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忽然,雨聲中響起幾聲清脆的“噠噠”聲,爆豆子似的一串兒。蕭肅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見榮銳和孫之圣同時變了臉色。孫之圣一把握住舵手的舵盤,道:“減速!別正面懟上去!他們有沖鋒槍!” 沖鋒槍?阿虎的船上竟然配備了武器?蕭肅駭然,舵手也嚇了一跳,不敢再拿自己的船冒險,趕緊減速繞行,給t船讓開去路。 榮銳和孫之圣沖出船艙,去甲板上觀望。蕭肅猶豫了一下,跟著沖了出去。 外面狂風(fēng)驟雨,密集的雨絲打得人幾乎睜不開眼,蕭肅抓著船欄大聲問:“他們哪兒來的槍?他們在襲擊海警?” 榮銳替他披上雨衣,戴上兜帽,答道:“是,他們帶槍了……阿虎蟄伏了兩年,這次潛逃準(zhǔn)備很充分?!?/br> 又是一連串的槍聲,這次蕭肅隔著雨霧看見了幾朵橙紅色的火光,t船的船尾出現(xiàn)了兩個健壯的黑影,正端著沖鋒槍向追捕他們的海警快艇射擊。 蕭肅還是第一次目睹如此激烈的槍戰(zhàn),雖然離著上百米,仍舊十分震撼。榮銳扶著他的后腰,在他耳邊大聲道:“沒事,海警裝備非常好,輕輕松松就能拿下他們,只是想抓活的罷了。” 蕭肅點頭,擦了一把眼鏡片上的水,看到海警的快艇開始減速,離開了他們的射擊范圍,與此同時,海警船跟了上來,船上啟動新一輪喊話,最后一次警告他們減速投降,否則馬上開炮。 t船充耳不聞,再次加速,仿佛離弦的箭一般在風(fēng)雨中疾馳,兩名持槍者站在船尾,間或向海警船的方向射擊,態(tài)度極為兇悍。 蕭肅乘坐的漁船不敢硬碰硬,退向一側(cè),避開t船的風(fēng)頭。這時,海警船終于啟動了艦炮,對著t船船尾轟了一炮! 火光四起,濃煙滾滾,大雨之中t船尾部立刻被炸開了一個大口子,一名端著槍的壯漢被氣浪沖得飛了起來,一頭栽進了海里,另一人連滾帶爬跑進了船艙,大聲喊著什么。 兩艘漁船相隔不過一百多米,蕭肅依稀看見幾個黑影從著火的船艙內(nèi)跑了出來,其中一人高大魁梧,依稀便是方卉澤。 他穿著一身黑色防雨服,戴著兜帽,手中拎著那個片刻不離身的旅行袋,只是舉止再不見往日的從容儒雅,整個人惶惶然如喪家之犬。一個黝黑瘦小的男人跟在他身后,脖子上掛著一挺沖鋒槍,一臉兇悍的亡命徒模樣,沖其他幾人大聲喊著什么。 “那是阿虎?!睒s銳站在蕭肅身后,一眼便認(rèn)出了那人,“警方通緝兩年的重犯?!?/br> 蕭肅喉嚨里堵著什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覺得眼前的一切仿佛夢境一般,方卉澤,他養(yǎng)尊處優(yōu)、青年才俊的小舅舅,此刻竟然和一個通緝犯一起,在海警的追捕下面如土色,倉皇逃竄。 他,到底是怎么走到這一步的? “轟!”又是一聲巨響,蕭肅渾身一震,以為海警船又開炮了,定睛一看,卻是t船引擎突然爆炸,將船身正中炸出了一個巨大的窟窿! “轟隆隆——”接連幾聲悶響,連鎖爆炸響徹海面,t船徹底斷成了兩截!沖天火光熊熊燃燒,頃刻間便蔓延到了前甲板上! 阿虎怒目圓睜,口中大喊著什么,突然往身后的火堆瘋狂掃射。散彈擊中了幾個手下,眾人紛紛尖叫,帶著燃燒的火苗跳進了海里。 海面上浮起絲絲暗紅的血跡,蕭肅死死抓著船欄,一瞬不瞬地看著站在最前面的那人。方卉澤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忽然回頭看往他的方向,視線穿過重重雨霧,穿過彌漫的火苗和黑煙,與他的目光對在一起。 蕭肅心跳驟然一頓,眼前閃過他們曾經(jīng)親密無間,互相陪伴的歲月;閃過了無生氣,躺在醫(yī)院里的母親;又閃過這三天兩夜,他對自己的種種侮辱迫害……終究,那些美好都像被業(yè)火焚燒一般變成了灰燼,留下的,只有深深的厭惡與仇恨。 該還的,總要還的。 電光石火之間,火舌吞沒了方卉澤高大的身影,他和燃燒的t船一起,和他目眥盡裂、窮兇極惡的同伴一起,變成了熊熊燃燒的火焰。 蕭肅站在雨中靜靜看他燃燒,看烈火焚盡他此生的罪孽,無聲地對他說了一句“再見”。 “進去吧,哥。”榮銳在身后輕輕扶住他的肩膀,“別看了,雨太大了?!?/br> 蕭肅張了張嘴,啞聲道:“他死了嗎?” “大概吧。”榮銳擁著他往船艙走去,“你該進去了,太冷了,你身體受不了?!?/br> 蕭肅“哦”了一聲,順從地被他挾著進了船艙,安置在椅子上。榮銳替他脫下雨衣,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問:“哥?你沒事吧?” 蕭肅醒悟過來,搖了搖頭,道:“沒事,我、我很好,我只是……他真的死了嗎?” 榮銳注視著他,頓了下,道:“海警會派人去檢查船只殘骸,打撈落水尸體,我會隨時跟進,一有消息就告訴你。” 蕭肅點點頭,道:“好。” 榮銳摸了一把他的額頭,皺眉道:“你在發(fā)燒了,哥,我們得先回岸上去,這兒……應(yīng)該沒什么可以幫忙的了?!?/br> 是啊,t船已經(jīng)炸毀,所有人不是落水,就是葬身火窟……蕭肅看著窗外翻滾的海浪,心中忽然有些白茫茫的,仇恨、執(zhí)念、緬懷……統(tǒng)統(tǒng)消失不見,只覺得一片空洞。 他曾經(jīng)最親的親人,就這么死了。 “回去吧?!彼f,“是該回去了?!?/br> 黃昏時分,漁船返回村子,蕭肅在上岸之前便陷入了昏迷,人事不省。榮銳一路飛車將他送到最近的縣城就醫(yī),勉強控制住體溫之后便雇了一架私人飛機,連夜將他送回了靖川。 蕭肅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黃昏了,他躺在陳醫(yī)生的私人醫(yī)院里,窗外再沒有怒吼的波濤,沒有閃電與雷雨,只有北國遲來的春光,和柳樹枝頭新發(fā)的嫩芽。 榮銳和衣而臥,睡在他床邊的小沙發(fā)里,修長的身軀蜷縮成一個委屈巴拉的姿勢,平時神采奕奕的面孔透著深深的疲憊,連眼圈都是黑的。 算起來,他已經(jīng)有五天四夜沒怎么睡覺了,長途奔波,心力交瘁,即使身體底子好,還是受不住。蕭肅心里酸酸的,特別想摸一摸他的臉龐,然而渾身虛軟,連動都不能動一下。 仿佛心電感應(yīng)一般,榮銳醒了,張開眼睛,懵懵懂懂地打了個哈欠:“哥?” “嗯?!笔捗C應(yīng)了一聲,他又叫:“哥?” “嗯?!?/br> 榮銳不叫了,就這么看著他,嘴角慢慢綻開一個微笑:“哥,我沒做夢吧?” “大概……沒有?” “你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答應(yīng)我……答應(yīng)我……那個……”他來來回回挑選著措辭,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蕭肅忍不住笑了,說:“是。” “???” “你說什么,我都是?!?/br> 兩人靜靜對視,片刻后榮銳起身走到他床前,俯身在他額頭印下一吻:“這樣可以嗎?” “可以?!?/br> 他挪下一點,吻他的左眼:“這樣也可以嗎?” “可以?!笔捗C啞聲說著,感覺他溫軟的嘴唇輕觸自己的眼睛,終于忍不住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握著他的后頸扣向自己,主動吻住了他的嘴唇:“這樣,也可以?!?/br> 榮銳喉間發(fā)出輕微的嘆息,雙手撐在他枕側(cè),輕柔地回吻他,因為生疏,牙齒磕到了他的牙齒,有點赧然地睜開眼偷看他。蕭肅胸口發(fā)出悶悶的笑,咬著他的嘴唇道:“繼續(xù)。” “嗯。” 窗外春光明媚,亮金色的陽光透過百葉窗打在潔白的被單上,留下一道道交錯的光影。兩只喜鵲在枝頭輕盈地跳躍,發(fā)出清脆的鳴叫。 歲月靜好,不外如是。 s3.elysion 第107章 s3 被陳醫(yī)生勒令住院三天之后, 蕭肅終于出院回家了。 離開之前, 他帶著榮銳去了一趟母親的病房。 其實這間病房他們已經(jīng)來了無數(shù)次, 但以往都是以朋友、兄弟或者親人的關(guān)系, 這是第一次, 他鄭重其事地把榮銳當(dāng)做自己的另一半,介紹給自己的母親。 “mama,我平安回來了。”蕭肅拉著榮銳的手對方卉慈說,“是小銳帶我回來的,以后,他還會帶我一直走下去……我們會一起走下去。” 榮銳的手指緊了緊,仿佛某種無言的附和。蕭肅側(cè)首對他一笑,頓了下, 輕聲對母親說:“mama,將來, 如果有一天你醒過來, 我已經(jīng)不在了,你看見他,就像看見我一樣?!?/br> 榮銳倏然握緊了他的手掌,呼吸都似乎窒住了, 但只一刻便恢復(fù)了正常, 說:“媽,你放心吧?!?/br> 這個稱呼一向是他最隱秘的心結(jié),此刻卻當(dāng)著方卉慈的面叫了出來, 蕭肅不禁有些動容,笑著揶揄道:“你倒叫得順溜?” 榮銳臉一紅,難得露出一絲赧然,說:“十二年沒叫了,剛才醞釀了好一會兒?!?/br> 蕭肅心下感動,與他十指交扣,道:“下回也帶我去看看你媽?” “嗯?!?/br> “回家吧。” 時隔數(shù)日,回到碧月湖的家中,蕭肅卻有一種恍如隔世、物是人非的感覺。劉阿姨準(zhǔn)備了一場小型的接風(fēng)宴,做的都是他平日愛吃的食物,席間絮絮勸他以后多吃點兒,別越長越瘦,讓自己在阿姨圈里抬不起頭來。 蕭然看著哥哥的眼神總帶著一絲愧疚,雖然蕭肅一再安慰,她還是難以對自己曾經(jīng)的疏忽釋懷。好在,經(jīng)此一事,她比從前成熟了很多,舉手投足間多了幾分機警沉穩(wěn),頗有些方卉慈當(dāng)年的模樣。 至于方卉澤,徹底在這個家中消失了,屬于他的房間被封禁,沒有人提起關(guān)于他的話題,雖然警方至今沒有打撈到他的尸體,但不管他死了還是活著,大家都默認(rèn)他不再屬于這個家庭。 他現(xiàn)在,是石鵬和王桂玉的兒子,是殺人兇手,而不是方家的一份子。 蕭肅身體尚未恢復(fù),晚飯只象征性地動了動筷子便回房休息了。他的房間在警方撤離之后被徹底清理過,地毯換了新的,上面干干凈凈沒有一絲血跡。但不知道為什么,閉上眼他卻總能聞到似有似無的血腥味,方卉澤好像依然躲在某個看不見的角落里,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看著他…… “呼——”蕭肅在模糊的噩夢中驚醒,時鐘正走過午夜十二點,月光透過白紗照進來,灑下一室朦朧的光輝。 其實事發(fā)當(dāng)時他一點都沒有怕過,三天兩夜,即使面對方卉澤本人,他也從沒有一絲一毫的膽怯。但事情過去之后,有些原本沒有意識到的陰影卻悄悄在心底里蔓延,仿佛某種滯后發(fā)作的毒藥,讓他一陣陣發(fā)寒。 方卉澤為什么要帶他走?為什么明知他已經(jīng)把證據(jù)交給了警方,還執(zhí)意帶著他跑路? elysion到底在哪兒?耶格爾在那里做什么?為什么方卉澤會向他咨詢自己急發(fā)期需要服用的藥物? 還有那幾天里方卉澤看著他的眼神,和他說話時的語氣,與他肢體觸碰時的細節(jié)…一切的一切都似乎透著奇怪——那不是綁架者對人質(zhì)該有的態(tài)度,也不像是舅舅對外甥……蕭肅有一個隱約的猜測,但那猜測太荒謬,太無稽,實在令人不敢相信。 手機驀地響了一聲,蕭肅清醒過來,發(fā)現(xiàn)是之前設(shè)的鬧鐘,該吃藥了。 還沒起身,房門便響了,榮銳像往常一樣敲了三下,直接推門進來,手中端著一杯溫開水:“醒了?” “你比鬧鐘還準(zhǔn)時?!笔捗C就著他的手吃了藥,往一側(cè)讓了讓,示意他上來。榮銳脫了外套躺在他身邊,底下是米色亞麻睡衣,上面印著各式各樣的卡通小貓,翻肚皮的,玩皮球的,滾線團的…… “蕭然姐買的?!睒s銳無奈地解釋道,“太幼稚了,不過穿著挺舒服?!?/br> “不幼稚,很適合你這個年紀(jì)啊。”蕭肅笑了,掀開被子給他看,“你看,我這才是真幼稚?!?/br> 蕭然買的同款睡衣,深灰色亞麻,上面是各種各樣的卡通小狗,玩尾巴的,啃骨頭的……難得每一只都戴著眼鏡。 “是有點?!睒s銳看完也笑了,順勢鉆進他被窩里,“不過挺可愛。” “是么?”蕭肅和他枕著一個枕頭,呼吸相聞,自然而然地親了他一下。榮銳無聲地挑起嘴角,在被子下面勾住他的小指頭,回了他一吻。 蕭肅體弱,微有些氣喘。榮銳隔一會兒便停下來給他換氣,然而停也不好好停,時不時偷襲他的嘴唇,像狡黠的土狗抓住了心愛的獵物,愛不釋手地一再玩弄。 蕭肅被他撩撥得心跳加速,手不由自主攬住他,摩挲他肌rou緊繃的脊背和后頸,他微微長出的發(fā)茬…… 片刻,榮銳忽然抖了一下,松開他,雙臂撐在他身側(cè),輕輕打顫。 對視少頃,他嗓音沙啞地說:“不來了,哥,你睡吧?!?/br> 蕭肅心頭瞬間閃過三四個念頭,終于在他起身前抬腿勾住了他的腰,說:“我睡不著?!?/br> 榮銳猝不及防跌落下來,結(jié)結(jié)實實壓在他身上。蕭肅被他壓得吸了口氣,萬萬沒想到他這么重,明明看上去不像是體重很大的樣子……大概是因為結(jié)實? “別走?!笔捗C緩過一口氣來,摟著他的背說,“今晚睡這兒吧。” 榮銳壓在他身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的眼睛,詢問地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