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甫年坐在自己的書案前，聽坐在一旁的女兒說她對戶部失火一事的猜測。

    柳靜嫻捧著茶杯，氤氳的水霧使她的神情有些模糊，聲音也是淡淡的：“父親也說了，這事不簡單，霍家分明是想讓顏淵丟了戶部尚書這個(gè)位子?？深仠Y任戶部尚書也有幾年了，霍家為何選在這時(shí)動(dòng)手，父親可有想過？”

    柳甫年凝眉：“也有可能是私仇。”

    “霍家若說跟顏家有什么私仇，那便只在顏雪臻、顏雪柔這兩人身上。顏大郎一直都是追隨魏王的，霍家雖然不喜他，可那畢竟是個(gè)小輩，不值得他們花這么大手筆去對付一個(gè)戶部尚書。至于顏家那小娘子，無非就是她離十九皇子近了些，而襄國公想將嫡女嫁給十九皇子的事全京城皆知，就算前些日子十九皇子跟他們鬧翻了……”

    柳甫年眉頭皺得更緊，深覺這些小輩太能搞事了。

    “對付晚輩自有對付晚輩的辦法，霍家又不是不懂得陰|私勾當(dāng)，卻偏偏要做出火燒戶部衙門這樣引人注目的事情來，嫻兒覺得，此事多半就是沖著顏尚書去的?！彼J(rèn)真看著柳甫年，“那么這里頭的動(dòng)機(jī)，就值得好好推敲了。顏尚書只是個(gè)純臣，平日里也足夠清正，并不涉及什么權(quán)位之爭、黨同伐異之事，他最惹人顧忌的，便是戶部尚書這個(gè)職務(wù)——戶部尚書權(quán)利很大，掌握的機(jī)密也十分多，問題恐怕就出在這里?！?/br>
    柳甫年：“你想說什么？”

    ……

    當(dāng)日午后，唐頤去了一趟顏府。

    他進(jìn)府后并沒有向人打聽顏雪柔在干什么，也沒有去找顏雪臻嘮嗑，而是直接讓人引路去了顏淵的書房。顏淵有些驚訝，不知其來意，唐頤卻直接告訴他——我就是來勸慰你的。

    顏淵：“……”

    “……十九皇子如此掛心，顏某真是萬分感激。雖然如今被免了上朝參見，但某相信，圣人一定會明察秋毫，將事情查清楚。不過，此次戶部被燒，某身為戶部尚書也確實(shí)難辭其咎，若真是……某也毫無怨言?！?/br>
    唐頤則擰著眉頭道：“霍家那些人，當(dāng)真可惡至極……顏公放心，我今日去圣人面前求他詳查此事，看圣人的樣子，似乎也是不想重罰顏公的?！?/br>
    顏淵聽聞他這么說，更是訝異地睜大了眼，十九皇子親自去圣人面前替他求情？這是什么狀況？？

    他左思右想，絞盡腦汁，想到了一種可能——

    “十九皇子厚愛，某實(shí)在愧不敢當(dāng)，在此謝過了?！彼ь^看著唐頤，眼中分明帶著清清楚楚的疑問。

    唐頤也不瞞他，無聲地嘆了口氣，呆呆盯著案上的茶，喃喃道：“我不想顏公被貶，不想看羽軒兄失意，亦不想看令嬡……不想看她難過?！?/br>
    顏淵的猜疑被證實(shí)了。

    “若是顏公被貶官，恐怕以后……我能見到她的日子就越發(fā)少了?！碧祁U不知想到了什么，難過得皺起眉，眼眶甚至微微發(fā)紅，聲音沙啞道，“對不起……”

    顏淵定定看著他，良久沒有說話。

    直到唐頤起身，朝著顏淵深深鞠了一躬，顏淵忙上前去扶他，口中說著“這如何使得”，唐頤才低聲道：“是我太唐突了。”

    顏淵已回過神來，他扶著唐頤坐下，意味深長道：“今后柔兒的身份，怕是配不上十九皇子了……再者，這孩子生性頑劣，不可能成為一個(gè)好王妃的?！?/br>
    這話中有明明白白的拒絕，唐頤急得站起身道：“不，她可以！”

    “……”

    “顏公，請您相信我，我……我想娶柔兒為妻，請顏公成全！”

    “！”

    他說的不是“顏小娘子”，而是“柔兒”。不知為什么，顏淵卻并沒有覺得他突兀無禮，或許是因?yàn)樗揪褪莻€(gè)俊秀無比的人，又或許是，他說這句話時(shí)的口氣很急切，唯有“柔兒”二字，是放緩了語調(diào)，帶著無盡溫柔的。

    顏淵素日里嚴(yán)厲，卻并不刻板迂腐，此刻他竟有種被打動(dòng)了的感覺，哪怕他并不知自己女兒是如何心思，也不知這位皇子是否能夠說到做到、會不會長情，他的心還是莫名其妙地動(dòng)了一下。

    “但請顏公……不要將我今日的話告訴柔兒，”在顏淵平靜下來，表示此事以后再說之后，唐頤又重新低下頭，“她……還不喜歡我，我會耐心等，等到她心悅于我的那一日?！?/br>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更，明天下午

    第48章

    圣人經(jīng)過兩日思索，覺得戶部的事定是霍家派人所為不假了，他本就打算動(dòng)一動(dòng)霍家，便思襯著眼下先將對顏淵的處置壓下，以調(diào)查戶部失火案為契機(jī)，另派信任之人詳查霍家。

    他想到的第一個(gè)人是沈非，然而沈非此人太過正派，恐怕不懂迂回，不適合做這件事，于是他找來了柳甫年。

    柳甫年被傳來紫宸殿，聽圣人說要借戶部失火一案詳查霍家，略一猶豫，提出了不同的意見。

    圣人瞇起眼：“柳愛卿的意思是？”

    “圣人明鑒，”柳甫年不疾不徐道，“眼下朝廷暗中掌握的霍家罪證尚且不足，且跟霍家交好的臣子們都主張嚴(yán)懲顏尚書。如果此時(shí)不動(dòng)顏公，就明顯是不信任襄國公，僅這一事，已然打草驚蛇，更別提后面的調(diào)查了。指不定……指不定霍家已懷疑圣人有動(dòng)他們的心思，戶部失火一事就是在試探，若是讓霍家確定了圣人的意圖，說不定他們會做出魚死網(wǎng)破的事情來，對誰都不好?！?/br>
    圣人的臉色變得陰沉：“那依卿的意思？”

    柳甫年平靜地抬起頭，目光中卻有著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他道：“臣覺得，不如先將顏公貶職出京，安排去個(gè)安全的地方，暗中派人保護(hù)。等霍家之事已了，過兩年再尋由頭將顏公召回京……”

    ……

    兩日后，旨意下來了——顏淵身為戶部尚書，行止不慎導(dǎo)致戶部失火、無數(shù)重要卷宗被焚，給朝廷帶來難以彌補(bǔ)的損失，著革去其戶部尚書之職，左遷魏州，任魏州刺史。其子顏雪臻亦被革去少府監(jiān)主簿之職。

    “圣人，”邱德進(jìn)殿稟道，“十九皇子在外求見。”

    圣人宣唐頤入殿，見他步履匆匆向自己來，先是有些疑惑，隨即又明白了——

    他當(dāng)真與顏羽軒感情深厚，之前就求了一次，如今敕旨一下，他竟又來一次。

    正想著怎么跟唐頤說，卻聽唐頤冒出了一句他萬萬沒想到的話：

    “十九特來請旨，請圣人賜封——”

    圣人驚了一下，賜封？

    唐頤跪下，鄭重其事地叩拜：“圣人，十九已在宮中住了十六年，如今也大了，繼續(xù)住在后宮已不合適。此前圣人曾說，等十九成親了，就賜十九一塊封地……”

    “胡鬧，”圣人板起臉，“賜封這種事，是能自己要求的嗎？”

    唐頤停住，定定看著他。

    圣人嘆了口氣：“我是說過，等你成親了封你為王，賜一塊封地——這也是大黎的規(guī)矩——但現(xiàn)如今你還沒成親，此事……成親的事也不急?！?/br>
    唐頤低下頭，有些無措地盯著地面，腦中一片空白。方才他來得急，腦海中只有一個(gè)念頭，而此時(shí)被圣人一說，他又覺得自己說的話太無禮了。

    可要怎么樣……怎么樣才能……

    圣人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道：“賜你一塊封地也無不可，你是我最疼愛的幼弟，又是先帝最寵的孩子，我把大黎最好的地方賜給你也不為過，只要你不急著成親，封地的事，我可以先允了你?！?/br>
    唐頤一聽，頓時(shí)抬起頭來道：“十九不要最好的地方，十九想去魏州！”

    圣人一聽，臉色勃然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