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jié)
那宮婢正是胭脂,從前她是德妃的貼身宮婢,后來德妃死了,她便回了坤寧宮,然而她并未得到皇后的重用,每日里只是做一些雜事罷了。 這些事情秦雪衣本來是不知道的,還是跟隨她的那幾個宮人告知了她,說坤寧宮里,還有一枚小小的、無足輕重的棋子可用。 棋子重不重要,秦雪衣并不關(guān)心,她只關(guān)心胭脂眼下有沒有辦法讓她進(jìn)入養(yǎng)心殿里去。 盡管憂心燕明卿的處境,但是秦雪衣心里十分清楚,如今最關(guān)鍵的點仍舊在崇光帝身上,他若不死,一切都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若崇光帝一死,恐怕宮里就真的要變天了。 胭脂聽說秦雪衣要入養(yǎng)心殿,下意識要拒絕,苦求道:“奴婢只是一個小小的宮女,如今養(yǎng)心殿四周守衛(wèi)森嚴(yán),奴婢如何能帶您進(jìn)去?” 秦雪衣將那食盒往胭脂手里一塞,道:“你找一身宮女的衣裳給我,我隨你一道進(jìn)去。” 胭脂的臉色都有些白了,為難道:“可……可他們都認(rèn)得您啊?!?/br> 秦雪衣想了想,道:“那你再去尋一些胭脂水粉來便是?!?/br> 過了一刻鐘,胭脂前往養(yǎng)心殿,她身后跟隨著一名宮婢,瞧著比她小些,低垂著頭,膚色有些黑,眼角還有一小塊胎記,她抱著食盒,弓腰駝背,神色看起來有些怯懦。 等接近養(yǎng)心殿的時候,胭脂才看清楚那門外值守的竟不是尋常的太監(jiān),全部都是金吾衛(wèi),手持長戟,神色肅殺,這里的氣氛也是十分緊繃的,令人忍不住緊張。 胭脂的心頓時狂跳起來,她確實有些怕了,然而才剛剛停住,便感覺到后腰處被戳了一下,秦雪衣壓低的聲音傳來:“別慌,你慌了便會有破綻?!?/br> 她悄聲道:“只是送個藥而已,而且,金吾衛(wèi)大多都不認(rèn)得我?!?/br> 聽了這話,胭脂果然被安撫住了,她咽了咽口水,正欲上前,那手指冷不丁又戳了一下她的背,傳來秦雪衣低低的告誡:“站直些,別駝背?!?/br> 胭脂只好努力挺了挺腰背,不知為何,心里竟多了幾許底氣,硬著頭皮踏上臺階,長戟倏然交錯,碰撞在一起,發(fā)出清脆鏗鏘的聲音,胭脂的臉登時都嚇白了,豈料她身后的秦雪衣表現(xiàn)得更明顯,整個人一縮脖子,頭垂得更低了,本身看起來就怯生生的,如今好像恨不得把臉埋進(jìn)懷中的食盒里頭去。 好在那幾名金吾衛(wèi)似乎見慣了宮人們畏縮的模樣,沒再看她,只是冷聲問胭脂道:“做什么的?” 胭脂嚇得口齒都有些不清楚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送、送藥……” 一名金吾衛(wèi)皺起眉來,喝道:“說清楚點!” 胭脂一哆嗦,打了個磕絆,說話竟然真的流利起來:“奴婢們是給、給皇上送藥。” 另一個金吾衛(wèi)掃了她們一眼,道:“既是送藥,只進(jìn)去一人便可,另外一個可不必進(jìn)?!?/br> 胭脂聽了,險些后退一步把秦雪衣讓出來,好在她理智尚在,知道要是真這么做就完了,咬著牙支吾道:“那、那芳兒你進(jìn)去吧?!?/br> 這話一出,幾個金吾衛(wèi)就看見那個叫芳兒的宮女瑟縮了一下,惶惶然地試圖拒絕:“我、我……” “磨蹭什么?!” 一名金吾衛(wèi)厲聲罵道:“既是送藥,還在這里耽擱,若出了什么事情,你們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那名叫芳兒的宮女又縮了一下,宛如一只驚弓之鳥,顫著聲音道:“是、是……” 她抱著食盒,蹬蹬便快步跑上了臺階,因為太過緊張,還險些跌一跤,那模樣十分好笑,幾個金吾衛(wèi)忍不住笑了起來,等瞧見那背影消失在殿門口,一人才嘀咕道:“跟只小耗子似的。” 豈料這一句話順著門縫傳入了殿內(nèi),秦雪衣抱著食盒,心里呸了一聲:你才是耗子,你全家都是耗子。 …… 內(nèi)閣班房。 首輔林如易坐在書案后,正在仔細(xì)地看著面前的折子,朝陽透過窗紙落在他的面孔上,皺紋如深淺不一的溝壑,發(fā)須皆白,他握著筆的手卻很穩(wěn),寫出的字蒼勁有力。 刑部尚書溫荀言坐在對面,笑道:“林閣老的館閣體一如既往的好啊,當(dāng)真是寶刀未老。” 林如易落下最后一筆,才捶了捶腰,面上露出一絲笑意來,搖搖頭,自嘲道:“一把老骨頭嘍,還不知能撐多久?!?/br> 溫荀言失笑:“閣老是兩朝元老,比我們這些人還厲害呢?!?/br> 林如易也笑了,才擱下筆,便見有人過來,將一本折子放下,他下意識道:“折子需要先遞通政司,你——” 看清楚了來人,林如易的面上露出詫異之色來:“予德?” 溫荀言面上的笑也收了些,驚訝地看向上官青云,便見他將那折子往林如易面前推了推,緩聲道:“不是折子?!?/br> 林如易愣了一下,才將那本折子拿起來,打開一看,眉頭頓時緊皺,道:“你要遞辭呈?在這個時候?” 溫荀言震驚了,但是他并沒有開口,只是聽林如易道:“如今皇上昏迷不醒,正是需要內(nèi)閣主持大局的時候,你此時遞交辭呈,叫其他同僚如何作想?” 上官青云垂著眼,與林如易一樣,他的眉毛都泛著灰白,老態(tài)盡顯,低聲徐徐解釋道:“年紀(jì)到了,我近來總是覺得力不從心,恐不能勝任內(nèi)閣閣員一職了,茂慶,你就當(dāng)幫一幫我,我快八十的年紀(jì)了?!?/br> 林如易顯然正在氣頭上,瞪著他道:“我已經(jīng)要八十了呢!你比我還小一歲,你怎么不幫一幫我?” 上官青云頓時語噎,他沉默著不說話,林如易捏著那辭呈,看樣子恨不得把它撕了了事,卻又不能真這樣做,一口氣嘆了又嘆,正在溫荀言覺得自己不宜久待的時候,外頭傳來了通報聲,是稟筆太監(jiān)徐成來了。 內(nèi)閣的班房小,光線也暗,他一進(jìn)來,便將光又遮去了許多,但是即便如此,他手中拿著的明黃卷綢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林如易更是激動地站起身來,問道:“皇上可醒了?” 徐成笑了起來,拱著手沖眾人作了個揖,道:“醒了,近來這些日子,辛苦幾位閣老了?!?/br> “太好了,太好了!”林如易一副如釋重負(fù)的模樣,看他激動的表情,恨不得要舉起雙手大笑起來。 溫荀言也松了一口氣,但眼角余光瞥見一旁的上官青云,低垂著眼,仿佛滿腹愁事,溫荀言面上的笑意淡了些,遲疑喚道:“上官大人?” 上官青云似乎在走神,并未聽見他的聲音,溫荀言眉頭皺了皺,便聽徐成道:“皇上才醒,只是身體還未調(diào)養(yǎng)好,又睡了過去,著咱家來給諸位大人傳個旨。” 內(nèi)閣中的幾人俱是一凜,都是官場上摸爬滾打這么多年了,這圣旨里頭寫的什么,簡直不必看,他們就能猜到。 果然,那圣旨落在林如易的手中,打開來,溫荀言與其余幾人都過去看,就連上官青云也忍不住挪動腳步,伸了脖子看了一眼,林如易看完之后,面上浮現(xiàn)欣然之色,舒聲道:“皇上冊了小皇子為太子,好了,曹大人大概要了卻一樁心事了?!?/br> 他說完,與其他幾人都朗聲笑起來,便是上官青云面上的神色,也隨之略略一松,林如易將那封辭呈遞回給他,笑道:“予德,你這辭呈,我可不敢批,如今皇上醒了,不如你直接呈給皇上便是,接下來要籌辦冊封大典,皇上身體也不知如何?!?/br> 說到這里,他嘆了一口氣,道:“還是得勞動我們這一把老骨頭啊。” 徐成面上笑著道:“能者多勞,能者多勞嘛,這些事情,還是要托付給諸位大人們了。” 他才說完,外頭便奔進(jìn)來一個人,急聲道:“閣老!出事了!金吾衛(wèi)不知怎么與燕山衛(wèi)對峙起來了!” 一時間,內(nèi)閣眾人皆是面面相覷。 作者有話要說: 卿卿:gkd!我想見我老婆! 第134章 養(yǎng)心殿。 秦雪衣進(jìn)了殿內(nèi),便快速地掃視四周,殿里只有兩名太監(jiān),正坐在椅子上低聲說著什么,這里沒有其他人,崇光帝亦是昏迷不醒,他們也就不如往日那般恭敬了。 聽見門響,那兩名太監(jiān)立即齊齊看過來,秦雪衣故作畏縮地垂下頭,殿內(nèi)門窗緊閉著,光線不免有些昏暗,燈油燃燒時散發(fā)出的氣味,混合著那香爐中的熏香,令人有些透不過氣來。 秦雪衣心里有些憤怒,他們竟然還敢如此明目張膽地點燃熏香,是生怕崇光帝死得不夠快嗎? 想到這里,她突然冷靜了一瞬,這些宮人肯定不敢這樣擅自做主的,那么…… 是皇后想要崇光帝死嗎?她拿到玉璽了? 從入宮時起秦雪衣心里的那點兒不安,如今已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她不敢去想,卿卿現(xiàn)在怎么樣了? “站了,”一個太監(jiān)上下打量她,道:“做什么的?” 秦雪衣定了定神,撇開心中那些紛雜的思緒,做出一番怯生生的模樣來,道:“奴婢……奴婢是來給皇上送藥的?!?/br> 另一個太監(jiān)站起身走過來,端詳著她,面露狐疑之色,道:“咱家怎么好似沒見過你?冬蘭呢?不是該她來送藥的?” 秦雪衣抱著食盒,小聲道:“這、這奴婢不知道,御膳房那邊就是讓奴婢來送的……” 那太監(jiān)還有說什么,另一個太監(jiān)不耐地道:“許是冬蘭有事去了吧,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那太監(jiān)便不好再說什么,擺了擺手,道:“去去去,給皇上喂藥吧?!?/br> 秦雪衣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氣,連忙抱著食盒到了龍床邊,只看了一眼,心登時涼了大半,這才一夜不見,崇光帝的臉色蠟黃,甚至隱約透著鐵青,連胸口的起伏都仿佛感覺不到了。 秦雪衣嚇了一跳,她小心瞟了一眼那兩名太監(jiān),他們背對著她坐在椅子上,仍在說話,她這才伸手往被子下摸了摸,還好,還有點兒熱氣。 秦雪衣一顆心終于安定下來,腦子里下意識胡思亂想,昨天晚上她走后,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卿卿怎么會任由崇光帝一個人在養(yǎng)心殿,他人呢? 會不會已經(jīng)被皇后抓住了…… 越想越心驚,秦雪衣猛然晃了晃頭,勉強(qiáng)鎮(zhèn)定下來,將食盒打開,里面有一盅湯藥,散發(fā)出清苦難聞的氣味。 藥是肯定不能喂的,誰知道里面有什么?但是又不能不喂,那兩個太監(jiān)還在,秦雪衣怕引起他們的疑心。 她四下看了看,靈機(jī)一動,輕手輕腳地將崇光帝蓋著的被子掀起,把湯藥往被子里頭一潑,再重新蓋上,簡直完美! 只是有點兒對不住崇光帝了。 秦雪衣心里默默道:我這也是沒辦法了,皇上您且忍忍吧。 潑完了湯藥,秦雪衣連忙從床邊的矮幾上抓起茶壺,往空藥碗里倒了半碗水,然后解下了腰間的荷包,快速地傾倒,一小撮白色的灰燼融入了水中,拿勺子攪了攪,很快便看不見了。 秦雪衣心里也沒有多大的把握,只能死馬當(dāng)作活馬醫(yī)了,希望了覺大師送的這張符能有點兒用處。 她一勺一勺給崇光帝喂水,冷不丁聽見身后傳來了一個尖細(xì)的聲音:“不是喂藥嗎?怎么成了水?” 秦雪衣嚇了一跳,手一抖,一勺子水全倒在了崇光帝的臉上,她心思電轉(zhuǎn),哆嗦著聲音答道:“藥、藥已喂好了,奴婢怕皇上覺著苦……” 那太監(jiān)竟然不知何時已踱過來了,生了一雙三白眼,面相刻薄,聞言嗤笑一聲,道:“一個半死不活的人,哪兒還知道苦?多此一舉?!?/br> 說完便命令秦雪衣道:“不必喂了,收拾好東西滾出去?!?/br> 可符水還沒喂完,秦雪衣捏著勺子的手指一緊,那太監(jiān)還在叨叨咧咧地嘲笑她:“要想著獻(xiàn)殷勤,早做什么去了?如今宮里頭早就改了天了,咱家起先就瞧著你蠢乎乎的,怎么連個門頭都摸不清?!?/br> 秦雪衣低垂著頭不答話,那太監(jiān)見她不動,面上閃過一絲不滿來,皺著眉道:“啞巴了還是怎么?咱家讓你出去!” 他伸手就要來奪那碗符水,搶——搶不動? 這不起眼的小丫頭竟然有這樣大的力氣?他一抬眼,便見迎面有黑影急速飛來,沒等那太監(jiān)反應(yīng)過來,正臉就被打了一拳。 他哎唷一聲捂住了眼,秦雪衣卻不容他動作,一把揪住他的后領(lǐng)子,按著他的頭用力往那龍床上撞去,只聽哐哐幾響,那太監(jiān)便如一灘軟泥似的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識。 秦雪衣沒再管他,外間響起了腳步聲,許是聽見了這邊的動靜,另一個太監(jiān)找過來了,她的目光快速四下搜尋著,最后落在了一張繡墩兒上,隨手抄起來,幾步走到屏風(fēng)后。 另一個尖細(xì)的聲音近在咫尺:“小貴子你做什么呢?這么大動靜,別惹來外面的人聽見,咱們這清閑差事可就沒——” 了字還沒出來,那太監(jiān)還未轉(zhuǎn)出屏風(fēng),迎面便看見一張繡墩飛過來,正中腦門,他白眼一翻,便一頭栽倒在地,沒了意識。 秦雪衣輕輕放下繡墩,還蹲下去檢查了一番,確信他真的暈了,才輕聲罵道:“賞你個更清閑的差事做,狗東西?!?/br> 罵完之后,秦雪衣一手將他拽起拖到了一旁,又從帷帳上拆了根布條下來,充當(dāng)繩子,將兩人綁成了一串,堵了嘴扔在墻角。 做完這些事,她才繼續(xù)給崇光帝喂水,一邊喂,一邊小聲念叨:“這可是了覺大師留下的符紙灰泡的水,您喝了可快著點醒啊,卿卿現(xiàn)在還不知道怎么樣了,我還想去找他呢?!?/br> 秦雪衣說著,又嘆了一口氣,安靜的大殿內(nèi),一時間寂靜無聲。 …… 而另一邊,內(nèi)閣的大臣們聽說燕山衛(wèi)與金吾衛(wèi)對上了,不由都是面面相覷,按理來說,都是皇城守衛(wèi)軍,雖說往日也會稍有摩擦,但是也不會放到明面上來鬧,怎么還挑了這樣敏感的時刻? 林如易到底是老臣了,直覺有些不對,目光掃過眾人,忽然道:“文達(dá)呢?他是兵部尚書,可知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