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慶宮

    太子臥在榻上，手里一冊閑情詩賦，阿進(jìn)泰邁進(jìn)房門，躬下身道，“殿下，蘇爾特、哈什太、薩爾邦阿等俱擬折回稟，只因凌普一事，近來不少人打了退堂鼓?！?/br>
    “意料之中，”太子微闔起雙眼，“不過也沒關(guān)系，這些墻頭草的朝臣用了也是麻煩。如今齊世武已經(jīng)就任，西北軍權(quán)一半在咱們手里，加上托合齊的九門提督之位，本殿也不屑于再討得他們的支持?！?/br>
    “那殿下的下一步打算？”阿進(jìn)泰略一沉吟，“可是要在南巡時——”

    “不，”胤礽搖了搖頭，“皇阿瑪一出京師，托合齊統(tǒng)領(lǐng)的京城衛(wèi)戍就沒有威懾力了，李光地就在直隸，一路南下也俱是皇阿瑪?shù)男母?，咱們討不了半分便宜。齊世武遠(yuǎn)在西北，遠(yuǎn)水救不了近火，更何況他剛上任沒多久，有多可靠，本殿還不清楚。”

    “可，”阿進(jìn)泰皺起眉道，“皇上一直關(guān)押著凌普，這內(nèi)務(wù)府貪污與四爺遇襲的案子一時沒落下，殿下就一時不安全啊?！?/br>
    “我知道，”太子坐起身子，一旁的小初子趕忙給披上袍子，“本殿自打住進(jìn)這毓慶宮里，何時安全過？這么多年都過去了，不差這幾個月。吩咐哈什太、薩爾邦阿，待本殿隨皇阿瑪南巡后，抓緊時間去一趟關(guān)外，聯(lián)絡(luò)土謝圖汗部札薩克多羅郡王，車臣汗部札薩克鎮(zhèn)國公。本殿要取得漠北蒙古王公的支持，皇阿瑪才會更加投鼠忌器?！?/br>
    “是，”阿進(jìn)泰利落地一俯身，隨即略有不解地道，“漠北距離京師也不近，又有重重關(guān)卡，殿下怎知皇上會因此有所忌憚呢？”

    “皇阿瑪未必會忌憚漠北蒙古，”太子撫了撫額頭，眼神深邃，“但一定會忌憚準(zhǔn)噶爾，自從噶爾丹自盡，策旺阿拉布坦就繼任了準(zhǔn)噶爾大汗。這些年，策旺阿拉布坦表面上對我大清親和有加，實(shí)際上一直在西征擴(kuò)大勢力。早前，邊境就傳來消息，策妄阿拉布坦對西藏小動作頻頻，可見野心不小。漠北三部是直接抑制準(zhǔn)噶爾的重地，若是動亂，勢必引得準(zhǔn)噶爾覬覦，到時連帶著漠南蒙古都要岌岌可危了?！?/br>
    “殿下睿智，奴才這就去辦，”阿進(jìn)泰低頭行禮，領(lǐng)命而退。

    第194章 埋伏

    康熙四十四年

    二月十八，

    宗人府昏暗的囚牢中，一陣陣沉悶的呻吟壓抑而痛苦。打翻的飯菜上落了猩紅的血沫，痙攣抽搐的四肢努力地蜷成一團(tuán)，卻終是無力地垂在原地。

    約莫一刻鐘后，漸弱的呻吟戛然而止，隔壁瑟縮的幾個囚犯，試探地喚了一聲，“曹大人？”

    死亡的恐懼像是瘟疫一般，迅速地在鐵欄桿間蔓延。幾個吃了飯的獄囚，瞪著通紅的眼珠子，使勁地?fù)钢韲?。一時間，腥臭的味道伴隨著干嘔的聲音讓整間囚牢愈加地宛如人間地獄。

    鎖鏈的松動聲在長廊深處響起，相繼而入的長靴終于讓瀕臨崩潰的囚犯們找回一絲理智。

    錦制蟒紋的長袍馬褂，腰間晃動的令牌，昭顯了御前侍衛(wèi)的高貴身份。關(guān)押曹卓的牢門被打開，為首的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蹲下身按了按曹卓的脈門，轉(zhuǎn)頭示意下屬收集打翻的飯菜。

    “大人，大人，救救我們吧，”關(guān)押在隔壁囚室的幾人爭前恐后地?cái)D到欄桿前，“有人要?dú)⑽覀?，曹卓就是被毒死的！?/br>
    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敖格冷冷地瞥了他們一眼，未著一語，舉步就要走，一個胖子突然擠到欄桿前，探出手抓到了敖格的袍擺，“大人，救救我吧，我知道內(nèi)情，我知道連曹卓都不知道的事！”

    內(nèi)務(wù)府

    興建皇子府邸的賬冊與章程都堆在一個屋子里，直郡王、八貝勒與四阿哥各據(jù)一案。

    張起麟躬身邁進(jìn)屋門，在四阿哥身邊耳語了幾句。

    四阿哥冷冷一笑，輕揚(yáng)了聲音道，“還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啊，這曹卓好好的呆在宗人府里，也能平白地得急病死了?！?/br>
    八阿哥筆鋒一頓，抬起身，拱了拱手道，“恭喜四哥，這人也算罪有應(yīng)得，讓他這樣死還算便宜他了?！?/br>
    “同喜，同喜，”四阿哥沖八阿哥彎了彎嘴角，“這種惡人死了，大家耳邊就都清凈了。只不過，皇阿瑪剛一出京，人就沒了，難免惹人懷疑。這凌普也被拘禁，還有誰會嫌曹卓礙眼呢？細(xì)想起來，莫不是后頭還有指使者？”

    “四弟太過敏感了，”直郡王從旁冷冷地開口道，“宗人府已闡明曹卓是病死的，凌普的罪名也已落實(shí)，四弟還是聽信皇阿瑪?shù)呐袛酁楹?。?/br>
    “大哥教訓(xùn)的是，”四阿哥執(zhí)起筆，慢條斯理地道，“這本來已經(jīng)坐實(shí)的罪責(zé)又興事端，若是真有指使，那人未免太蠢了些。這般滅口，不知是為自己脫罪，還是替人做嫁衣呢。”

    胤禩垂下了頭，眼見一抹寒栗。直郡王亦沒有答話，只是流暢的筆觸下落了一個重重的墨點(diǎn)。

    四爺府

    詩玥靜坐在榻上，一呆就是半晌，繡了一半的腰帶垂在一旁。

    絮兒端著托盤邁進(jìn)屋內(nèi)，看見自家小主的模樣，暗暗地嘆了口氣，“小主，廚房送了糖蒸甜酪來，不燙不涼的剛剛好，您用一些吧?！?/br>
    “放下吧，”詩玥輕嘆了口氣，垂下頭。

    絮兒抿了抿唇，想說什么卻不知如何說，只得放下甜酪，站到一旁。

    日頭漸斜，詩玥望了望窗外，沉默了半晌道，“你讓人去前邊看看，貝勒爺回來沒有。若是回來了，就說武氏求見?！?/br>
    絮兒眼睛亮了亮，輕快地一俯身道，“是?！?/br>
    二進(jìn)院里亮起了燈，自打蘇偉走后，四阿哥就很少回東小院休息了。

    西配院的小廝到院門口時，張保與傅鼐等正匆匆而出。

    四阿哥臥在書房的榻子上，手上的魔方依然咔哧咔哧地響著。

    張起麟端著熱茶躬身上前，咽了幾口唾沫低聲道，“主子，西配院武格格那兒來人了，說是想見您?！?/br>
    “詩玥？”四阿哥蹙了蹙眉。

    “是，”張起麟放下茶碗，垂下頭道，“蘇公公走時，特意叮囑過奴才多多照顧武格格。這京郊要發(fā)生的事兒，主子也得跟武格格提前說一說。否則，若是傳進(jìn)了府，怕是要平白生出一場事端?！?/br>
    “也罷，”四阿哥將魔方踹進(jìn)懷里，“左了是爺和蘇偉欠了她的。若是疏忽了她，回頭那不著調(diào)的肯定拿這事兒敲打爺?！?/br>
    詩玥屋里，四阿哥坐到背椅上，詩玥見了禮，讓絮兒上了茶，便把奴才們都遣了出去。

    “奴婢冒昧了，”詩玥躬了躬身，“蘇公公走時，已經(jīng)跟詩玥交代過緣由，詩玥本不想再多參和。只是這幾日，一直心神不寧。有一件事兒，想向貝勒爺確認(rèn)。”

    “你說，”四阿哥端起茶碗，刮了刮茶末。

    “蘇公公，”詩玥略一停頓，“還會回來嗎？”

    茶蓋落在碗沿的聲音異常清脆，四阿哥將茶碗放在桌上，抬起頭道，“當(dāng)然會，爺不會讓他在外面晃蕩太久。這一陣子過了，我在哪兒，他就要在哪兒！”

    詩玥抿了抿唇，低下了頭，“聽了貝勒爺這句話，奴婢倒不知該喜該憂了。”

    “你不希望他回來？”四阿哥瞇起雙眼。

    “當(dāng)然希望，”詩玥的嗓音很輕，神態(tài)卻很落寞，“但是，詩玥想來想去，于蘇公公來說，在外閑云野鶴的日子或許會更加輕松。最起碼，不用面對這一后府的女人?！?/br>
    四阿哥垂下頭，掏出懷里的魔方墊了墊，“你不是他，你不能替他做選擇。你的想法，于他來說也未必正確。蘇培盛不是后府這些奴才，也不是內(nèi)院中的女人，他做的決定，自己會承擔(dān)，爺也一樣！”

    詩玥彎了彎唇角，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奴婢希望，等貝勒爺兒孫滿堂時，還記得今天的話?！?/br>
    四阿哥略略一笑，“你倒是膽大，這院子里除了蘇培盛，好像就你敢這么跟我說話。不過，爺今兒個過來，不是來跟你斗嘴的，是有件正事要告訴你，也防著你日后擔(dān)驚受怕?！?/br>
    詩玥眨了眨眼睛，揚(yáng)起眉梢道，“什么事??？”

    八爺獵園

    鄂倫岱、納蘭揆敘與八阿哥胤禩坐在木屋中烤火。

    “貝勒爺這么急得找我們來，可是四貝勒處又有什么變故？”鄂倫岱微蹙著眉頭道。

    胤禩略略地嘆了口氣，點(diǎn)了點(diǎn)頭，“曹卓死的第二天，我與大哥、四哥正好在內(nèi)務(wù)府對賬。四哥從下人處聽得曹卓的死訊，似乎毫不驚訝，話語間句句挑撥。甚至明里暗里地指摘，曹卓的死是大哥冒然下手，卻糊涂地為他人做了嫁衣?！?/br>
    納蘭揆敘略一思忖后，輕揚(yáng)眉梢道，“這么說，貝勒爺是肯定，四阿哥知道了咱們在良鄉(xiāng)莊子的事兒上做了其他安排？”

    “沒錯，”胤禩抿了抿唇，“上次四哥就當(dāng)著大哥的面，挑說凌普的貪因何沒有落到我的頭上，這次又是這般。離間之意，著實(shí)明顯。但是，我見大哥的神色，怕是聽到心里去了?！?/br>
    “直郡王處尚且不急，”鄂倫岱挑了挑火盆中的木炭，“我現(xiàn)下最擔(dān)心的，是四貝勒掌握了什么證據(jù)。雖說曹卓、何舟都已被滅了口，但是那個姓蘇的公公，還是個大問題。”

    “這事兒我心里有數(shù)了，諸位放心，”納蘭揆敘揚(yáng)了揚(yáng)嘴角，“不過是個公公，逃得了一次，還能逃得了第二次？”

    京郊大糧莊

    夜色如水，寧靜的莊戶間，幾個人影猶如暗夜的鬼魅，潛進(jìn)了一間別致的小院中。

    院門的吱呀聲被晚風(fēng)敲打樹枝的聲音掩蓋，漆黑的窗欞上突然閃過幾道寒光，一樹的雀鳥突兀地凌空飛起。

    “都死了，”傅鼐低下身，按了按幾人的頸脈，“嘴里含著毒藥，看來是無論刺殺成不成功，都不準(zhǔn)備活著回去了。”

    張保嘆了口氣，“便宜他們了，白瞎咱們這些天的功夫，本想能順藤摸瓜，釣出條大魚來的?！?/br>
    傅鼐咬了咬唇，站起身，一腳踢開地上的匕首，“蘇公公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出了京畿的地界吧?！?/br>
    “還不知道，”張保長舒了口氣，“幸虧主子有先見之明，這要是沒防備著，可就捅了天了?！?/br>
    往塞北的官道，蘇偉也是走了很多次了，只不過這次略微不同。

    小英子、庫魁陪著蘇偉坐在馬車?yán)?，十二個騎馬的護(hù)衛(wèi)走在馬車兩側(cè)，不知道的還以為車?yán)锸鞘裁锤吖俸兰澞亍?/br>
    “也不知莊子里的埋伏怎么樣了，”小英子拄著下巴道，“咱們出京都好幾天了，一點(diǎn)兒信兒也沒有?！?/br>
    “放心吧，”蘇偉靠在馬車的角落里，“張保、傅鼐他們準(zhǔn)備充足，只要敵人一上構(gòu)，肯定有收獲。”

    “我就怕打草驚蛇，”小英子癟了癟嘴，“萬一他們追上來怎么辦？”

    “你少烏鴉嘴了，”蘇偉敲了小英子一個腦錛兒，“你師父沒那么高的價(jià)值……只不過，這滅口的滅口，釣魚的釣魚。等皇上南巡回來，京中怕是不會安寧了。”

    “師父擔(dān)心貝勒爺了？”小英子抿著唇，似笑非死地湊到蘇偉跟前，被蘇偉賞了個大白眼。

    “蘇公公，”車外的侍衛(wèi)喚了一聲道，“盛京大糧莊的來接咱們了?！?/br>
    直郡王府

    “草民張明德叩見直郡王，”一個黃櫨色錦袍的中年男子跪到會客廳中央。

    “起來吧，”直郡王把玩著手中的扳指，隆科多端著茶碗坐在一旁，“本王讓你做的事兒，可都明白了？”

    “請郡王放心，草民已牢記于心，定不辜負(fù)郡王信任，”張明德低垂著頭道。

    “好，”直郡王揚(yáng)了揚(yáng)唇角，“來人啊，賞。”

    張明德端著下人送上來的錦盒，謝禮而出。

    隆科多皺著眉道，“這人不過是一江湖術(shù)士，貪財(cái)好色，怕是不可靠吧?！?/br>
    “竹筠放心，”直郡王微微笑道，“本王不過是讓他說些胡話，辦些蠢事，貽笑大方罷了。”

    第195章 滿堂彩

    康熙四十四年

    八爺獵園

    草叢中幾匹駿馬呼嘯而過，八阿哥負(fù)手站在暖棚下，眉頭輕蹙。

    “貝勒爺也不要擔(dān)心，”納蘭揆敘放下茶碗起身道，“雖說行動失敗了，但臣下派出去的都是死士，四貝勒那兒充其量只得了幾具尸首而已。”

    胤禩抿了抿唇，沉了沉嗓音道，“但四哥總歸是知道了，先是言語挑撥，后是請君入甕，幾乎是不廢一兵一卒就讓咱們自己露出了馬腳。”

    “貝勒爺說的是，”納蘭揆敘長嘆了口氣，“不過，四貝勒那兒倒是沒有聲張，只是不聲不響的處理了幾具尸體。依臣下來看，那姓蘇的公公未必知道什么重要的情報(bào)。否則，四貝勒大可以借著幾條人命，再度引起圣上的注意。”

    胤禩略一思忖，點(diǎn)了點(diǎn)頭。

    “八哥！”不遠(yuǎn)處的幾匹駿馬奔暖棚而來，胤禩嘴角揚(yáng)起，走到暖棚外，“怎么樣，胤禟、胤誐？誰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