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措皺緊眉頭，把電話掛了。

    如果不在山上，他想不起來徐魯會去哪兒。再次撥電話過去的時候，那邊依然是關(guān)機。

    消防車開出了礦山，慢慢行駛在回程的山路上。

    江措煩躁的揉了下頭，正想點根煙抽，身后六子遞上了一根，打著火機，江措接過咬在嘴里，低著頭，湊上火機點燃，吸了幾口。

    “煩什么呢隊長？”六子問。

    長城湊近：“嫂子？”

    江措瞥了他倆一眼。

    六子說：“知道你現(xiàn)在看著像什么樣子嗎？就跟一個二十歲的毛頭小子一樣，魂不守舍心不在焉，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啊?！?/br>
    長城：“徐記者可真行?！?/br>
    六子：“這樣一個女人走進(jìn)你心里什么感覺？你瞅瞅人家啊，為了你從大城市來咱這小地方，又知書達(dá)理，一看就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大小姐，被這樣一個人喜歡什么感覺？”

    長城：“說兩句?！?/br>
    江措抬手挨個拍了一下他倆的頭：“邊兒玩去?！?/br>
    “無聊唄，說說吧隊長，你看看我倆現(xiàn)在這多么富有求知欲的眼神就知道了?！绷与p手握拳，一同抵在下巴下，眨了眨眼睛，“隊長？”

    長城也做著相同的動作，眨眨眼睛道：“隊長？”

    駕駛座的小林撲哧一下笑了出來，一只手握拳，抵在下巴下，對江措眨眨眼道：“隊長。”

    江措：“……”

    六子嘻嘻一笑：“看在我沒多久就退伍的份上，隊長你就可憐可憐……”

    話還沒說完，遠(yuǎn)處一聲巨響。

    那響聲太大，以至于震的消防車都搖晃了一下。前后幾輛車迅速停了下來，江措很快朝窗外看了一眼，礦山上空濃煙滾滾。

    長城一身冷汗道：“怎么了？”

    對講機里程勇干脆冷硬道：“掉頭?！?/br>
    山路彎彎繞比較多，幾輛車往回開費了些時間，還沒有開出一會兒，，路兩邊已經(jīng)不間斷的有石頭滾落下來，隨即跟著的是忽然變暗的天。

    六子不禁皺眉道：“剛檢查過一點問題都沒有啊，這怎么回事？”

    江措：“去了再說?！?/br>
    消防車還沒有開過去，天上已經(jīng)下起了雨來，慢慢的越來越大。礦上的火勢被雨水很快撲滅，眾人正要松一口氣，只聽見山上又一聲巨響傳來。

    程勇道：“大家做好救援準(zhǔn)備?！?/br>
    雨水太多，山路又被大石擋住去路，所有消防隊員即刻下車，江措迅速安排作戰(zhàn)計劃，現(xiàn)在這樣的情況，火已撲滅，距離又遠(yuǎn)，但還不確定礦上是否還會發(fā)生爆炸，是否有人員傷亡，不確定因素太多，基本都是只能背著滅火器和破拆工具上了。

    一堆人冒著大雨跑過去的時候，礦上已經(jīng)亂作一團(tuán)。

    就剛才還屹立在那兒的礦頂已經(jīng)塌陷，現(xiàn)場除了濃煙和大雨，只有零星幾個人趴在一堆亂石廢墟里刨人，還有幾聲悲號的大喊。

    江措跑過去，眼睛被大雨打到很難睜開，大聲喊：“怎么回事？”

    男人大喊，哭聲都出來了：“都他媽跑了，我兄弟還在底下呢?！?/br>
    江措回頭喊：“這邊來兩個人?！?/br>
    剛才那場爆炸就連礦上工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兒，大家正準(zhǔn)備下去干活，就聽見底下一聲巨響，被嚇懵了，幾十個人迅速就往外跑，有一些沒跑出來被壓在了里頭。

    下山有兩條路，估計他們都從后山跑了。

    雨勢越來越大，砸在冰冷的破石上。一堆橘黃色的身影在這大雨磅礴里襯的更顯眼，一個個伏著身子，一塊石頭一塊石頭用手搬開。

    臟水打在臉上，整個人被淋得濕透，這會兒沒有一個人顧得上喘氣，找累了抹把臉繼續(xù)埋頭干?？蛇@石頭壓得太重，要扳開也得費很大的勁兒?，F(xiàn)場一片混亂，根本不確定哪里還有人，也不敢排除再會出現(xiàn)爆炸風(fēng)險，雨水又太大，這樣地毯式救援，實在困難。

    江措的全身已經(jīng)泥濘不堪，整個人都快要埋在石頭里，手上不知道被劃了多少口子，臟水流進(jìn)去，一雙手沾滿了黑泥。

    遠(yuǎn)處有幾個人穿著工服衣服的人跑過來，幫著他一起抬起那塊大石。江措抬頭一看，楞了一下。

    是老錢，帶著一幫兄弟：“哥想過了，不能見死不救?！?/br>
    江措抹了把臉，低頭道：“我喊一二三，大家一起用力。”

    那天大雨一直在下，從早上下到中午。礦上的救援緊張又急迫，目前已經(jīng)挖出三四個人，只能讓六子帶兩個人背下山去。醫(yī)護(hù)車進(jìn)不來，山上信號也已經(jīng)中斷，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只會更糟。

    他們連續(xù)奮戰(zhàn)在一線，此刻已經(jīng)大部分已經(jīng)有些疲憊，最多歇一會兒又繼續(xù)爬起來干。遠(yuǎn)遠(yuǎn)看去，那橘黃色的消防服已經(jīng)被灰泥染了色，又臟又重，濕透。

    程勇說：“照這樣下去，泥石流就該來了?！?/br>
    江措那會兒蹲在在石頭上，一只手已經(jīng)磨出了血泡，他硬生生給挑開了，流的滿手都是，和在泥水里，朝石頭縫里鉆了進(jìn)去。

    他跟沒聽見似的，仍然低頭，用手一個個將石頭搬開。

    程勇握住他的一只胳膊，站在他面前，大聲道：“我說收隊聽到?jīng)]有？！過不了多久最多一個小時，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江措沒吭聲，低著頭繼續(xù)干。

    程勇：“江措！”

    江措：“要走你走?！?/br>
    “你給我清醒一點。”程勇大喊道，“現(xiàn)在不是逞英雄的時候，這地方再呆就危險了，山下現(xiàn)在有可能已經(jīng)被洪水淹了?！?/br>
    江措聞聲，動作一頓，抬眼。

    程勇：“必須馬上離開這?！?/br>
    第50章

    如果需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礦山這個小縣城, 最合適的應(yīng)該是“憋屈”。它四面環(huán)山, 地勢凹陷, 又常年雨季, 很多大小街道總是被雨水灌溉著, 水洼也是經(jīng)久不散，往往快要干涸了, 雨又來了。

    徐魯喜歡下雨，特別溺愛。

    那天真的深秋里一個特別普通的日子, 就像相聚總有離別一樣，也以為大雨下過就會停。那場大雨真的是突如其來，卻一直未停。

    大雨沖刷著這座閉塞小城的巷道和房屋, 路邊的樹很快就被吹歪了。大風(fēng)肆掠起來毫不心慈手軟, 矮小瘦弱的樹木瞬間就有可能被吹斷, 砸在馬路牙子邊上，或者毀掉一輛剛經(jīng)過的小汽車。

    所謂天災(zāi)人禍，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此時此刻的礦山縣已經(jīng)被洪水覆蓋, 淹沒了郊區(qū)的小村莊和房屋，小城里的水已經(jīng)淹沒在膝蓋位置，水位還在不斷上升。

    徐魯坐在房頂上, 看著面前的一片汪洋。

    這些房子只有屋頂還露出在水外，上頭也都坐著人。這地方距離縣城還有十五分鐘的距離, 要等到營救機會并不容易。

    她坐的那個屋頂正好朝著礦山方向，雖然除了樹什么都看不見。整個人也被淋透了，頭發(fā)濕噠噠的貼在臉頰, 看著雨水融入洪水里，聽到身邊一陣一陣哭聲，小孩的，婦女的，哭的讓人絕望。

    徐魯旁邊坐著一對母女，六七歲的女孩子躲在母親懷里，一聲也不吭。年輕的母親用身體擋著風(fēng)雨，瘦弱不堪，卻有著驚人的力量，勇敢，強大。

    雨水模糊著眼前的視線，前邊的大樹上似乎還掛著一個人，可是風(fēng)雨這么大，堅持不了多久就會被沖走了。

    這樣的畫面后來在她腦海里留存了很久，悲傷的，抹不去。

    她想起張曉丹拉著她的手，那一刻的眼神認(rèn)真又誠懇：“你不能去山上找他，太危險了，去了又能怎么樣呢，他是保護(hù)你還是保護(hù)別人？”

    徐魯聽進(jìn)去了，沒上山。她去了山下最近的那個村落，消防車如果經(jīng)過她一定會看見?？墒锹飞暇拖缕鹆舜笥辏€沒到山下路已經(jīng)淹到腳踝，她被這場洪流趕到了村子里。

    山下都已經(jīng)這樣了，她不敢想象山上什么樣子。別說礦山上發(fā)生爆炸，如果再有泥石流爆發(fā)的話，會慘不忍睹。

    她的手機被洪水沖走了，現(xiàn)在只能坐這干等。

    好像前途一點希望都沒有，昏沉的天，瓢潑的雨，泥水一點一點往上爬，視線所及都是被吹倒的樹木，屋頂，和她一樣等待救援的人?；臎觯茢?，慘烈。

    雨聲里，她聽見女孩問：“mama，會有人來救我們嗎？”

    那一聲堅定如鐵：“會的。”

    徐魯慢慢抬頭看了眼灰蒙蒙的天，雨水打在臉上，生疼生疼。她用雙手抹了把臉，眼睛瞬間又濕潤起來。

    她不知道他是死是活，現(xiàn)在如何。

    平生第一回 真正弄明白了“聽天由命”這個詞，她除了那樣坐著，再也沒有其他法子了。她想如果能活下去，她一定不會孤獨的活。

    她直直的看著遠(yuǎn)方，忽然想起小時候。

    她問江河：“爸，長大好嗎？”

    江河會說：“想聽真話？”

    她點點頭。

    江河揉了揉她的腦袋，說：“長大可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好，長大意味著從今往后你要自己面對這復(fù)雜世界，獨自處理很多焦頭難額的問題，還有一道又一道看似跨不過去的坎，笑也不能大聲笑了，眼淚只能往肚子里咽?！?/br>
    “可是為什么那么多人想長大呢？”

    江河會笑笑說：“大概是小時候的煩惱也會像天一樣大。”

    后來她長大了，煩惱一個接著一個。愛情有了，煩惱一個接著一個。工作了，煩惱一個接著一個。再后來，她變成了斗戰(zhàn)佛，偶爾失敗，偶爾會贏。

    人生好像總是在面對著這些，順勢也好，逆境也罷，長大后真正快樂的日子似乎也少了，總覺得小時候希望的生活愈來愈遠(yuǎn)。

    怎么會突然感慨這些？她不知道。

    雨勢漸漸的有變小的趨勢，可是水位還一直在升高。徐魯聽見小女孩對mama說爸爸會來救我們嗎？女人說會的。

    徐魯偏頭看了一眼這對母女，年輕女熱也朝她笑了一下。

    她沉默了片刻，道：“再等等，應(yīng)該很快就有救援兵到了。”

    女人看她一個人，便問：“你家人呢？”

    徐魯目光落向一側(cè)，道：“山上?！?/br>
    女人眼里隨即一片同情的樣子，也不好再問了，只能安慰她說：“你也別太擔(dān)心，山上至少淹不了?！?/br>
    徐魯沉默回過頭，看向前方。

    過了一會兒，雨慢慢的變小?；覊m的天亮了一點兒，風(fēng)也小了，不遠(yuǎn)處的幾家屋頂有人喊起來。

    年輕女人松了口氣道：“雨停了就好說了。”

    小女孩忽然指著某處，清脆的喊道：“mama你看！”

    徐魯?shù)哪抗饴溥^去，幾艘小船慢慢的出現(xiàn)在視線里。船上是穿著迷彩服的解放軍，劃著槳，在一個個屋頂停下來。

    四周的人歡呼著，還有的甚至在房頂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