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也在此時慢騰騰地挪出了鋪子，手上鞭子一甩，發(fā)出清脆的“啪”聲，驚得棗紅駿馬都縮起脖子。

    日落時分，兩輛馬車從玲瓏客棧門前出發(fā)，方向是百里之外的沂安城。

    一夜趕路，睡睡醒醒，燭芳精神頭不是很好。半夜下過一場小雨，天氣似突然轉(zhuǎn)涼了些。破曉時分，她徹底睡不住，理理頭發(fā)爬起身。

    劉介閉眼靠在車廂角落，似并未受一路顛簸的影響。

    天色大亮?xí)r他們所在的馬車拐入小道，徹底和前頭王康泰一行的馬車分道揚鑣，燭芳和王康泰都從車窗里探出腦袋，揮手作別，一臉高興。

    燭芳告別完把腦袋縮回車廂的時候，終于發(fā)覺不對勁。依著劉介的性子，不可能在這時候還睡著。

    “劉介?！彼÷暤亟袉疽宦暋?/br>
    可車廂角落里的人沒動。

    “快到牢城營了，你醒醒?！彼浂簧?。

    可仍然沒有動靜。

    她蹲到他身前，仔細一看，竟發(fā)現(xiàn)他唇角微微泛紫，呼吸也微不可查。她被嚇了一大跳，慌忙伸手探他額頭，可觸感溫度卻是低得可怕。

    “你，你，你別嚇我啊……”她喃喃著，有些慌神，記起來什么從袖子里掏出藥瓶倒出幾顆藥丸想給他喂進去，可他沒了知覺，無論如何咽不下。

    馬車外響起幾陣悶雷聲，空氣黏濕，看起來暴雨將近。

    “公子小姐，待會有大雨，雨過了再趕路安全些，不如在前頭的廟里避避雨去？”車夫在外頭打商量。

    燭芳這時全然沒有旁的心思，只胡亂應(yīng)幾聲好。馬車停下的時候她還是沒把藥給劉介喂進去。

    她煩亂地把藥放在一側(cè)，盤腿結(jié)印便運起仙力。

    用凡人的法子救不了他，那就用神仙的。

    潺潺仙力被她化勁灌入劉介體內(nèi)，車外驚雷幾聲，暴雨終于“噼里啪啦”地傾盆落下。

    不知道灌了多久，一直毫無動靜的劉介眼睫忽然顫了顫。

    “劉介！”她不敢停手上動作，只喊一聲。

    不是錯覺，注視下的劉介緩緩睜開了眼眸。

    第16章 沂安十四

    燭芳連忙收力，有些急切地問，“你怎么樣了？”

    劉介整個人都軟綿綿地，靠在車廂角落，安靜地看著她，終于快要把人看急了他才出聲，“有些冷?！?/br>
    “冷？”燭芳恍然，她方才摸他額頭的確體溫低得不尋常，何況現(xiàn)在還刮風(fēng)下雨。她抬手一揮，給這小小的車廂下了個罩子，把罩子里的空氣烘得暖熱，“怎么樣，現(xiàn)在好些了嗎？”

    劉介安靜地看她一會兒，又道，“身子麻了。”

    身子麻？這也難怪，他昏過去那么久她都沒覺察到，一直坐在那個地方該多難受。燭芳很愧疚，“那你換一邊靠著？”

    “動不了?！?/br>
    燭芳更愧疚了，“沒事，我?guī)湍??！?/br>
    她起身扶過他肩膀，卻聞他靠在她耳側(cè)道，“不若燭芳讓我靠一靠？”她一瞬間驚愕地看向他，他的眼眸近乎咫尺，里頭卻清澈墨黑，不似藏著他意。

    “木板太硬.了。”他解釋。

    燭芳沉默片刻，覺得很有道理。她對自己先前一瞬間涌出的莫名想法感到羞愧，耳根有些發(fā)燒，更加不敢讓他看見，應(yīng)了聲“好”就飛快地在他身側(cè)坐下，勾著他腦袋靠到自己肩膀上。一氣呵成。

    其間手還碰到了他額頭，“你額頭怎么還這么涼？這到底是什么病呀？我不是給你按時吃藥了嗎，怎么還會犯病？”本來只想問一個問題，脫口就成了一串。

    劉介的聲音非常懶散，連同他身上的冷香一同傳來，“不是病，是中毒?！?/br>
    “中毒！”燭芳驚詫地又重復(fù)了一遍。

    “寒毒，自母胎便帶著了，遍訪名醫(yī)也無法根除，只能抑制?！彼恼Z氣聽起來并不怎么在意，“估計是藥性不夠了，回去又得換藥方?！?/br>
    燭芳沉默下來。她是不大懂凡人毒.藥的那一套的，即便有心幫忙，也不過是在他癥發(fā)時給他輸些仙力抗衡著。若要根治，天宮倒養(yǎng)著許多珍貴的草藥，不論這個，就算是太上老君的仙邸也存著許多靈丹妙藥，問題只是她一時半刻回不去。凡人的壽數(shù)又太短了。

    “燭芳不用想那么多。”劉介慢悠悠地，打趣似的，“不過是各有命數(shù)而已。若我這一世先那些惡人而去，下一世必會比他們年長，說不得還能做他們的爹?！?/br>
    這個人！

    “你閉嘴?！彼胝f好人長命，又想說不許當?shù)?，最后蹦出來的卻是一句干巴巴的威脅。

    劉介果真閉了嘴。

    兩個人都在想事情，車廂里一時間安靜得過分。

    “我現(xiàn)在才真切感受到，凡人的命真是脆弱?！睜T芳聲音悶悶。這次若非她在，他的處境必然是很危險的，一命嗚呼也說不定。

    劉介也突然蹦出一句道歉，“先前是我想岔了，對不住?！?/br>
    燭芳覺得這道歉沒頭沒腦，“你在說什么？”

    他懶洋洋地，“我說，我也喜歡燭芳?！?/br>
    他腦袋就靠在她肩膀上，聲音雖輕卻足夠清晰，震得燭芳腦子都空白了剎那。反應(yīng)過來他說了什么，她心口涌上一陣酥甜，又覺得不大真實。這樣一句分外珍貴又重要的話，就被他這樣輕飄飄地說出口。

    “真的？”

    “真的。”

    得到肯定，她嘴角都不由自主地上揚，忽然就覺得在人間經(jīng)歷的一切都色彩了明亮起來。猛地記起來“矜持”這個詞，她試探地問：“若是如今我不喜歡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