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卉澤瞪他一眼，吸了吸鼻子，伸手將他拉起來：“滾蛋，玩你的樂高去吧，老子要靜靜?！?/br>
    “靜靜是誰呀？”蕭肅記吃不記打，粘在他身邊，嬉皮笑臉扯了扯他的耳朵，“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早戀了？我媽不同意，讓你離開那個女人？”

    方卉澤張了張嘴，又皺眉推開他：“關(guān)你屁事！誰讓你偷聽我們說話……”忽然眼神一變，一把抓住他的衣領(lǐng)，“你從什么時候開始偷聽的？你都聽見了什么？”

    他手勁極大，蕭肅幾乎有些窒息了，握著他的手道：“松、松開……我剛、剛下來，就聽見她、她說你被那個女人擺布……讓你離開她……你、你松手?。　?/br>
    方卉澤眼睛血紅，將信將疑地看了他足有五秒鐘，才緩緩松開了他：“真的？”

    蕭肅握著衣領(lǐng)，驚魂未定：“真、真的啊，我騙你干嘛……你到底怎么了？”

    “……沒、沒什么?！狈交軡煽粗弊由戏奂t色的勒痕，眼中浮起一絲內(nèi)疚，將他拽過來輕輕揉了揉，說，“對不起阿肅，我不是故意的，剛才是失手了?！?/br>
    蕭肅心有余悸，退開了些：“你們說的到底是誰??？你們班女生嗎？陶大眼還是郭菲菲？”

    方卉澤眼神復(fù)雜，半晌挪開視線，道：“都不是，你不認識，一個外校的女生……這件事別跟我姐提起，別讓她知道你偷聽我們談話，明白嗎？”

    蕭肅知道老媽的厲害，乖巧點頭。

    方卉澤像平時一樣揉了揉他的腦袋，將他滿頭短發(fā)揉成一團雞窩，起身離開：“我累了，去睡一覺?！?/br>
    蕭肅“哦”了一聲，傻傻將腦袋上的雜毛抹平，目送他上樓。

    窗外蟬鳴陣陣，金色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照著他修長的背影，他越走越高，那背影也越來越寬闊，越來越魁梧，漸漸變成了成年的模樣。

    蕭肅眨眨眼，恍然驚醒，看到暗淡的天光從深褐色的窗簾縫隙里透進來，眩暈了很久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剛才在做夢。

    夢境真實而清晰，勾起塵封的回憶，蕭肅慢慢想起，那應(yīng)該十幾年前的某個暑假，自己十歲左右，剛升小學(xué)五年級，方卉澤上初三，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惹得母親大發(fā)雷霆，整整一個暑假不許他出門。

    方卉澤說是因為早戀，他當時也沒有多想，今天忽然重新夢到當時的情景，才發(fā)現(xiàn)有很多違和的地方——母親的語氣似乎過于嚴厲了些。

    不，不光是嚴厲，還帶著一些震怒和恐懼。

    那不是家長發(fā)現(xiàn)孩子早戀時該有的情緒。

    方卉澤犯的事兒，應(yīng)該比早戀嚴重得多。

    會是什么呢？

    蕭肅閉目思索，然而夢境中原本清晰而具體的細節(jié)卻慢慢模糊、消失了，就像落在沙漠中的露水，迅速蒸發(fā)，不留痕跡。

    忽然，一個畫面閃過腦海，蕭肅倏然睜開眼——母親臨走前抱走的那只箱子，不正是自己一直在尋找的黃楊木匣子嗎？

    所以，她在那年暑假把它帶走了？

    帶去了哪里？里面裝的到底是什么？

    蕭肅冥思苦想，總覺得記憶中有些東西沖突了——十歲那年夏天，母親明明帶走了那只木匣子，但自己十四五歲的時候，分明還在家里見過它！

    沒錯，那時候方卉澤已經(jīng)出國留學(xué)，父親剛剛發(fā)病。

    所以，到底問題出在哪兒？

    第77章 s2

    迷迷糊糊似乎又睡了個回籠覺, 七點半的時候蕭肅被榮銳叫醒了, 說要帶人去現(xiàn)場重新推案情。

    工房周圍一團亂, 市政挖開了管道, 原本年久失修的道路越發(fā)泥濘難走, 一行人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進入工房。

    所幸工房里面已經(jīng)做過還原，所有的陳設(shè)大致還在原先的位置。

    “我懷疑羅氏兄弟所說的是事實，他們確實不是殺人兇手，只是被陷害了?！睒s銳站在工房正中間，對專案組的負責人說，“疑點有三個。第一，他們的供述高度一致，細節(jié)詳實, 回答問題的過程中表情、神態(tài)極為自然，不像作偽。第二, 偽造綁架案來為自己殺人、銷尸的行為做偽裝, 邏輯牽強——他們完全可以告訴家人自己出門旅游，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工房干完這一切，沒必要弄個失蹤案出來引起警方注意?！?/br>
    他慢慢走到沙發(fā)床旁邊，接著道：“第三, 兇手的思維縝密, 專業(yè)性極強，如果羅氏兄弟有這種頭腦，就不會留下關(guān)于死者的兩個致命證據(jù)——第二現(xiàn)場水槽里的人體殘渣, 和他們清洗過的血衣?！?/br>
    “有道理?！必撠熑它c點頭，“接著說?！?/br>
    “假設(shè)羅氏兄弟說的是真的，那么他們看到的情況該如何解釋？”榮銳道，“昨天我過來仔細勘察了一下，發(fā)現(xiàn)了幾個有意思的現(xiàn)象——這間屋子里所有的東西，擺放方式都高度對稱，水槽左右一樣，貨架左右一樣，沙發(fā)床擺在正中間，離兩邊墻壁的距離也一模一樣?！?/br>
    他環(huán)視四周：“這間工房的結(jié)構(gòu)也是高度對稱的，方方正正的長方形，前后左右的松柏長勢差不多，對高處氣窗的遮蓋也差不多。這意味著，在大雪和陰霾的天氣里，太陽無論是東曬還是西曬，對工房內(nèi)部形成的照明情況，都差不多?！?/br>
    他又指了指隔壁：“更奇妙的是，隔壁的二號現(xiàn)場和這里非常相似，除了南北朝向不同，里面的布局、光線環(huán)境，幾乎和這里一模一樣?！?/br>
    負責人道：“有一點不一樣——二號現(xiàn)場并沒有沙發(fā)床?！?/br>
    “問題就出在這張沙發(fā)床上?！睒s銳走到沙發(fā)床邊，用手電筒照著床下那些黑色的印痕，“那天我勘查現(xiàn)場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這些擦痕，通過擦痕的延伸方向，找到了兩個現(xiàn)場中間那道小門。后來我想，這些擦痕明顯是新的，因為上面只有一點點灰塵，不像旁邊的地面，糊了一層油污……那么它們是怎么造成的？”

    他忽然用力將沙發(fā)床往貨架的方向推去，床下破損的萬向輪摩擦地面，發(fā)出刺耳的聲響，瘸腿那一邊更是幾乎劃破了塑膠地板。

    孫之圣用手電光掃過他腳下，眾人驚訝地發(fā)現(xiàn)，地上多了幾道黑色的刮痕，跟之前那些刮痕極為相似。

    “我認為，這個沙發(fā)床，曾經(jīng)在羅氏兄弟被綁架的那幾天里，推過了中間這道小門，推到了隔壁的第二現(xiàn)場?！睒s銳拉開貨架，將沙發(fā)床一口氣推過門洞，推到隔壁痕跡消失的位置。

    眾人跟著來到第二現(xiàn)場，榮銳合上貨架，問：“現(xiàn)在，有沒有一種自己還在隔壁的錯覺？”

    蕭肅環(huán)顧四周，確實，這間工房和隔壁太像了，雖然因為南北朝向不同，但因為布置高度對稱，光線幽暗，左右顛倒之后沒有太大差別。

    “羅氏兄弟以為自己三天里一直待在一個地方，其實并不是?！睒s銳站在沙發(fā)床的位置，開始重新推演整個案子的過程。

    正月初十中午，羅建紅接到薯片發(fā)給他的定位，出于某種不得已的原因，只身趕往工房，然后在這里遇到他的三十二年互不往來的弟弟羅建新。

    在他們猶豫著要不要敘舊的時候，大門被人從外面關(guān)上了，他們驚恐呼號，無人應(yīng)答，手機信號被屏蔽，鬧到晚上疲憊不已，在破沙發(fā)上沉沉睡去。

    兇手確認他們睡著之后，悄悄打開大門進來，拔下固定貨架的螺栓，打開小門，將他們連同沙發(fā)一起推到了隔壁工房，也就是他一早就布置好的恐怖殺人現(xiàn)場。

    雖然兩個工房背靠背，左右顛倒，但因為室內(nèi)陳設(shè)是對稱的，光線又暗淡，所以羅氏兄弟醒來之后，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方向反了。

    雪天、烏云、松柏的遮擋、暗淡的光線……造就了這個完美的障眼法，更何況，兇手把一具赤裸血腥的尸體粘在鏡子上放在他們面前，醒來之后他們光嚇都嚇死了，哪里還顧得上辨認東南西北？

    他們瘋狂砸門，崩潰呼號，而兇手就站在貨架的另一端，像個狩獵者一樣欣賞著他們的丑態(tài)。

    羅氏兄弟嚇破了膽，但貨架被兇手重新固定在了墻上，他們發(fā)現(xiàn)不了暗門，只能用木椅子抵住門把手，防止外人進入。

    等他們累了困了，再次睡著的時候，兇手悄然出現(xiàn)，將尸體大卸八塊，用準備好的生化試劑徹底化掉，沖進了下水管。

    之后，他把沙發(fā)床又推回了第一現(xiàn)場，把椅子挪過去頂住隔壁的大門，恢復(fù)貨架，從第二現(xiàn)場的大門出去，從外面分別插上兩個工房的老榆木門栓。

    最后，他悄然離開只留下羅氏兄弟懵然沉睡，等待警方的到來。

    匪夷所思的推演，沉默片刻，專案組負責人點了點頭，道：“是，這樣就能解釋地上這些新鮮的劃痕是怎么來的?！?/br>
    “也能解釋為什么尸體會莫名其妙出現(xiàn)，又莫名其妙消失——因為現(xiàn)場從來就不是一個密室，而是開放的?！睒s銳道，“所以門閂上的勒痕，只是障眼法，是兇手刻意制造誣陷羅氏兄弟的。我昨天在現(xiàn)場試過了，用魚線拖動門閂的時候確實可以留下痕跡，但很難勒得那么深?！?/br>
    他走到貨架前，指著上面幾處洞眼，道：“我們之前不相信羅建紅關(guān)于鏡面尸體的供述，一個原因是沒有在貨架上發(fā)現(xiàn)可疑的痕跡，現(xiàn)在看來，痕跡是有的，只是此貨架非彼貨架而已?！?/br>
    “兇手為什么要把尸體放在鏡面上，再費勁巴拉地固定在貨架上？”負責人費解地說，“如果他只是為了殺人、栽贓，那完全沒必要這么麻煩，直接把尸體丟在第一現(xiàn)場就行了，何苦布置這樣一個鏡像密室，把羅氏兄弟推來推去？”

    榮銳忽然問：“您聽說過十八層地獄嗎？”

    “十八層地獄？”負責人皺眉道，“封建迷信的東西，忽然提這個干嗎？”

    “十八層地獄的第四層，叫做‘孽鏡地獄’，傳說一個人如果在陽世犯了罪，瞞天過海逃過法律的制裁，死后就會被打入‘孽鏡地獄’，里面的‘孽鏡’將照出他生前的所有罪狀?！睒s銳沉聲道，“而十八層地獄里的第一層，叫做‘拔舌地獄’，如果一個人在陽世說謊騙人，顛倒是非，死后將會被打入‘拔舌地獄’，小鬼會掰開他的嘴，將他的舌頭生生拔下來?！?/br>
    一陣陰風吹過，所有人都打了個哆嗦。榮銳道：“兇手將受害人一刀割喉，裝在鏡面之上，是暗示他生前作惡卻逃過懲罰，兇手要代替閻王爺用‘孽鏡’照出他的罪惡。羅建紅的口供還提到，尸體舌頭被拔出，上面穿著鐵環(huán)，掛著鐵鏈，這說明兇手認為他生前說過謊話，害過人，所以要讓他受拔舌之刑?！?/br>
    又是一陣風吹過，負責人“咝”地吸了口涼氣，道：“所以，兇手是來代替正義懲罰受害人的？”

    榮銳道，“這件案子，羅氏兄弟其實是兇手‘請’來的旁觀者，兇手真正對付的是那個無名受害人。他將受害人騙到第二現(xiàn)場，一刀割喉，炮制成兩重地獄刑法的樣子，然后擺在羅氏兄弟面前，是要讓他們親眼目睹此人的慘狀，告訴他們作惡的下場?！?/br>
    他指了指貨架上端，道：“甚至，在布置好一切之后，兇手都沒有離開，就藏在那兒，欣賞羅氏兄弟肝膽俱裂，哭嚎奔逃的丑態(tài)，享受著報復(fù)的快感?！?/br>
    眾人看向貨架上端，那里有約莫四十公分寬的裝飾板。榮銳道：“頂上這塊裝飾板離地有一米八，后面是空的，可以藏人。我昨天上去看過，一個成年人躺在里面，眼睛正對的地方正好有一條裂縫，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發(fā)生的一切”

    所有的細節(jié)都交代清楚了，孫之圣一直站在旁邊聽著，這時終于開始總結(jié)陳詞：“榮警官的推演我基本上是贊同的，當然也不排除其他可能性，所以最后的論斷還是要等專案組走訪排查結(jié)束，抓住真兇以后才能確認?！?/br>
    負責人乜斜他一眼，笑道：“又開始打官腔了啊老孫，咱們可是黨校同期，實在點兒唄?！?/br>
    孫之圣比他小了至少十歲，竟然是同期，蕭肅不禁嘆為觀止。

    孫之圣也一笑，說：“飯可以吃飽，話不能說滿，我這人你還不清楚么？就一個字，謙虛?！?/br>
    負責人無奈搖頭，孫之圣斂了神色，接著道：“現(xiàn)在需要查實的還有一件事情，就是關(guān)于麻醉劑。我反復(fù)研究了羅氏兄弟的口供，發(fā)現(xiàn)他們都提到正月初十和十一的晚上睡得非常死。”

    “你懷疑兇手給他們用了麻醉劑？”

    孫之圣道：“兇手要開門、進場、移貨架，還要推動沙發(fā)床，這么大動靜，正常情況下睡在床上的人肯定會醒的?！?/br>
    負責人道：“不錯，羅建紅的口供提到他前列腺不好，有頻繁起夜的習(xí)慣，但那兩個晚上卻一覺睡到了大天亮?！?/br>
    “別提第二天兇手還分尸、銷尸了。”孫之圣說，“分尸的動靜，咱們都能想象得來。所以兇手肯定用了麻醉劑，回頭得趕緊給羅氏兄弟倆做個檢驗了，就是不知道是吸入的，食用的，還是注射的?！?/br>
    榮銳插嘴道：“要是吸入的，可能會比較麻煩，這都三天了，不知道代謝完了沒有。”

    負責人二話不說掏出電話開始打，片刻后收線，說：“已經(jīng)安排了，很快能有結(jié)果?！?/br>
    孫之圣點頭。他仰頭四望，視線停在貨架頂端，道：“這個兇手，窮兇極惡，極端狡猾，不知道留下什么痕跡沒有?！?/br>
    “藏身的地方我看過，里面的塵土有一些擦痕，但沒有指紋、腳印和dna?！睒s銳答道，“兇手非常謹慎，基本什么都沒有留下?，F(xiàn)在只能通過擦痕推斷出他身高一米八五左右，應(yīng)該是個男性?！?/br>
    “這么大工作量，女人完不成，只能是男人?！必撠熑苏f，“下午我再讓人過來摟一遍吧，說不定還有什么遺漏。”

    折騰了幾個小時，一行人回到縣局，已經(jīng)是中午了。

    下面的刑警動作很快，他們才吃完午飯，羅氏兄弟的化驗結(jié)果就出來了。

    很幸運，大約因為這倆人都是快六十歲的老頭，代謝比較慢，所以醫(yī)生真的在他們體內(nèi)檢出了微量的鹵烴類麻醉劑殘留。

    這種鹵烴類藥劑主要用于吸入麻醉，所以兇手是通過往工房內(nèi)灌輸氣體，來控制羅氏兄弟長睡不醒的。

    刑警后來拿了一點這種藥劑給羅建紅和羅建新聞了聞，結(jié)果倆人都是一臉恍然的表情，說好像在正月初十和十一的晚上嗅到過類似的香氣。

    有機芳香烴本來就不像氨氣那么刺激，正常人聞到了也不會有多大的反應(yīng)，甚至可能都不會注意到。

    不過這個結(jié)果也從側(cè)面證實了，他們倆確實不是殺人碎尸案的真正兇手。

    事到如今，榮銳的推斷讓整件案子柳暗花明，露出了清晰的輪廓。然而萬里長征才剛剛開始，警方面對的問題仍然極為嚴峻——

    第一，兇手是誰？

    第二，受害人是誰？

    前者，派去靖川走訪排查的刑警正在緊鑼密鼓地收集線索。而后者，只能寄希望于法醫(yī)了。

    榮鋃那天從機場過來便一頭扎進了實驗室，除了吃飯睡覺一直沒有出來，正月十五凌晨，終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帶著一大箱子樣品跟孫之圣申請回靖川。

    “老天保佑，重要的臟器碎片都找到了?！贝蟀胍顾€專門洗完澡、化好妝才來找領(lǐng)導(dǎo)匯報工作，雪白的俊臉兒看不出一絲疲憊，不知道用了什么黑科技，連眼袋和黑眼圈都完美遮蓋了。

    孫之圣正在擼串，聞言龍顏大悅，取了一串大腰子給他：“吃點不榮法醫(yī)？”

    榮鋃看看他手里的腰子，又想想自己箱子里的腰子，面無表情地說：“謝謝，我不想吃?！?/br>
    蕭肅完全理解他的心情，給他倒了杯果汁，道：“辛苦了榮法醫(yī)。下一步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