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來了這么一出,明帝的臉色更差了,他坐在椅子里,一只手握住扶手,良久都沒有說話。 等到太子終于趕回來的時候,太子妃已經(jīng)產(chǎn)下一女,又昏死過去。太醫(yī)與醫(yī)女站了一屋子,小心翼翼替她用針。 王皇后略抱了抱剛剛出生的小孫女,走過去與明帝坐在一起,稍微松了口氣。但想起還在昏迷的太子妃,她又忍不住把心提起來。 擋風(fēng)的門簾被掀起,太子薛儀從后面露出一張凍得微紅的臉。他微微蹙眉,一進(jìn)來就問:“太子妃呢?” 太醫(yī)署拼盡全力,總算把太子妃的命救了回來。 雖然如此,但四天四夜的難產(chǎn)加早產(chǎn),還是將周宴筠的身子拖累到極致。后來她一直在床上躺了小半年,才恢復(fù)了一些元?dú)狻?/br> 生下孩子之后,周宴筠差點(diǎn)沒了性命,等她好不容易清醒時,問的第一句話就是:“小皇孫呢?” 宮人連忙笑吟吟抱著仍在熟睡的小皇孫過去。 看到襁褓里的小嬰兒,周宴筠不但沒有覺得喜愛,反而從心口涌起一陣難受。 她強(qiáng)壓住這股不快,以為自己是還沒有休息夠,所以才如此不舒服。 宮人彎腰抱著小嬰兒,好讓周宴筠能夠看到。 周宴筠勉強(qiáng)撐起身子,一旁的宮人連忙來扶她。她半躺在枕頭上,氣息微弱:“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宮人笑著回:“是位小郡主?!?/br> 周宴筠一愣:“小郡主?” 宮人沒有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只高興地對周宴筠說道:“陛下與皇后娘娘極為喜愛小郡主,還替小郡主起了乳名。” 但聽見話的周宴筠并沒有回應(yīng),宮人以為她在等著聽,于是繼續(xù)說道:“是皇后娘娘取的,說小郡主在太子妃娘娘肚子里遲遲不肯出來,所以就叫——” “閉嘴?!?/br> 周宴筠忽然喝止正在說話的宮人,她氣息不穩(wěn),要宮人趕緊出去。 “那小郡主——” “滾!” 宮人手一顫,她懷中的小嬰兒立刻哇哇大叫起來。 聽到小嬰兒的哭聲,周宴筠更是煩心:“快滾!快滾!” 她不想聽到這個聲音,絲毫都不想。就是這個聲音,害她難產(chǎn)幾乎丟了性命,更重要的是,她掙扎了這么久,到頭來,竟然只是一個女孩兒。 周宴筠說不出原因,她無名地?zé)┰?,但虛弱的身體并不能支撐她的怒火。趕走抱著小嬰兒的宮人后不久,她就又暈了過去。 東宮里又是一次兵荒馬亂。 太醫(yī)說,太子妃過于虛弱,怕是要好好養(yǎng)一陣。 暖閣里,太醫(yī)跪在底下,猶豫地說道:“太子妃身子虧空太多,以后怕是難以再生育……” 坐在上首的王皇后閉上眼睛,她疲憊地?fù)]了揮手:“下去吧。還有,這事不要聲張,尤其是太子妃那里?!?/br> 太醫(yī)應(yīng)是,磕了頭告退。 但就算王皇后這里瞞得再好,周宴筠還是知道了。 那個時候太子已經(jīng)抱病,他從西北雪災(zāi)之后,就忽然小病不斷,日漸虛弱。原本還能勉強(qiáng)來瞧瞧太子妃,后來竟是連床都下不了了。 他很是喜歡周宴筠替他生下的女兒,也喜歡“遲遲”這個乳名。 已經(jīng)能自己坐著的遲遲,隔幾天就會被宮人抱到太子床上。遲遲隱隱約約對床上的人有些熟悉,不過或許是早產(chǎn),她并不活潑,被抱到太子床上之后,也只是低頭玩自己的東西。 但太子很滿足。 他如往常一樣,靠在床頭看女兒安靜地玩耍。直到宮人來報,說太子妃來了。 太子皺眉:“怎么過來了?快請進(jìn)來?!?/br> 周宴筠一現(xiàn)身,太子就抬手朝著她招了招。 看見在太子床上的那個孩子,周宴筠頓了一頓,然后才若無其事繼續(xù)往前走。 “請?zhí)影?。?/br> 太子笑著讓她起身:“你身子不好,不用對我行這些虛禮?!彼中÷曊f,“過來瞧瞧咱們的女兒?!?/br> 周宴筠確實身子不好,因為這個原因,從生下孩子后她再也沒有接觸過。不過也可能是宮人向王皇后與明帝回稟了她聲嘶力竭的那一聲“滾”。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diǎn)。 周宴筠勉強(qiáng)維持著面上的笑意,一直走到了床邊。 宮人替她搬來椅子,周宴筠于是坐下。 床上的遲遲好像察覺到多了人,她懵懵懂懂抬起頭,忽然對著周宴筠軟軟一笑。 太子也忍不住笑出聲,他伸出手握住女兒的小拳頭:“遲遲,看是誰來了?” 周宴筠問道:“遲遲?” “是呀。”太子一直笑著,眼睛里似乎只有他玉雪可愛的女兒,“母后說,這孩子遲遲不肯出來,所以就叫她遲遲?!?/br> 原本太子只是當(dāng)做趣事說出來,但聽在周宴筠耳朵里,就變成了她生的女兒不受重視。 雖然只是一個乳名,可是竟然這樣隨意。 她微微沉下臉,隨口應(yīng)和著說道:“確實是遲遲沒有出來?!?/br> 還差點(diǎn)拖著她下了地獄。 不對,她好像已經(jīng)下了地獄了。 周宴筠望向床上半躺著的太子。因為女兒在這里,太子的臉上難得有了喜色,可是他被病痛纏身,整個人瘦削又毫無血色,就算笑起來,也仿佛是一具隨時會倒下去的骷髏。 明顯是時日無多。 偏偏她現(xiàn)在又知道了自己的情況。 床上的遲遲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試圖把許多個圓球都疊在一起??上Т未味际 _t遲倒是有耐心,接著一次一次又重新放上去。 蠢貨,圓球怎么可能疊得起來? 周宴筠轉(zhuǎn)開頭沒有再看:“妾身先走了,過幾日,等天氣好些,妾身再來看望太子?!?/br> 太子點(diǎn)頭:“小心路上,可別吹了風(fēng)。” 周宴筠強(qiáng)忍住不耐:“是。太子也要保重身體?!?/br> 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沒有希望了。等到太子薨逝的那一刻,周宴筠終于也倒了下去。 沒有了太子,她這個太子妃又算什么呢?若是能留下一位男孩兒,周宴筠就能安安穩(wěn)穩(wěn)用這個男孩兒傍身,不用為自己的下半輩子發(fā)愁。可惜遲遲卻是一個女孩兒。還是一個差點(diǎn)害死她的女孩兒。 周宴筠沒有養(yǎng)育過遲遲一時一刻,她對她一點(diǎn)愛意都沒有培養(yǎng)出來,唯一有的只是后怕與厭惡。 但明帝與王皇后沒有料到這些。 太子薨逝,他們歷經(jīng)喪子之痛,遲遲的情況也不好,莫名燒了好幾天,帝后二人不眠不休,等小孫女身上的熱意逐漸退到正常,兩個人才總算松了口氣。 小床里,遲遲閉著眼睛睡得安穩(wěn),王皇后仔細(xì)看了她一會兒,最后悄悄走開。 明帝坐在燈下批閱奏折。就算才喪子,又陪著生病的小孫女熬了好幾夜,他身為大齊的皇帝,也得將自己的分內(nèi)之事做完。 王皇后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明帝就問:“遲遲睡了?” “睡了?!蓖趸屎笙肓讼?,還是將話說了出來,“東宮今天,似乎又叫了太醫(yī)?!?/br> 明帝一聽,也忍不住跟著嘆了口氣。 王皇后說:“我想了想,等遲遲再養(yǎng)些日子,還是讓她回東宮去吧。太子妃也不容易,要是有個孩子陪在她身邊,或許還好過些?!?/br> 遲遲生了病,太子妃自己的情況也不好,所以王皇后之前與明帝商量了以后,就將生病的遲遲接到柔儀殿來養(yǎng)了。 現(xiàn)在既然遲遲已經(jīng)好了,還是得讓她回去,陪陪太子妃,讓她有個念想也好。 明帝沉思許久,最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們沒有想到,就是這個決定,差點(diǎn)將遲遲的命送出去。 除了休沐,明帝每日都要去上朝。這一天早上,他才更了衣回柔儀殿,還沒有邁進(jìn)殿門,就看見王皇后從里面沖了出來。 明帝正好將她的路攔住,見狀就問:“出什么事了?” 只見王皇后氣息不穩(wěn),對著明帝勉強(qiáng)說:“陛下也跟我一起來?!?/br> 明帝不明所以,一路上王皇后抿緊了嘴唇,一個字都沒有解釋。 他們?nèi)サ姆较?,正是東宮。 從太子走后,明帝就極少踏進(jìn)這里,算起來,也快有半年時間了。 他同王皇后一起,跨過門檻。而王皇后才一進(jìn)去,就厲聲斥問:“小皇孫在何處?” 柔儀殿的宮人連忙入內(nèi),沒過多久,她們就從太子妃的房間里,將遲遲抱了出來。 幾個月前送來還健健康康的孩子,這會兒縮在宮人懷里,一張小臉燒得通紅,結(jié)成小丸子的頭發(fā)亂糟糟地堆在一處。誰也想不到,這副模樣的小女孩兒,竟然會是大齊最尊貴的小郡主。 王皇后將遲遲接過來,遲遲似乎感覺到換了人抱她,她微微睜開眼睛,小聲地喊道:“皇祖母……” “是皇祖母,皇祖母來了?!蓖趸屎筮B忙安慰小孫女,又一面探手試她的額頭。 但不用試也知道,一定是燒得厲害。 太醫(yī)已經(jīng)在外等候,王皇后要將遲遲交出去,忽然間,她停下動作,小心地將遲遲的小衣裳往下拉了拉。 小孩子嬌嫩的脖頸上,是清晰的一圈淤青。 王皇后霎時僵在原地。 周宴筠在房里掙扎了許久,宮人雖然制住了她,但好歹她頭上還有太子妃的稱號,宮人們也不敢拘得太緊。正因為如此,周宴筠最后拼盡全力一沖,竟然被她沖了出去。 一出去,她就看見王皇后橫抱著遲遲的小身子,臉上神色難辨,但王皇后的目光卻緊緊盯在遲遲的脖子上。 完了。 周宴筠腿一軟,立刻跪在了地上,她啞著嗓子開口:“母后……” 她想解釋,想辯白。她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的手會朝著遲遲的脖子伸過去。是遲遲一直在哭,不吃不喝,就只是哭。她真的太煩躁了。宮人請來太醫(yī),但太醫(yī)也止不住小郡主的哭聲,只好試探著說,或許請?zhí)渝逡缓澹】ぶ骶湍芎眯?/br> 她畢竟是小郡主的母親。 可是太吵了,太吵了! 等周宴筠清醒過來的時候,遲遲已經(jīng)沒了哭聲,她的小臉因為發(fā)熱已經(jīng)很紅,而現(xiàn)在,因為周宴筠掐住她脖子的手,變得更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