮里頭的消息,實(shí)話不瞞,我知道的也并不比王大人多?!?/br> 那王姓官員的聲音里透出幾分尷尬之意:“是,林閣老的意思,下官明白了?!?/br> 林閣老沒再說話,外面的寒暄之聲似乎也少了些,秦雪衣靠在車壁上,輕輕揭起簾子的一角往外看去,那林閣老正站在車邊,發(fā)須皆白,表情卻十分淡定。 秦雪衣觀察了一會,猜測這人或許就是內(nèi)閣首輔林如易了,她曾經(jīng)聽卿卿提起過,林如易是忠臣,內(nèi)閣的幾個官員,大多是先帝提拔起來的,都是忠臣。 正在這時,那林閣老忽然撣了撣袖子,舉步往前走去,秦雪衣立即意識到了什么,掀開車簾往外看去,不遠(yuǎn)處的傳來了吱呀一聲,門軸聲沉悶而悠長,令人頗覺牙酸,然而落在秦雪衣的耳中,卻不啻于天籟。 宮門終于開了,緩緩啟開一道縫隙,金色的朝陽自門內(nèi)泄露出來,灑落在朝臣們的身上,也照入秦雪衣的眼底。 她緊緊捏著袖子里的那一張符紙,躍下馬車,二話不說,快速地朝著宮門口奔去。 再快一點(diǎn),她想要看見卿卿。 …… 秦雪衣幾乎是撥開了人群,擠到宮門口,官員們大抵是沒見過這樣的架勢,一時間都愣住了,下意識紛紛給她讓開了道。 有人認(rèn)出了她來,詫異叫道:“長樂郡主?” 那聲音有些耳熟,秦雪衣卻沒時間回頭,徑自奔著宮門口而去,因?yàn)槌鍪玖搜嗝髑涞牧钆?,那幾個金吾衛(wèi)便未曾阻攔,幾個宮人連忙緊追著她步伐,生怕把人給跟丟了。 眼看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遠(yuǎn)處,溫楚瑜微微皺起眉來,旁邊的溫荀言低聲道:“怎么了?” 溫楚瑜遲疑道:“爹,我剛剛看見長樂郡主進(jìn)宮去了?!?/br> 溫荀言想了想,道:“皇上病了,她入宮探望也是正常的事情?!?/br> 溫楚瑜卻覺得有些不對,道:“她似乎很是匆忙?!?/br> 溫荀言眉頭微皺,道:“先看看再說?!?/br>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今天要發(fā)生什么事情,很大的事情。 秦雪衣入宮之后,迫不及待地直奔養(yǎng)心殿,豈料還未進(jìn)養(yǎng)心殿的范圍,就被攔了下來,阻攔她的是幾個太監(jiān),瞧著十分眼生,道:“宮廷重地,不得擅闖。” 秦雪衣呼吸微微一滯,她打量了那些太監(jiān),道:“我要去見長公主殿下?!?/br> 那幾名太監(jiān)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其中一人毫不客氣地道:“長公主殿下眼下并不在養(yǎng)心殿,郡主請另去他處尋吧?!?/br> 秦雪衣心里陡然一沉,她緊緊盯著那太監(jiān),問道:“長公主不在養(yǎng)心殿,會在哪里?皇上如今病重,長公主必然會于左右侍疾。” 那太監(jiān)眼神忽然閃爍了一下,道:“皇上已醒了,至于長公主殿下,她如今確實(shí)不在養(yǎng)心殿,還請郡主勿要糾纏,否則,恕奴才們無禮了?!?/br> 秦雪衣臉色微變,但是勉強(qiáng)按捺住了心中的焦灼,她退了一步,盯著那幾名太監(jiān)又看了一眼,竟真的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大步離開了。 她一走,幾人都松了一口氣,一名太監(jiān)低聲道:“方才瞧她那神情,我還以為她要硬闖呢?!?/br> 打頭那個太監(jiān)嗤笑一聲,道:“硬闖?看她能有幾個腦袋掉。” “畢竟長樂郡主與長公主殿下的交情在那里……” 領(lǐng)頭的太監(jiān)收了笑意,眼中浮現(xiàn)出譏嘲之色:“長公主殿下如今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哪里還能管得著她?” 他語氣不無得意地道:“等過了今日,這宮里頭,就該變了天了……” …… 養(yǎng)心殿內(nèi),此時正寂靜無聲,針落可聞,宮人們垂手立在角落,仿佛泥雕木塑一般,連呼吸聲都聽不見,全無一絲存在感。 而養(yǎng)心殿的御案旁,李志正躬著身子,慢慢地磨著墨,神色諂媚到令人生厭,他的左耳仍舊包扎著棉布,上面血跡斑駁,但是卻絲毫不損他面上的熱切之情。 等磨出了濃厚的墨汁,李志才住了手,輕聲提醒道:“娘娘,墨好了?!?/br> 皇后似乎才回過神來,她的目光落在那硯臺上,過了片刻,才提筆蘸墨,一舉一動慢條斯理,優(yōu)雅無比,仿佛接下來是要作一副畫一般。 李志沒敢直接看,只是偷偷地抬起眼,往御案上瞟著,看那一個一個的墨字顯露,他的一顆心也隨之漸漸跳了起來,甚至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直到最后一個字落下,皇后才擱了筆,李志連忙殷勤地將一個精致的龍紋漆雕木盒捧上來,小心翼翼地揭開,仿佛那不是一個盒子,而是他的孩子一般。 他將那木盒往皇后面前遞了遞,笑容諂媚道:“娘娘,請?!?/br> 朱漆的木盒中,靜靜地放置著一枚玉璽,天光自門外映照進(jìn)來,落在那玉璽上,仿佛由內(nèi)而外地透著光。 皇后卻沒接那玉璽,在李志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她站起身來,繞過屏風(fēng),宮婢們連忙打起珠簾,她一眼便看見了龍床上的崇光帝。 相比起前兩日,崇光帝此刻的臉色看起來更差了,虛弱而憔悴,皇后在旁邊坐了下來,然后伸出手,替他拉了拉下滑的錦被。 空氣靜默無聲,過了許久,皇后才開口道:“燕文淵,你可想過有今日?” 崇光帝依舊昏迷著,并不能回答她的問題,皇后卻并不在意,低頭注視著他,道:“其實(shí)我倒要感謝你,若不是有你,豈會有今日的上官瑤?” 她的手按在錦被上,光滑的緞面在此刻泛著涼意,皇后徐徐道:“只是或許在你看來,上官瑤也并不算什么?!?/br> 她忽然笑了起來,笑容粲然若花,仿佛少女那般天真,道:“燕文淵,你這輩子過得自在嗎?你喜歡一個妓子,最后她成了臣妻,你的發(fā)妻,也因此撒手人寰,你視為替身的德妃,亦為你親手所殺?!?/br> 說到這里,她停了下來,搖了搖頭,輕嘆一口氣:“可我并不覺得你可憐,只覺得可惜了?!?/br> 皇后注視著毫無所覺的崇光帝,眼中露出幾許真切的疑惑:“你這樣無能的人,為何也能做帝王呢?” “父親曾說,因我是女子,所以有許多事情不必去做,不能去做,可今后的我會告訴他,當(dāng)一個人手握天下權(quán)柄之時,世間便再無不可為之事?!?/br> 皇后站起身來,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人,道:“你雖無能,想的倒是沒錯,明卿確實(shí)是有儲君之才,但是有一句話,叫做一山不能容二虎。” 她遺憾地說完這句,便轉(zhuǎn)身出去了,并未發(fā)現(xiàn)錦被之下,崇光帝的手指輕輕動彈了一下。 第133章 御膳房。 一名太監(jiān)小心翼翼地將一碗湯藥放入食盒中,然后蓋上食盒,交給面前的宮婢,叮囑道:“給咱家看仔細(xì)點(diǎn)兒,若是灑了,當(dāng)心你的腦袋!” 那宮婢連連點(diǎn)頭應(yīng)是,小心翼翼地護(hù)著那食盒走了,因是清晨時候,宮道上靜悄悄的,也沒有什么人,金色的朝陽將那宮婢的影子投落在地上,細(xì)細(xì)長長的。 她似乎習(xí)慣了垂著頭走,不經(jīng)意抬頭時,眼角余光卻瞥見了地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道影子,就在她的身邊,距離她只有一臂之遙。 突然發(fā)現(xiàn)身后冷不丁跟了一個人,那宮婢嚇得腳下一頓,張口就要尖叫,豈料耳邊傳來了一聲輕笑,下一刻,她感覺到一條手臂勒住了她的脖子,一個用力,她便翻著白眼暈了過去。 那人還不忘及時地從她手中接過了食盒,沒叫湯藥打翻半點(diǎn),秦雪衣將食盒放在地上,然后將那暈死過去的宮婢拖到了宮道旁的花木叢后,用茂密的枝葉將她整個遮蓋起來。 處理完了,秦雪衣才拎著食盒往前走,到了拐角處,便看見一個人等在那里,一雙手不住地揪著袖子,表情焦灼,見了秦雪衣來,她才大松一口氣,道:“郡主沒被人撞見吧?” 秦雪衣沖她舉了舉手中的食盒,道:“沒有?!?/br> “那就好,”她猶豫道:“接下來,您要奴婢做什么?” 秦雪衣不假思索地道:“我要你幫我進(jìn)入養(yǎng)心殿里去?!?/br> 那宮婢嚇了一跳,張口就想拒絕,起來秦雪衣抬起眼來望著她,道:“怎么了?胭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