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榮銳給蕭肅倒了杯冰水,不耐煩地催孫之圣:“就不能邊說邊吃嗎?這都幾點(diǎn)了?我和我哥還要睡覺呢?!?/br> 蕭肅覺得這話哪里不對,還好孫之圣沒有深究,灌了口啤酒,道:“吃完再說,我怕我說了你們就吃不下了……對了,你們幾點(diǎn)吃的晚飯?消化了沒有?別一會兒全嚇吐了啊。” “……”蕭肅被他一說已經(jīng)開始腦補(bǔ),咬著小龍蝦都有點(diǎn)咽不下去了。 “吃不下別吃了?!睒s銳干脆把他的餐具和手套全收了扔了,對孫之圣道:“你說吧,注意一下措辭就行,我哥很堅強(qiáng)?!?/br> 蕭肅只能勉為其難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嗯……還行,你說吧?!?/br> “那行吧。”孫之圣放下啤酒罐,說,“羅家兄弟之前的口供完全是扯謊,他們待在那間工房的三天三夜里,其實(shí)發(fā)生過一件非常驚悚的事情?!?/br> 話說今天凌晨的時候,榮銳發(fā)現(xiàn)羅建新身上的水漬帶著血腥味,于是告訴了孫之圣,孫之圣又告訴了縣局的人。 后來羅家兄弟被帶回縣局,勘驗(yàn)人員對他們身上的衣物進(jìn)行了分析,果然發(fā)現(xiàn)有清洗過的血漬。提取樣品檢驗(yàn)之后,確定這些血漬不屬于他們兄弟倆,而是來自于另外一個人。 下午,法醫(yī)對血漬的dna進(jìn)行了檢驗(yàn),確定這名受害者是男性,七十歲左右,但公安系統(tǒng)的dna庫中并沒有他的記錄,所以無法確定他的具體身份。 現(xiàn)在問題來了——這人是誰?他在哪兒?還活著嗎? 為了弄清真相,警方也顧不得心疼羅建紅和羅建新兄弟倆的身體了,直接把他們從醫(yī)院接回來,突擊進(jìn)行了二次審訊。 面對衣服上的血跡檢驗(yàn)結(jié)果,兄弟倆終于繃不住,招了。 他們新一版的口供,確實(shí)有夠驚悚,說是恐怖小說也不為過。 這一版的故事,開頭還和之前一樣——羅建紅收到“薯片”的定位,于是跑到工房去一探究竟,結(jié)果在那兒遇到了自己三十多年沒見面的弟弟羅建新。 然后門被人在外面鎖了,他們倆被關(guān)在又冷又暗的破工房里,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 天漸漸黑了下來,外面起了風(fēng),之后又飄起了雪花。西北風(fēng)帶著哨音從高處的氣窗灌進(jìn)來,夾雜著鵝毛般的雪片,工房里越來越冷,越來越冷…… 落到這步田地,羅氏兄弟也無心再糾結(jié)三十年前那些恩怨情仇了,決定聯(lián)合起來先解決生存問題再說。 糾結(jié)一番之后,他們?nèi)讨鴲盒呐郎狭斯し恐虚g那張臟污的沙發(fā)床,互相依偎著取暖,后來又披上了那條烏漆墨黑,看不清顏色的破被子。 又冷又餓,被子和床還散發(fā)著說不清的臭味兒,但他們倆畢竟已經(jīng)是快六十歲的老人了,挨到半夜一兩點(diǎn),終于支持不住睡了過去。 老年人一般睡眠比較淺,中間還要起夜,但那天不知道怎么搞的,他們倆都睡得特別踏實(shí),半夜一次也沒醒。 第二天羅建紅先睜眼,第一時間摸到手機(jī)打開看了看,六點(diǎn)一刻。 外面還在下雪,烏云沉沉天色昏暗,雖然已經(jīng)是早晨了,工房里仍舊黑黢黢的,只勉強(qiáng)能看清四周陳設(shè)的輪廓——大門、cao作臺、貨架…… 等等……只是朦朧的一瞥,羅建紅忽然發(fā)現(xiàn)哪里不對,貨架上好像多了個東西,黑乎乎的占了好大一片地方。 他趿上鞋,走過去,打開手機(jī)電筒一照,頓時整個人被嚇得三魂出竅,咣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悶響驚動了羅建新,羅建新從床上爬起來,揉著眼睛問:“大哥?大哥你怎么了?摔了?” 然而等他順著羅建紅的視線,看向手機(jī)電筒對準(zhǔn)的方向,馬上被嚇傻了,“嗵”一聲一頭栽倒在床下面。 “啊——?。?!” 兄弟倆癱在地上,連滾帶爬抱在一起,瘋狂哆嗦著發(fā)出驚悚的尖叫。 貨架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確切地說,是一個死人。 死人被固定在一面大鏡子上,渾身赤裸,雙目圓睜,吐著長長的舌頭,宛如地獄的厲鬼! 羅建紅和羅建新尖叫了足有半分鐘,終于在窒息之前停了下來,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羅建新嚇得幾乎尿了,顫聲問:“那、那是什、什么東西?死、死人嗎?哪兒、哪兒來的死人?” 是啊,怎么憑空出現(xiàn)了一個死人? 誰也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兄弟倆像樹袋熊一樣互相抱著,肝膽俱裂地看著貨架上的尸體,抖得篩糠一般。 羅建紅到底年紀(jì)大些,膽子也稍微大些,半天咕咚咽了聲口水,大著膽子用手機(jī)電筒對準(zhǔn)了那人的臉。 那是一張極為恐怖的干癟的臉,看上去足有一百歲了,松垮的皮膚像劣質(zhì)皺紋紙一樣,覆蓋在凹凸不平的頭骨上,呈現(xiàn)出恐怖的青灰色,上面還遍布黃褐色的斑點(diǎn)。 他的眼睛大大地睜著,仿佛死不瞑目,又仿佛是臨死前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東西,眼眶處甚至有細(xì)細(xì)的血線流下來。 最為恐怖的是他的嘴巴,他的嘴唇干癟皴裂,嘴大張著,舌頭抻得老長,舌尖處打著一個鐵環(huán),鐵環(huán)上掛著一條長長的鐵鏈,一直垂到胸前。 他整個人被固定在一面長方形的鏡子上,赤裸的身體極為干枯,幾乎是皮包骨頭。鏡子反射手機(jī)電筒的光,在他周圍形成一圈暗淡的光影,越發(fā)襯得他仿佛惡鬼一般,令人簡直不敢直視。 一道極深的傷口橫在他瘦骨伶仃的脖頸上,以至于氣管和血管都被完全切開了,污濁的血液噴濺在下巴和胸前,還是濕漉漉的,散發(fā)著刺鼻的血腥味。 “呃、呃嗚——”羅建新忍不住吐了,不過因?yàn)槲咐餂]東西,吐出來的只有酸水兒。 羅建紅手一抖,手機(jī)啪嗒一聲掉在地上,燈滅了,屏幕也隨之黯淡下去——沒電了。 西北風(fēng)穿過氣窗,帶著哨響盤旋在空闊的穹頂上,帶來刺骨的寒冷,然而羅氏兄弟臉上背上,都是一片濕滑,冷汗涔涔。 “開門!開門!放我們出去!救命啊??!”羅建新吐完了,整個人情緒崩潰,連滾帶爬地沖到門口,拼命拍打,“誰?你是誰?為什么要關(guān)著我們?你到底跟我們有什么仇?!” 大門紋絲不動,被人在外面鎖得死死的,羅建新連拍帶撞地折騰了半天,手都腫了,癱坐在地上,像三歲小孩一樣嚎啕大哭起來。 羅建紅擦了擦臉上的冷汗,硬撐著面條般的雙腿過去將他扶起來,道:“建新,別喊了,沒用,這個人既然把我們關(guān)在這兒,就不會輕易放出去?!?/br> 羅建新身體直往下出溜,抽噎著道:“大哥,我們怎么辦啊,這人把我們騙來,又把個死人弄成這樣放在這兒,是想嚇?biāo)牢覀儼 @死人到底是誰???” 是啊,這死人到底是誰?羅建紅大著膽子回頭看了看掛在貨架上的尸體,將自己六十年生命中見過的所有的面孔過了一遍,實(shí)在想不出自己在哪里見過他。 “建新,建新你先穩(wěn)住點(diǎn),咱們還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羅建紅心里一團(tuán)亂麻,只能空洞地安慰弟弟,“這王八蛋把個死人擺在這兒,就算想陷害咱們,也得先報警,等警察來了就好了。” 羅建新先是點(diǎn)頭,繼而涕淚交流地哭喊道:“好什么啊,大哥,你昏頭了?警察一來,肯定以為這人是咱們殺的??!” 羅建紅簡直悔青了腸子——昨晚有人開過大門,進(jìn)來把尸體連同鏡子固定在貨架上,自己怎么就沒醒呢? 要是當(dāng)時醒了該多好! 不過兄弟這話提醒了他,羅建紅四下看看,將一把沉重的木質(zhì)靠背椅拖過來,用椅背抵住鑄鐵門把手。 這下雖然他們兄弟倆出不去,別人也別想進(jìn)來了。 昨晚睡覺前怎么就沒想到這一點(diǎn)呢? 兄弟倆站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同時看向那具尸體。羅建新到底膽子小,訥訥道:“我、我怎么老感覺他在看我們?” 尸體瞪著死魚眼俯視著他們,赤裸的身體遍布血污,實(shí)在太過可怕。羅建紅一咬牙,將床上的破被子拖下來,壯著膽子掛在尸體上,將他遮了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特別快,又似乎特別地慢。轉(zhuǎn)眼間又是傍晚了,外面雪停了,但云還沒散,天光極為昏暗。 工房里僅有的亮光也漸漸消逝了,四周陷入徹底的黑暗,溫度一點(diǎn)點(diǎn)下降,很快從零上變成了零下,躺在沙發(fā)床上,冷氣像錐子一樣從下面往上鉆。 解餓和寒冷戰(zhàn)勝了恐懼,羅建新哆嗦著說:“大哥,這也太冷了,我們就這么在床上躺一宿,不凍死也得凍感冒?!?/br> 羅建紅吸溜了一下鼻涕,看向棉被覆蓋的尸體,心一橫,過去將棉被取了下來:“活人要緊,反正天黑了什么也看不見!昨晚那人進(jìn)來放尸體,都沒有殺死我們,我們不要先把自己給嚇?biāo)懒??!?/br> 羅建新情緒觸底反彈,也不那么崩潰了,裹著被子說:“是,活命要緊,別沒等餓死先嚇?biāo)懒恕唬遗碌锰鬯?,這老寒腿,多少年了?!?/br> 羅建紅擦了擦鼻涕,將弟弟的老寒腿抱在懷里:“別想了,都走到這一步了,能挺多久是多久吧?!?/br> 羅建新腿上舒服了點(diǎn)兒,附和著說:“是,咱們都快六十歲的人了,能活一天算一天吧。” 老兄弟互相安慰著,原以為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誰知不知不覺間竟然又睡著了。 沒有了手機(jī),誰也不知道他們睡了多久,當(dāng)羅建紅睜開眼的時候,工房里仍舊很暗,但不是晚上伸手不見五指的那種暗了,高處的氣窗有昏黃的陽光照進(jìn)來。 應(yīng)該是第三天了,正月十二。 羅建紅蠕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第一時間看向掛著尸體的貨架,一瞬間竟然有點(diǎn)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尸體不見了! 他狠狠揉了揉眼睛,再看,那個貼在鏡子上的死人真的不見了! “建新!建新!”羅建紅歇斯底里地把弟弟吼起來,指著貨架問,“你幫我看看,那個死人是不是沒了?” 羅建新睡眼惺忪,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表情從懵懂變作驚悚:“沒、沒了……大哥,你把他弄哪兒去了?” “我沒弄他!我也剛剛醒!”羅建紅簡直要瘋了,此刻的心情比昨天看見死人還要驚恐,“人呢?尸體呢?鏡子呢?哪兒去了?” 羅建新張著嘴,看著哥哥,又看向貨架,半晌喉嚨里“咯吱”一下,說:“有、有人進(jìn)來過?” 羅建紅下床,跌跌撞撞沖到門邊,椅子還好端端地頂在那兒,靠背和門把手抵得死死的,根本沒有挪動過的痕跡。 人是從哪兒進(jìn)來的? 尸體又是怎么出去的? 羅建紅和羅建新驚恐對視,誰也說不出話來。 良久,羅建新哆哆嗦嗦地道:“大、大哥,這地方,會、會不會有密道?” 一句話提醒了羅建紅,他馬上開始滿屋子翻找,尋找可以出去的通道。 沙發(fā)床下面是平整的塑膠地面,渾然一體,沒有任何接縫。cao作臺是焊死在墻上的,下面的儲物柜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當(dāng)然也沒有暗門。 貨架足有一人多高,用大螺栓固定在墻壁上,櫥子里零碎塞著些廢舊的零件,沒有暗格和翻板。, 折騰了幾個小時,兩兄弟絕望了,這地方也許真的就這么邪,尸體可以憑空出現(xiàn),又憑空消失。 “現(xiàn)在怎么辦?”羅建新面如死灰,六神無主地問大哥,“還找嗎?” 該找的都找了,就這么大地方,空蕩蕩的一覽無余,還能怎么找?羅建紅看著高處狹窄的氣窗,搖了搖頭:“歇歇吧,保存體力。” 他們已經(jīng)兩天兩夜沒吃飯了,光喝了點(diǎn)冷水,六十歲的人,體力消耗已經(jīng)到了極限,再折騰不起了。 人在極度寒冷,極度饑餓的狀態(tài)下,腦子也轉(zhuǎn)不動了,羅建紅將弟弟攙到沙發(fā)床上,說:“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qiáng)求,建新啊,陷害我們的那個人怕是一早策劃好的,我們現(xiàn)在就是掉進(jìn)他陷阱的獵物,越蹦跶,陷得越深。他啊,指不定在哪個角落看著我們樂呢?!?/br> 羅建新想哭,眼睛干得哭不出來,只能靠在大哥身上哽咽。羅建紅嘆了口氣,說:“別急,咱們兩天兩夜不見人,家里的人肯定會報警的,警察會找到我們的。” 羅建新點(diǎn)點(diǎn)頭,說:“對,聽說你家小田是搞計算機(jī)通訊的?他一定能找到我們微信里那個定位!” 羅建紅被他一說,也多了兩分念想,抬頭看看氣窗,只見昏黃的陽光從外面透進(jìn)來,雖然暗淡,但很溫暖。 這大概是個好兆頭吧……羅建紅想,低頭,忽然看見自己衣服前襟上蹭了幾片烏黑的血漬,大約是棉被蓋著尸體的時候沾上了,后來他們倆取下被子蓋著,就蹭在衣服上了,于是將外套脫了下來:“我得把衣服洗洗?!?/br> 尸體不翼而飛,昨天的事就像是沒有發(fā)生過一樣,等警察來了,把他們放出去,一切就算是結(jié)束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羅建新看他走到水槽邊清洗,馬上也回過味兒來,起身將自己的大衣也脫了:“我也洗洗?!?/br> 所幸血漬沾得不多,局部洗洗就差不多了,兩人洗完衣服,擰了兩把又穿上了,畢竟工房里這么冷,少穿一件都凍得扛不住。 陽光西斜,天幕再次暗淡下來,夜晚又來了。 大起大落兩天之后,羅氏兄弟已經(jīng)非常淡定了,再沒有多糾結(jié)什么,見棉被上的血跡都干透了,于是放心大膽地裹著被子睡起覺來。 再后面的情節(jié),又和第一版故事里一樣了——凌晨時分,羅田帶著方卉澤趕到,從外面給他們開了門,然后警察來了,他們得救了。 “所以,在他們被綁架的三天里,一個驚悚的鏡面尸體忽然閃現(xiàn),又忽然消失了?”蕭肅匪夷所思地道,“他們既不知道那人是誰,也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