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軍萬馬臨于陣前都面不改色的秦耀，此時卻十分無措——他也沒做什么吧，怎么就哭了？

    瞧著這我見猶憐的模樣，二皇子不由動了惻隱之心，“小娘子緣何哭泣？可是安華欺負(fù)了你，還是濤之？告訴我，我?guī)湍懔P他們。”

    二皇子與秦家本無交情，這次是借著蘇澤和趙攸寧的關(guān)系才湊了過來。他長相清俊，溫和有禮，很得一眾文臣的好感，也容易俘獲小娘子的心。

    顧茵怯生生抬起頭，淚眼朦朧。

    秦耀抿了抿嘴，不著痕跡地將她護(hù)住，隔絕了二皇子的視線。

    蘇澤適時上前，執(zhí)手道：“二表叔誤會了，這位是定遠(yuǎn)侯世子的表妹，顧小娘子。娘子嬌弱，許是被這小犬嚇到了?！?/br>
    他雖說得委婉，然而看著秦耀對顧茵的維護(hù)，二皇子趙旭也明白了。

    他向來不愛在明面上得罪人，于是笑笑，說：“原來是顧老太師家的小娘子，失禮?！?/br>
    秦耀木著臉，回了一禮。

    這里擺明了不歡迎他，二皇子沒那么厚的臉皮賴著，寒暄幾句便告辭了。

    不知有意無意，走到拐角的時候，他回過頭往顧茵這邊瞅了一眼。

    顧茵也恰好看過去，不期然和他的視線撞上，連忙低下頭。

    二皇子勾了勾唇，這才大步離開。

    秦莞等人的注意力都在小犬上，是以并沒有發(fā)現(xiàn)兩個人隱密的互動。

    那只小獅子犬最后還是給了顧茵。

    顧茵其實(shí)并不是多喜歡，只因她表妹有一只，她也想要罷了。

    ***

    晚上有宮宴，隨行的官員和官眷都會參加。

    秦莞回去換了衣裳，并囑咐明月帶上前不久剛剛做好的那雙繡鞋。

    ——在得知嘉儀公主可能是自己仇人的那一刻，她就在為這個機(jī)會做準(zhǔn)備。

    秦莞到的時候，官眷們正聚在后殿喝茶聊天。

    元后早逝，官家沒有再立新后，在場的女眷中賢妃身份最尊貴，坐于首位，嘉儀公主坐在她下首。

    賢妃生得溫婉柔美，化著精致的妝容，明明已經(jīng)三十多歲，卻如同二八少女般光彩照人。

    韓瓊在世時經(jīng)常帶秦莞入宮，賢妃多有賞賜，只是自從韓瓊?cè)ナ篮笄剌副銢]再見過她。

    如今在獵宮相逢，秦莞特意上前見禮。

    經(jīng)過嘉儀公主身邊的時候，她“不小心”撞到一位倒茶的宮人，滿滿一盅溫茶好巧不巧地撒在了嘉儀公主鞋子上。

    宮人大驚失色，慌忙伏在地上一個勁磕頭求饒。

    秦莞不著痕跡地將她護(hù)在身后，誠懇地說：“公主，是奴家不小心，請千萬不要責(zé)罰她。”

    嘉儀公主本就不喜歡秦莞，此時當(dāng)著眾位官眷的面怎么肯讓她做這個好人？

    于是，她和善地笑笑，說：“既是不小心，我自然不會罰她。況且父皇時常教導(dǎo)我們要以德服人，宮中從不隨意打罵女婢，秦娘子不必如此小題大作。”

    宮人自是千恩萬謝，官眷們也紛紛贊頌嘉儀公主寬和。

    秦莞拿帕子壓了壓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她就是算準(zhǔn)了這一點(diǎn)才敢把這位無辜的宮人牽扯進(jìn)來。

    她福了福身，又道：“公主濕了繡鞋，如此走回內(nèi)殿恐怕于貴體有損。奴家這里多備了一雙，還未上過腳，公主若不嫌棄可否先換上？”

    嘉儀公主其實(shí)很嫌棄，并且惱恨極了，她覺得秦莞就是故意的。正要拒絕，不期然對上秦莞那張嬌艷的臉，她突然改了主意。

    “確實(shí)濕得厲害，稍后還要去向父皇請安，一來一回恐怕來不及，只能承了秦娘子的好意。”嘉儀公主笑笑，話鋒一轉(zhuǎn)，“只是，我貼身的女使不在跟前，別人我用著不可心……”

    秦莞笑笑，說：“那便由奴家來服侍公主吧！”

    嘉儀公主露出驚訝的神色，“這怎么行？秦娘子貴為侯府嫡女，怎能做這種褪履提鞋之事？”

    賢妃也吃了一驚，道：“嘉儀，不可無禮?！?/br>
    她并不是為了護(hù)著秦莞，而是因?yàn)榍剌负土捍髮④娪喠擞H，怎么說也算是嘉儀公主的長輩，如果這件事傳到官家耳朵里，嘉儀公主定然要受責(zé)備。

    其余貴眷拿眼瞅著，面上皆是屏氣凝神，心里卻興致勃勃地等著看好戲。

    秦莞笑盈盈地看向嘉儀公主，“請公主抬腳?！?/br>
    ——并不是她非要降低身份給嘉儀公主穿鞋，而是因?yàn)樗赐噶思蝺x公主的為人，如果這雙鞋不是她親自來穿，嘉儀公主定然不肯。

    還有一點(diǎn)，秦莞想親自驗(yàn)證她到底是不是前世害她的人。

    嘉儀公主存著折辱她的心思，嘴上說著推讓的話，實(shí)際兩只腳已經(jīng)伸了出去。

    秦莞大大方方抓住她的腳腕，把濕透的宮靴褪了下來。明月上前，把那雙事先準(zhǔn)備好的繡鞋送到她手邊。

    云臺底，青緞面，鞋幫用金線繡著富貴牡丹的圖樣，鞋面垂著大紅流蘇，一對拇指肚大的東陵玉珠綴在鞋頭。

    秦莞一手托著繡鞋一手抓著嘉儀公主的腳腕，深吸一口氣，果斷地套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寶寶們的留言，這章修了一下。

    改成【宋丹青和趙攸寧商量了一下才把小狗轉(zhuǎn)送給顧茵】。

    謝謝提醒哦~鞠躬！

    第38章 8.9（補(bǔ)更）

    這雙鞋是秦莞特意準(zhǔn)備的, 比照的是前世兇手的尺碼。她之所以記得清楚, 是因?yàn)榕R死時看到的那只腳剛好踩到了蓮花印上。

    相國寺偏殿的地磚上印有蓮花圖案, 秦莞從小就愛踩著玩。幼時她的腳只有蓮花芯那么大，長到二十歲剛好蓋住整朵蓮花。

    兇手的腳和她一模一樣, 鞋尖踩在蓮瓣上, 鞋跟剛好遮住蓮柄。

    這一刻, 秦莞的心跳得很快。

    她把鞋尖套進(jìn)了嘉儀公主腳上, 再想套鞋跟的時候, 卻發(fā)現(xiàn)穿不進(jìn)去。

    嘉儀公主的腳比這只繡鞋還要大上一寸多。

    小腳可以穿大鞋，大腳卻沒辦法塞進(jìn)小鞋里。很明顯, 嘉儀公主不是兇手。

    嘉儀公主也發(fā)現(xiàn)了繡鞋穿不進(jìn)去，似笑非笑地說：“看來，秦娘子的腳比我的要小些, 這就難辦了?！?/br>
    “嘉儀，別胡鬧了?！辟t妃雖說著斥責(zé)的話, 臉上的笑意卻沒褪下去，那輕輕柔柔的聲音很容易叫人心生好感。

    她招了招手，立即有宮人入殿, 將嶄新的鞋襪送到嘉儀公主面前，“快些穿上, 別誤了面圣的時辰?！?/br>
    嘉儀公主應(yīng)了聲，信步去了屏風(fēng)后更換鞋襪。秦莞也回了坐位。

    她的心情很復(fù)雜，有慶幸，也有遺憾。

    慶幸的是她不用面對身份這么高的對手, 遺憾的是真兇還沒有找到。

    可是，那個有痣的劉司膳她絕不會認(rèn)錯，如果她不是幫嘉儀公主做事的話，又是幫誰？

    雖極力掩飾，秦莞還是難免露出幾分恍然。

    宋丹青以為她是因?yàn)榧蝺x公主的刁難感到難堪，暗地里拍拍她的手，低聲安慰：“莞meimei不必放在心上，從始至終你都沒失了禮數(shù)，沒人會說什么?！?/br>
    秦莞知道她誤會了，便將錯就錯，沒有解釋。

    宮宴結(jié)束，顧茵的母親曾氏被賢妃叫去說話，顧茵也跟了過去。

    秦莞擔(dān)心曾氏第一次和宮妃接觸會緊張，原想陪她一起去，曾氏卻道：“娘娘只說讓我?guī)е饍海悴粍跓┹附銉毫??！?/br>
    秦莞從她臉上看到隱隱的戒備之色，好像自己會攪了她的好事似的。

    秦莞無語了。怪不得明月昨日跟她抱怨，說曾氏這人表面上看著一臉精明，實(shí)際滿肚子小家子氣。

    她才不會熱臉貼冷屁股，隨便寒暄了兩句便帶著清風(fēng)明月走了。

    晚宴吃得早，這時候天還沒黑?；鸺t的日頭跌到山尖，染紅了半邊天。

    秦莞不由放慢了步子，在這空曠的獵宮中緩緩而行。

    路過一處高地時，不期然聽到潺潺的水聲，秦莞拂開灌木，發(fā)現(xiàn)坡下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溪。

    小溪非常窄，水面不過剛剛沒過腳腕，就像隨時會斷了似的，然而又汩汩不斷地流淌著。

    溪水很清，溪底的沙石清晰可見，溪邊立著幾塊大石，陰影處爬著青青的苔蘚。

    秦莞坐在石頭上，靜靜整理著心情。

    清風(fēng)明月站在不遠(yuǎn)處，默默地陪著。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身后響起輕微的腳步聲，一聲接一聲，像是訓(xùn)練過一般富有節(jié)奏。

    不用回頭，秦莞就猜到了是誰。

    “挺巧啊?！彼χ蛘泻簟?/br>
    “我是特意來找你的。”梁楨在她身側(cè)站定，沉靜的目光看著腳下的溪水，說，“今日后殿的事我知道了，抱歉，是我連累了你?！?/br>
    梁楨知道嘉儀公主對他的心意，所以他才會故意冷著她，讓她知難而退，沒想到嘉儀公主居然會為難秦莞。

    秦莞歪頭看著他，玩笑道：“你打算怎么補(bǔ)償我？”

    “我?guī)湍愠鰵?，可好？打她一頓，或者讓她出丑，你說了算?！绷簶E神情認(rèn)真，仿佛只要秦莞點(diǎn)個頭，他就會立即去執(zhí)行。

    秦莞不由笑了，“可別，人家畢竟是公主?！薄荫R上就要跟你訂婚了。

    她頓了一下，坦白道：“其實(shí)今天的事跟你沒關(guān)系，是我故意的?！?/br>
    梁楨的視線終于離開溪水，定格在她臉上，半晌才說：“不必怕她?！?/br>
    秦莞搖搖頭：“沒有，我沒怕她?！币院缶透粫恕?/br>
    梁楨挑了挑眉，似乎認(rèn)為她在嘴硬，“若她再為難你，跟我說，不必親自動手?！?/br>
    秦莞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好?！?/br>
    之后便沒話說了。不過兩個人都沒離開，就這樣一坐一站，閑看流水，靜待日落。

    世間萬物仿佛褪了顏色，成了他們的陪襯。

    這幅畫面太美好，看在個別人眼里卻覺得刺眼至極。

    嘉儀公主努力擠出一絲笑，這才身姿款款地步下緩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