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節(jié)
“主子想的是哪一家?”詩瑤試探地眨眨眼睛,“是十四阿哥,還是十三阿哥?” 福晉冷冷一笑,搖了搖頭,“若是我記得沒錯,八福晉年前剛剛小產(chǎn),八爺府上還沒個正經(jīng)的妾侍吧?” 詩瑤眼睛一亮,點點頭道,“是,奴婢聽人說,年后八福晉接了兩個良家女孩進府,但一直沒個正經(jīng)位分。想是以后生了孩子,也得直接抱到八福晉名下養(yǎng)著的?!?/br> “這就是了,”福晉在梳妝臺前坐下,“回頭我去問問貝勒爺,八爺一直沒有子嗣,想是皇阿瑪那邊也十分著急的。烏喇那拉氏好歹是滿族大姓,配給八爺做格格,也不算高攀。” “主子宅心仁厚,”詩瑤替福晉摘下發(fā)簪,“就算為了家里好,這嘉儀小姐也得盡早打發(fā)出去?!?/br> 福晉看著銅鏡中的人影,輕輕撫上鬢邊,末了,又重重地嘆了口氣。 三月初至,京中已現(xiàn)了春意。 遭了圣訓(xùn)的佟國維大病一場后,上了告老請退的折子,一時間朝野嘩然。 萬歲爺?shù)共⑽炊嗉油炝?,賞了一些金銀玉器,便準了佟國維的請求。 八阿哥一派似乎偃旗息鼓,皇上打算讓太子遷回毓慶宮的消息也一早傳開,為太子歌功頌德的折子又宛如雪片般飛向皇宮。 乾清宮 康熙爺坐在龍案后,眉頭微蹙,李光地伺候在一旁,將批復(fù)好的折子挨個登記。 顧問行躬身邁進屋門,向皇上俯了俯身,“萬歲爺,四阿哥出了內(nèi)閣,就直往咸安宮去了。” “他倒是光明磊落,”康熙爺住了筆,向椅背上靠了靠,“佟國維告老,老八那兒有什么動靜沒有?” “回萬歲爺,八貝勒一直閉門不出,奴才也沒得到什么消息,”顧問行微微頷首。 李光地向后退了一步,拱了拱手道,“皇上,眼下二月已過,儲位之事一直讓朝臣懸心。依微臣看,是時候讓太子搬回毓慶宮了?!?/br> “你說得有理,”康熙爺垂眸若有所思,“當(dāng)初朕巡幸畿甸時,胤禛說,朝臣由支持胤禩轉(zhuǎn)而支持胤礽,多是有所圖謀。眼下依你看,朝野上下對太子一片的贊譽之聲中,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呢?” 李光地微微一怔,低頭垂首道,“微臣愚笨,朝臣慣會見風(fēng)使舵,真實心意如何,實在難以察覺。不過,八貝勒年紀尚輕,根基又不深,朝臣未必都肯一心一意幫他。只要萬歲爺多加引導(dǎo),想是不會犯下大錯的?!?/br> “是啊,胤禩到底年輕,”康熙爺緩了口氣,轉(zhuǎn)而吩咐顧問行道,“讓人打掃毓慶宮吧,缺什么少什么都直接從內(nèi)務(wù)府取最好的。” “是,奴才遵命,”顧問行跪禮而下。 康熙爺微闔雙眼,靠著椅背半晌沒再說話,李光地垂首立在一旁,心下隱隱預(yù)感,真正的浪頭才剛到腳下。 “傳諭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吏部尚書,”康熙爺睜開雙目,嗓音深沉,“去王鴻緒頂戴,罷免其兵部尚書一職……” 咸安宮 太子與四阿哥對面而坐,玉質(zhì)的香爐煙塵渺渺。 太子一手攏了攏香氣,微微瞇起眼道,“這是我新得的沉水香,上好的紫檀木,兌了晨起的露水,聞著清淡雅致,細品卻韻味悠長。這整個宮中,也就四弟過來時,我才舍得添上一匙?!?/br> “二哥客氣了,”四阿哥彎了彎嘴角,“我卻不知二哥什么時候喜歡上香料了?這紅袖添香,總得佳人在側(cè),別有一番閑情雅致才是?!?/br> 太子笑著搖了搖頭,“我不過是閑得無聊,尋些樂子罷了。這四四方方的圍墻,四四方方的天,能得些興味的只有這些趨炎附勢的東西了?!?/br> “二哥一番好手段,”四阿哥端起茶碗,刮了刮茶末,“重入朝堂不過是世間的事兒,毓慶宮空蕩蕩的擺在那兒,卻是任誰也進去不去的。” “這也得虧著四弟幫襯,”太子端起茶碗,取笑地跟四阿哥碰了碰杯。 “殿下,四貝勒,”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衛(wèi)敏由外而入,向兩人匆匆行禮。 “什么事兒?”太子微微揚眉。 衛(wèi)敏垂頭拱手道,“萬歲爺剛剛下了諭旨,罷免了兵部尚書王鴻緒的官職,還斥責(zé)了阿靈阿、納蘭揆敘等人,前后緣由大體與佟國維相同?!?/br> “群臣保奏,暗通款曲……”四阿哥蹙了蹙眉,腦中一個念頭倏地閃過,“二哥,皇阿瑪此番——” “破壞了我的計劃,”太子臉色暗沉,“皇阿瑪免了王鴻緒的職位,又斥責(zé)了阿靈阿、納蘭揆敘,看似繼續(xù)打壓胤禩。實則,正破了此前胤禩身后幾大勢力互相猜忌的困頓局面?!?/br> 第240章 拉弓射箭 康熙四十五年 三月初,佟府 佟國維褪去了一身官場習(xí)氣,棕褐色的對襟長袍,花白的辮子倒像個悠然自得的山間老翁。 鄂倫岱坐在佟國維下手,眉目間難得地有所緩和,“雖說,眼下太子重新理政已成定局,但好在八貝勒那兒沒受太大影響。王大人雖說被罷免官職,但他手上有《明史》的初稿,重回朝堂是指日可待的事。” 佟國維輕輕吹了吹碗里的茶,抿下一口,“太子依然穩(wěn)居?xùn)|宮,八阿哥卻還是個不得皇上看重的貝勒。九經(jīng)三事殿一事兒,本是皇上讓眾臣推舉理政的皇子,最后卻因八貝勒得群臣保奏,讓萬歲爺硬生生地將此事推到被囚禁的大阿哥身上,連消帶打地壓下了八阿哥的聲勢??梢姡ド系男氖菦]有一絲一毫落在八阿哥身上啊?!?/br> “叔父的話,侄兒也想過,”鄂倫岱微微頷首,“不過,此時下結(jié)論還為時尚早。八貝勒雖屢遭圣上斥責(zé),但終未落下什么實過。而且此次圣上貶斥各大世族,也有平衡八貝勒身后勢力一說。畢竟,太子在前朝的根基深厚,若論實力而言,八阿哥怎么也是差上半分的?!?/br> “你說得也有理,”佟國維放下茶碗,撫了撫胡須,“但凡事總要早做準備的好,這一次太子搬回毓慶宮,皇上一定會有所動作。宮中的幾位成年皇子也是時候出宮了,我估摸著圣上一定會大加封賞。屆時,咱們總要擦亮眼睛,對萬歲爺而言,年輕的阿哥總比成年的更好駕馭?!?/br> “侄兒明白了,”鄂倫岱低了低頭,“此次叔父自請告老,以退為進地保下了咱們佟佳氏的元氣,侄兒心里甚為感激。堂弟那里,在御前侍衛(wèi)銜上也呆了很久了,不如侄兒想想辦法——” “不用了,隨他去吧,”佟國維皺了皺眉,“就因著那個名喚的四兒的小妾,咱們佟佳氏都成了滿京城的笑柄了?!?/br> “堂弟也是一時性情,”鄂倫岱抿了抿唇角,“論起能力來,是一絲一毫不遜于旁人的,叔父也不要太擔(dān)心了?!?/br> 佟國維深吸口氣,點了點頭,掀開茶蓋時,掩住了眸中的一抹異樣。 三月初八,御門聽政 太子搬出咸安宮,重歸朝堂,皇上特命文淵閣大學(xué)士李光地、刑部尚書張廷樞輔佐太子理政。 下朝后,太子應(yīng)付了一干上前恭賀的朝臣,與四阿哥一起向日精門走。 “如今二哥重掌東宮,弟弟也能休息休息了,”四阿哥深深地吸了口氣,“弘盼一天一個樣的長,我整日泡在內(nèi)閣里,都沒功夫抱上他幾次?!?/br> “倒是讓四弟埋怨了,”太子彎了彎嘴角,“待弘盼滿月禮時,二哥定送上份大禮,不會讓四弟白辛苦這些時日的?!?/br> “那弟弟就不客氣了,”四阿哥拱了拱手,兩人相視而笑地出了日精門,卻不想正碰上個熟悉的人。 “胤禩給太子殿下請安,”八阿哥看上去瘦了很多,臉頰兩旁都微微下陷。 “八弟客氣了,”太子抽出了腰間的折扇,在手中慢慢把玩,“聽說八弟近來一直在府中閉門思過,怎么今兒個進宮來了?” 八阿哥面色未變,只微微頷首道,“弟弟再三犯錯,本不該輕易出府的。但二哥身子大好,群臣朝賀,弟弟也是身上一輕,便冒然進宮來了。適逢此時,皇阿瑪?shù)男那榭隙〞蒙显S多,弟弟也是想借借二哥的福氣,討得皇阿瑪原諒,還請二哥不要見怪?!?/br> 這一番話說的,可謂謹慎恭敬,謙和有禮,哪怕再大的嫌隙都讓人挑不出一個“不”字來。四阿哥站在一旁,也不由得暗生佩服,論起圓滑處世,皇子間怕是還沒有人能比得上這位賢德的八弟。 太子的折扇在手上輕敲了敲,末了無謂一笑,“咱們都是親兄弟,有什么見怪不見怪的。八弟的事兒,若是皇阿瑪再行追究,不妨來跟二哥講,二哥替你去跟皇阿瑪求求情。畢竟,二哥如今能身子大好地站在乾清宮外,也要多虧了八弟你的一番用心啊?!?/br> 八阿哥略一征愣,卻并未露出驚訝,依然謙和地站在原處。 “四弟,咱們走吧,”太子斂了面上的笑意,轉(zhuǎn)身離去。 四阿哥隨后,與八阿哥擦肩而過時,八阿哥微微抬頭,“四哥喜獲麟兒,八弟在此恭賀了。” 四阿哥瞇了瞇眼,落下了滿目冰霜,沒多理會八阿哥,尾隨太子而去。 從宮中出來時,已過晌午。 兆佳氏恩綽伺候著四阿哥上了馬車,壓低聲音道,“您與太子去了毓慶宮后,八貝勒碰到了鄂倫岱大人,兩人聊了一會兒,才各自離去?!?/br> 四阿哥冷冷一笑,靠坐在車壁上,“我就知道,他突然進宮,肯定是有所謀算。佟佳氏的勢力遍布前朝后宮,他怎么肯輕易放棄呢。” 馬車駛上長街,張起麟掀開車簾問道,“主子,咱們是回府,還是——” “去蘇培盛那兒,”四阿哥閉著眼,靠在軟墊上。 張起麟暗暗地翻了個白眼,不知道剛才誰跟太子爺說,好久沒抱到弘盼阿哥來著…… 馬車一路駛進了隆福寺的弄堂里,小英子正捧著大掃帚清掃院子,見到四阿哥下了馬車,手上的掃帚應(yīng)聲而落,“奴才,奴才參見貝勒爺!” 四阿哥皺了皺眉,向空落落的院子里看了看,“蘇培盛呢?” “嗯……回貝勒爺?shù)脑?,”小英子抓了抓后腦勺,“師父還在鋪子里呢?!?/br> 一旁的張起麟也蹙了蹙眉,這小英子以前沒有面上藏不住事兒的毛病啊,今兒是怎么了? “去吉盛堂,”四阿哥掃了小英子一眼,回頭就要上車,小英子卻猛地竄了起來,擋到車前。 “貝勒爺在院子里休息吧,奴才去把師父叫回來,省得您來回跑了,”李英公公一臉諂媚地笑。 四阿哥定定地看了小英子半晌,眉間的山峰越攏越深。 吉盛堂的鋪面到了下午,基本沒什么生意了,伙計趴在柜臺前打著瞌睡。午后的陽光透過門臉,暖洋洋地曬進來,倒是個睡午覺的好時候。不過,鋪子的后院卻沒有那般靜逸,呼呼哈哈的聲音很是熱鬧。 蘇大公公撐著弓弦,朝墻面下一溜的靶子上射的熱火朝天。王相卿一臉好笑地陪在一旁,時不時地上前糾正糾正動作,挽救一下蘇偉拿慘不忍睹的弱雞臂力。 小英子硬著頭皮將四爺迎進后院時,正碰上那么一副光景。 李大公公還是很感謝上蒼,沒讓貝勒爺看到那兩人相擁的熱血場面,不過眼下的一幕也足夠苦命的公公們仰天長嘯了。 十指相纏,對視而笑,搭箭彎弓后,正中靶心,另配上了某人不合時宜的大聲歡呼。 張起麟無聲地向后退了十步,卻還是覺得周遭的空氣幾乎凝滯,心里暗暗地把不懂事兒的小英子罵了一溜夠。早知道是這種情況,他就應(yīng)該以死相諫,當(dāng)場撞暈在小院里! “怎么有點兒冷啊,”蘇偉摸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無意識地一轉(zhuǎn)頭,凍在了原地。 王相卿順著蘇偉的視線看了過去,眼中微微詫異,“這位是?” 四阿哥一步一步地邁進院里,眼中除了蘇培盛再無旁人,蘇偉往旁邊蹭了兩步,又蹭了兩步,最后躲到了廊柱后頭。 “李兄弟,這位老爺是?”王相卿察覺了一些異樣,轉(zhuǎn)頭看向了小英子。 小英子瞄了四阿哥一眼,干干地咽了兩口唾沫,他家?guī)煾甘窍霑簳r隱瞞身份的,可以目前的情況看,誰敢替貝勒爺開口啊。 “您是來找人,還是來做生——” “在下姓尹,”四阿哥打斷王相卿的話,視線卻還落在柱子后頭露出的半個身子上,“在家行四,是你們蘇大財東的舊友?!?/br> “哦,尹四爺,”王相卿并未追根究底,面上一變,向四阿哥拱了拱手,“在下王相卿,是吉盛堂的掌柜,剛才多有冒犯,還請見諒。” “無礙的,”四阿哥抿了抿嘴角,最后瞪了一眼柱子后頭探出的半對大眼睛,伸手將石桌上的獵弓拿了起來,“紫衫木的,很少見啊?!?/br> “尹四爺是行家啊,”王相卿笑了笑,“這紫衫木質(zhì)地輕,蘇弟不善拉弓,我特地送給他玩的。” 四阿哥抿著唇角微微點頭,撿了只帶著鐵頭的箭矢,拉滿弓弦,一陣劃破風(fēng)聲的呼嘯,剛剛蘇偉與王相卿一起射出的木箭被從正中射穿,落到地上,四阿哥的箭則正中紅心。 “好!”張起麟猛地拍起了巴掌,被蘇偉暗暗一瞪,又尷尬地搓了搓,垂首站到一旁。 “尹四爺好箭法啊,”王相卿彎了彎嘴角,面上的和氣斂去了半分。 蘇偉見狀,硬著頭皮走了出來,“四爺從小拉弓,練出來了,額呵呵……” 某人的傻笑被人一瞥,就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四阿哥把獵弓在手上墊了墊道,“弓胎是好東西,只是弓弦太硬,蘇偉幼時沒干過重活,臂力不夠,應(yīng)拉下去怕會上了筋骨?!?/br> 說著,四阿哥伸手掐了蘇偉手臂一把,“哎呀!”蘇大公公捂著胳膊蹦到一旁,疼的眉頭都皺到了一起。 “蘇弟,”王相卿面露慚愧,“是大哥想得不周到了,我這就去找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