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聲太大，趙嘉禾未聽清他說的話，疑惑道，“你說什么？”

    韓書言驚覺自己的話太過輕浮，雖說是對趙嘉禾的贊美，可是如今人家的心上人在身邊，他這樣明目張膽的夸她，實屬不尊重。

    “沒，沒什么……”他絕口不提剛才的失言。

    趙嘉禾想了想，剛才與韓書言的交談中，她發(fā)現(xiàn)韓書言才學(xué)通博，不是讀死書的書呆子，身有鴻鵠之志，渴望為百姓做事，如果不是得罪了權(quán)貴，可能他會成為一代名臣，名留青史，流芳千古。

    “殿下，這位是韓書言，我看他好像很厲害?！壁w嘉禾偷偷拉了拉宋硯的袖子，輕聲道。

    宋硯反手握住她的手，兩人剛剛表明心意，進(jìn)展如此快，趙嘉禾打算矜持一下，微微掙扎了一下。

    好吧……掙不開。

    宋硯感覺自己手心有只貓，伸著柔軟的爪子在撓他，那股癢意順著手心直直往心底而去。他板著臉，佯怒道：“乖一些，別鬧我！”

    趙嘉禾：……自己如此輕浮，還兇她？！

    她剛打算反駁，余光看到韓書言一臉尷尬地站在那里，訕訕地閉上了嘴。

    韓書言：大庭廣眾之下，不知道注意一點嗎？

    他裝作若無其事，認(rèn)真看著眼前的男子，雖然形容略有些狼狽，但也看得出姿容清貴，渾身上下散發(fā)著上位者的威嚴(yán)。比他見過的那些權(quán)貴，還要更加令他有壓迫感。

    他猜測著他的身份，定然是王公貴族，皇室宗親。

    韓書言打量宋硯的同時，宋硯也在打量他，韓書言，這個人他可不陌生，前些日子暗線傳來的消息，說是這次秋試中有一個學(xué)子很是優(yōu)秀，策論寫的極好，最重要的是，他出身寒門，身后沒有大家族的支撐。

    此次籌錢，他深知世家大族之間盤根交錯的勢力，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籌個錢一個個都支支吾吾，不愿意出一個子兒。他正打算找人開刀，可是需要一個與世家大族沒有利益牽扯的寒門子弟，于是他想到了韓書言。

    他正要去找他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因為得罪了權(quán)貴，被趕出京城，他派人去找他，遍尋京城也未曾找到他，如今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天下之事，竟然如此奇妙。此人正在他焦頭爛額之際，出現(xiàn)了。

    只是沒想到，寫出那樣犀利兇狠的文章的人，居然看上去柔柔弱弱。穿著不合身的棉衣，面色蒼白，嘴唇上一層淺淺的白皮，憔悴異常。

    只是他有過比他還要狼狽的時候，而且他欣賞他的才學(xué)，絲毫不在意他的儀容。

    “韓兄，在下宋硯，行七。”宋硯朝他行了一禮。

    韓書言熟讀詩書，有雄心壯志，他曾經(jīng)想過自己要輔佐怎樣的人，才能最大程度發(fā)揮自己多年來的所思所學(xué)。自是了解過那些皇室宗親，近日朝中新起之秀，帝七子，宋硯！宋硯在朝中的作為，大多是利國利民，為了百姓，他曾經(jīng)想過，如果自己入仕，必要投入宋硯門下，沒想到得罪權(quán)貴，丟失了入仕的機(jī)會。沒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自己眼前。

    他激動不能自已，不顧地上冰冷的雪，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草民韓書言，大澤縣解元，參見七皇子！”

    “草民毛遂自薦，想以自己微薄之力，同殿下共創(chuàng)這海清河晏，大同盛世！”

    他深深俯身，額頭埋在厚厚的雪中，是虔誠的姿勢。

    宋硯將他扶起來，沒料到居然這么容易就將韓書言收入麾下。他欣賞他果決的性子，沒想到他竟然如此信任他。他疑惑道，“太子未廢，你怎么就認(rèn)定，我能夠榮登大寶呢？”

    韓書言眼光灼灼，肯定道，“天下局勢告訴我的！自古以來，得民心者得天下，太子殘暴，以百姓的生命做局，只為了自己的皇位，而您不同，您心系百姓，肯為百姓奔波勞碌，若您站在那個位置，自當(dāng)是一位明君。草民自小學(xué)習(xí)圣賢書，心中之志便是成為一代名臣，草民與您，志同道合！”

    頓了頓，“就算草民的選擇是錯的，那左右不過是一條命罷了，草民自當(dāng)生死相隨！”

    趙嘉禾在一旁捂住嘴，未曾料到，剛才那個窮困潦倒的小書生竟有如此忠心！

    第49章

    自雪夜過后，趙嘉禾與宋硯的關(guān)系，突飛猛進(jìn)，只是不知是不是趙嘉禾被擄走這件事，刺激到了宋硯，宋硯加快了計劃的實施，他開始變得更加忙碌起來，時常夜半，才能回寧康宮，又常常天光未曉，又前去朝堂。

    趙嘉禾的身份宋硯并未公布，所以寧康宮上下，無人知曉，她是女子。她知道自己幫不上什么忙，只能更加細(xì)致地照顧好他的飲食起居，事事親為，從不假于他人之手。

    太子派紫蘇給她傳過話，狠狠威脅過她，說是宋硯一倒臺，便是趙嘉禾的死期。趙嘉禾知道宋鋮的結(jié)局，于是絲毫不在意他的威脅。

    年關(guān)將至，本該是喜慶的日子，整個皇宮卻處于十分壓抑的氛圍之下，皇上的病越來越嚴(yán)重了，已經(jīng)許久未曾上朝了，大部分的事情，都交由宋硯與宋鋮去做，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宋硯的事大多是舉足輕重的大事，而宋鋮只做一些無關(guān)輕重的小事。宋硯與宋鋮之間，也越來越緊繃。

    但是趙嘉禾知道，這場無形的爭奪，宋硯逐漸占據(jù)上風(fēng)，寧康宮也從無人問津變成了人人趨之若鶩的地方。

    宮中還有一件大事，高貴妃懷孕了，已經(jīng)三個月了，便是冬獵過后，她擁有了自己的孩子。

    高貴妃安心在宮中養(yǎng)胎，大概她是整個皇宮最輕松的人了，她時常派人往寧康宮送來許多金銀珠寶，明確向世人表示，她是宋硯這一方的人。

    最讓趙嘉禾詫異的是周錦，她于一個雨夜來到了寧康宮。與幾個月前見過的周錦不一樣，那時她身份尊貴，是高高在上的錦和郡主，眉眼里滿是清傲。如今她仍舊是郡主，可是眼中卻沒有了當(dāng)時的高傲，她像是最平常的普通女子，盈盈站在殿門口。

    周錦穿著杏色的緞花馬面裙，三千青絲隨意地綰了個發(fā)髻，略施粉黛，周身沒有隨行的侍從，她親自撐著一把油紙傘。

    雨絲朦朧，她的神色瞧不真切，這是上次她傷心離去，趙嘉禾第一次見她，她想到上輩子是她嫁給了宋硯，成為了皇后，而自己，如今霸占了她的位置，她就難免愧疚。

    她急忙跑出去，打算幫她撐傘，可是周錦輕輕避開了。

    “郡主，殿下不在寧康宮，您隨奴才進(jìn)去避雨吧!這外面雨大，您的裙擺都已經(jīng)打濕了！”趙嘉禾沒有強(qiáng)求，恭恭敬敬地請她往殿內(nèi)走去。

    周錦盯著她，忽然說道：“我不是來找他的，我是來找你的！”

    趙嘉禾愣然，她其實想過周錦會來找她，沒想到這么快?？墒侵苠\也不愿進(jìn)去，她們只能站在雨中，隔著雨幕，靜靜相顧。

    “上次是我派人將你擄走的?！敝苠\忽然開口。趙嘉禾一驚，沒想到居然是周錦干的，只是她如今也無事，反倒因為她，她與宋硯將事情說明白了，她應(yīng)該要感謝她，可是她說不出口，總感覺自己這樣做，有失道德。

    “我其實沒有很喜歡七皇子，我只是想要為家族盡一份力而已，我氣不過，我才情相貌，哪一樣輸給你？我知道七皇子是斷袖后，其實想過，我怎么能嫁給這樣一個人呢？”

    “后來姑姑越來越焦躁，太子表哥也越來越陰郁，我想著，如果姑姑倒了，那我們周家就完了，姑姑成為皇后，庇護(hù)了周家這么多年，帶給了周家那么多的榮光，我身為周家一份子，我怎么能夠置之不顧呢？”

    “于是，我就想把你擄走，你消失了，那我就能嫁給七皇子了!可是你知道嗎？把你擄走之后，皇上本來要為我們賜婚了，可是七皇子斬釘截鐵的拒絕了!”

    “你知道嗎？我站在一旁，看到他絲毫不顧及皇后娘娘的臉面，跪在皇上面前，拒絕娶我！你知道當(dāng)時我的心情是怎樣的嗎？屈辱不已!”

    趙嘉禾不知道宋硯居然在找她之前，就發(fā)生了這樣的事，她心底像是喝了一碗暖暖的湯，整個人都熨貼起來。但是周錦目光悲痛，她抿抿嘴，實在說不出話來。

    她天之嬌女，自小受寵，十五年來，被家中長輩捧在手心里，她自小是其她閨秀的典范，宋硯的拒絕，讓她十五年養(yǎng)成的驕傲，被打擊的一干二凈。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了，這幾日，我知道，太子表哥沒有翻身之地了。周家完了，我終究沒能幫到周家，終究是沒能幫到姑姑……”

    周錦目光中透著悲哀，她轉(zhuǎn)身欲走，杏色的裙擺在空中綻開一朵花。

    趙嘉禾忽然道，“你很好，心地善良，我很感謝你當(dāng)初沒有殺掉我，你完全可以在擄走我之后，取我性命的，可是你沒有，你幫我準(zhǔn)備了行李，雖然那些東西根本沒派上用場!我很感激你!”

    周錦身形一頓，忽然緩緩笑開，“怪不得他會喜歡你……”被人擄走之后，還感謝她，真的是太傻了。宋硯遇到過太多黑暗，于是善良的趙嘉禾才會更加打動他吧!

    趙嘉禾看著她背脊挺直，一如既往地，走著最標(biāo)準(zhǔn)的貴女禮儀，不急不緩，裙裾微動，緩緩消失在雨幕之中……

    周錦走后沒多久，宮墻的另一頭緩緩走來一個人，青色錦袍，玉帶束腰，外面系著一件黑色的披風(fēng)，阻擋細(xì)密的雨絲。隔著綿綿細(xì)雨，他的眉眼仍舊是那樣清冷。只是目光落在趙嘉禾身上，像是忽然融化的雪，一瞬間溫暖下來。他快步走過來，捏了捏她的手，語氣責(zé)備道，“手這樣涼，怎的站在雨里？”說著，解下自己的披風(fēng)，細(xì)心的幫趙嘉禾系好。

    旁邊的人都裝作沒看見，低下了頭，宮中早有流言，說七皇子是個斷袖，喜歡身邊的小太監(jiān)?？墒腔噬弦矝]有責(zé)備他，依舊將重要的事情交給他，大家也就心照不宣了，接受了這個事情。

    趙嘉禾還顧及在殿外，將他的手拿開，與他隔了幾人遠(yuǎn)，自己撐著傘進(jìn)去了。

    宋硯也不在意，亦步亦趨地跟著。

    “今日你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以往不都要深夜嗎？”趙嘉禾解下披風(fēng)，幫他倒了一杯熱茶。

    宋硯坐在那里，靜靜的看著她為他忙前忙后，這讓他有一種家的感覺。

    “今日事情不多，便早些回來了?！彼麑⑺^來，趙嘉禾順勢坐在他身旁，將茶遞給他，“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宋硯接過，卻沒有喝，將它放在一旁，神色忽然變得肅穆起來，“明日你務(wù)必要好好待在寧康宮，哪兒也不要去，明白嗎？”

    趙嘉禾心底一跳，擔(dān)憂道，“怎么了？”

    宋硯低聲道，“皇上怕是不行了……我怕太子異動，你以前背叛過他，我怕到時候失敗了，他會傷害你……”

    趙嘉禾握住他的手，緊了緊，柔聲道：“殿下，最后的勝者一定是您，不用擔(dān)心我，我會好好的待在寧康宮，哪兒也不去。”

    宋硯眼神黯了黯，好像自從第一次遇見她，她就對他總有一種莫名的信任。奪嫡本就是火中取栗，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fù)，連他都不能保證他一定會成功，可是她總是篤定，沒有失敗，他一定會成功。

    他腦海里有許多念頭，但都默默埋在心底，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有許多奇怪的事情，他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神，但是就算她是什么不得了的怪東西，他都要將她牢牢拴在身邊。

    他溫柔的笑了笑，回握住她的手。

    翌日，宋硯悄無聲息的去了勤政殿。

    勤政殿——

    殿內(nèi)燃著安神的香，整個大殿彌漫著淡淡的清香，一片靜謐，整個大殿內(nèi)，除了桌上的沙漏漏沙的沙沙聲，再無其他聲音。

    床上躺著一個人，呼吸低不可聞，若不是胸前緩緩起伏，都會讓人產(chǎn)生一種錯覺，這個人怕是已經(jīng)不在人世。

    咯吱——

    隨即是輕微的腳步聲，大門口緩緩走進(jìn)來一個人，像是有裙擺拖在地面上，帶起的細(xì)微摩擦聲。旋即，珠簾被一只保養(yǎng)得宜的手掀起，那只手精致細(xì)膩，指甲上涂著鮮妍的紅色丹蔻，露出一張溫婉寧靜的臉。

    皇后周云嵐。

    她踱步走到床前，俯身細(xì)細(xì)打量著床上的人。她的目光一如往昔，沉靜溫柔，她像是在望著他看另外一個人，又像是含著無盡的眷戀，滿是不舍。

    “皇上……”她輕聲喚道，可是床上的毫無動靜。

    她坐在床頭，指尖落在他臉上，細(xì)細(xì)的描繪他的五官。好一會兒，她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動作優(yōu)雅的將它放到皇上嘴邊。

    她眼睫微顫，閉了閉眼，眼中閃過一抹決絕，她剛打算喂給他喝。

    可是床上的人眼皮顫了顫，橫空冒出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

    周云嵐一驚，震驚的看著他，失聲道：“你沒昏迷？！”

    她掙扎起來，宋君昊久病在床，身體早已經(jīng)大不如從前，周云嵐輕而易舉就掙開了他的手。

    宋君昊倒在一旁，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皇上死死盯著她，目光滿是憎惡?！岸緥D！你打算喂朕喝什么？”

    周云嵐的溫柔卸下來，目光冷厲，看著他垂垂老矣的模樣，忽然哈哈大笑開來，笑得前俯后仰，很是愉悅。

    “哈哈哈，當(dāng)然是毒藥啊！”

    第50章

    宋君昊不可置信，喃喃道：“你瘋了？你知不知道你是在弒君？朕要誅你九族！”

    周云嵐停下笑，冷冷道：“陛下要宋硯當(dāng)下一任君王，你讓鋮兒怎么辦？宋硯會放過他嗎？宋硯登基后，他可會放過鋮兒的母族？周家便相當(dāng)于誅九族了！”

    “硯兒不會這樣做！鋮兒也是朕的兒子，朕會讓硯兒封他為王，給他封地，他一樣會過的很好！”宋君昊平復(fù)了一下呼吸，緩緩道。

    周云嵐甩了一把袖子，廣袖在空中劃開一道絢爛的花，“我不信！宋硯心狠手辣，他怎么會放過鋮兒，鋮兒那樣欺辱過他！”

    她將小瓷瓶攥在手里，“我一定要讓鋮兒當(dāng)皇上，所以，陛下你不得不死！”說完，就打算強(qiáng)硬的掰開宋君昊的嘴，“你死了之后，我會將您的遺詔改好，鋮兒才是下一任君王！”

    殿門忽然被推開，宋硯一人當(dāng)先，冷冷盯著她，他朝著身后一揮手，冷喝道：“拿下！”

    旋即門外走進(jìn)兩個侍衛(wèi)，動作迅速的往周云嵐走來。

    周云嵐看到宋硯的一瞬間，就知道這是一個局，他們早就已經(jīng)知道她的計劃，只是想要人贓俱獲，抓她一個現(xiàn)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