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節(jié)
毛氏自往迎枕上靠去,一手輕輕在凸起的小腹上劃過,“我現(xiàn)在只盼望這一胎是個男孩兒,否則福晉那兒真是不好交代啊?!?/br> 瑞珠抿了抿唇,又往前湊了兩步,壓低嗓音道,“小主,我聽說貝勒爺給西邊那位請封側福晉了。” “真的?”毛氏一愣。 瑞珠連連點頭,“就連張氏都被賞了不少東西,估計之前那事兒,貝勒爺也不準備追究了?!?/br> 毛氏蹙起眉頭,沉吟了片刻后微微翹起嘴角,“這對咱們來說,說不準是件好事兒呢,福晉的處境越艱難,就越是用得到我……” 傍晚,雍親王府 “包茂才……”蘇偉坐在東小院的亭子里,皺著眉頭想了半天。 張起麟暗暗翻了個白眼道,“你別想了,是個后院門房的管事,在蕭二格手底下做事的?!?/br> “那人倒是個會推脫的,”張保接過話茬道,“蕭二格問他時只說是自己想往東小院伺候,回頭要送他到暗房那兒,才說是后院一個嬤嬤讓他問的?!?/br> “難就難在那個嬤嬤在福晉院里當差,”張起麟苦了臉道,“我看十有八九又是奔著你來的?!?/br> 蘇偉垂了腦袋,悶了半天才道,“我就說我不管府里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都是那個甩手掌柜的非讓我參合!” “恐怕不只那么簡單,”張保緩了口氣道,“這么多年,府里有個大事小情大家都習慣找你解決,福晉一直沒能真正掌權。如今府里又有了長史,一眾屬官,就連后院一點胭脂水粉的用項都是從前院支了才到后院庫里去的,福晉怎能甘愿?” “我又沒把著庫房,”蘇偉虎著臉道,“銀錢的事兒都是賬房和王欽他們看著的,現(xiàn)在又有專門的司庫,我頂多幫主子看看賬本——” 張保還想再說,卻終是咽下了。 這事兒若真論起來,蘇偉還確實是冤枉的,從正三所到四爺府,他從沒坐過大總管一類的職務,只要有人能用,他一準兒推脫出去。只主子不準他一味躲懶,下頭報上的賬冊,都讓他幫著看,有什么話也都讓他代著辦。 這么多年下來,蘇培盛的名頭是太響了。所有奴才都只當他是王爺跟前最受寵的太監(jiān),甭管是什么職位,只要他張口了,就是他說了算。 結果到最后,蘇培盛的一味躲懶在后院主子眼里是一點用沒有,反倒頂了王欽幾個,成了手把重權的頭一號人物。其實,怪來怪去,還是因著他們主子的一心寵愛,這份疼寵甭管怎么遮掩,到底閃了不少人的眼睛。 “福晉也不是要手把手地捂著庫房,底下人該干什么還干什么,”張起麟開口道,“只不過這總要有個做主子的章程,這事兒說不準還得王爺出面才合適?!?/br> 蘇偉扁了扁嘴,垂下腦袋不再說話…… 四阿哥回到王府時,他們家蘇公公正大字型趴在床上。四阿哥自己換了衣服,吃了點心,喝了茶,又洗了澡,蘇公公還是那個姿勢。 “這是怎么了?”四阿哥把蘇偉往里頭推了推,“給爺讓點兒地方,又誰惹到你了?還是你那鋪子有人找麻煩了?” 蘇偉沒搭理他,只伸長了手腳把床占住一大半,四阿哥推他,他就踹回去。 “你是越來越?jīng)]規(guī)矩了,”四阿哥探手進去掐他腰上的rou,“小時候還給爺蓋蓋被子,拉拉帳子,現(xiàn)在爺都天天自己伺候自己了,你還給爺甩臉子?” 蘇偉哼了一聲,收回手腳,臉沖著床內(nèi),閉上眼睛。 四阿哥看了他半晌,到底沒追根究底,拽了被子蓋在兩人身上,被踹了一腳,還暗暗笑出聲來。 小時候,這人伺候自己事事精心,恨不得整個晚上將被子壓在他身上。如今兩人關系不同了,才漸顯出驕縱來。冬天要睡在床里,夏天睡在床外,冷了就把被子搶來裹得像只蟬蛹,熱了就一腳把他踹出老遠。因著這個,張保幾個將他床下的腳榻加了層厚厚的毛氈子,就怕他們主子被踹下床時摔壞了。 但捫心自問,四阿哥是最喜歡蘇偉這般任性的,每個晚上看到這人舒坦地睡在自己身邊,是脫了一天的爾虞我詐后,最讓他放松的時間。到底老天對他不薄,若沒有碰到這人,他大概一輩子也體會不到傾心相付是何般美妙的滋味。 一夜好夢,清早醒來,包茂才那碼子事兒就被蘇公公當個屁放出去了。左了,他跟福晉是不太可能和平相處的,就算是真的架空了人家也架了這么多年了,再怎樣還能倒回去不成? 四阿哥天沒亮就進宮上朝了,蘇偉這邊收拾妥當后,準備快刀斬亂麻,趕著四阿哥還不知情時,把事情解決了。 王府中,東路南角有一溜暗房,奴才們從這經(jīng)過都不自覺地加快腳步,只因這屋里總是時不時地傳出哀嚎聲。 蘇偉推開暗房的門,兆佳氏恩綽迎了上來,昔日東三所陪伴四阿哥讀書的八位哈哈珠子,只有自己和納穆圖、佳暉還留在四阿哥身邊。原本,他在兵部任個閑職,后來王府分配屬官,他與佳暉一樣,得封三品一等護衛(wèi),漸漸開始專管暗房刑訊一事。 “蘇公公,”恩綽沖蘇偉拱了拱手。 蘇偉低頭回禮,向監(jiān)房內(nèi)看了看道,“這幾天有沒有新人進來?” “有,”恩綽指了一個倒在草堆上的男人道,“是個粗實的雜役,借著打掃正院的機會,偷摸進了王爺?shù)臅?,正四處翻找時被咱們抓個正著?!?/br> “他招供了嗎?”蘇偉背著手站在鐵欄前。 恩綽抿了抿唇道,“沒有,他把自己的舌頭咬斷了,如今看來,也是快不行了?!?/br> 兩人正說著,原本伏在草堆上一動不動的男人,突然一躍而起,向柵欄撲過來。 “蘇公公!”恩綽一把拽過蘇偉,那人撩到一點袍擺,還怒吼著緊抓不放,另一只手里握著根一頭磨尖的草棍,兇狠的目光里恨不得當場給蘇偉放血才甘心。 “你找死!”一旁的守衛(wèi)一鞭抽過來,打在男人的手腕上。 恩綽眉頭一皺,呵斥道,“住手!傷到蘇公公怎么辦?”說著將蘇偉的袍擺從那人手里拽出來,又拉著蘇偉向后退了幾步。 蘇偉蹲到地上,與那人對視了半天,嘆口氣道,“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當什么探子呢??茨阍谶@里熬著也是遭罪,不如幫我一個忙吧。回頭清明時節(jié),我也讓人給你燒點買路錢,下輩子能投個好胎?!?/br> 包茂才被蕭二格放了,沒進那暗房的門,卻也讓他嚇掉了半條命。好在,他把罪過都推到了一個嬤嬤身上,半點沒透出福晉的意思來。即便他們懷疑,也沒證據(jù)敢指摘主子。 “說到底,那蘇培盛再怎樣受寵,也不過是個沒根兒的奴才罷了!”想到這兒,包茂才還暗暗地啐了一口,只要他靠緊了福晉和三阿哥,遲早一天,把這幫人都踩在腳底下。 “包管事,”一個小廝跑進排房里,“蘇公公叫奴才們都到暗房外頭去呢?!?/br> 包茂才皺了皺眉,心想這些人又耍什么幺蛾子,強自撐起還有些發(fā)軟的腿,跟著小廝往南面去了。 除了貼身伺候主子的奴才,王府的下人都聚在了暗房外頭。 蘇偉與納穆圖站在屋檐下的臺階上,看著時間差不多了,對視一眼道,“今兒我跟蘇公公叫大家來,是為著最近王府里頻頻出現(xiàn)心有不軌之人?!?/br> 兩個護衛(wèi)將頭前兒的男子從暗房里架了出來,這人被綁了雙手雙腳,還兀自掙扎不休,喉嚨里傳出詭異的吼聲,狂躁的模樣好像一只發(fā)了病的瘋狗。 蘇偉走下臺階,指著男子道,“這人受人指使,進王府做密探,一直圍著東小院打轉,還想出各種法子打聽王爺?shù)氖聝?。雖然他斷了舌頭,一直沒有招供,但既涉及王爺,便是寧可錯殺三千,不能放過一個!” 圍觀的奴才們都被那人猩紅的斷舌嚇得面目蒼白,蘇偉看了一圈后,站回臺階道,“今日就在大家面前立個規(guī)矩,王府里頭不許有順風耳、千里眼!一旦發(fā)現(xiàn),打死不論!” “來人啊,”納穆圖接過話頭,“杖責三百!” 奴才們一時面面相覷,兩個護衛(wèi)將男子按到長凳上,刑訊的木杖上頭都捆著一圈麻繩,那麻繩也不知用過多久,透著暗暗的赤紅。 三百杖一直打了半個多時辰,因著沒了舌頭,倒沒有刺耳的尖叫聲,只那一聲聲沙啞的暗嚎,像是野獸的爪子在每個人心頭刮出一道道血痕。 沒有熬到一百杖,男子就咽了氣,杖責兀自不停,到了二百杖時,尸體的下身已經(jīng)成了模糊不清的rou塊,血rou夾著碎骨流了一地,圍觀的奴才們不少當場吐了出來。 跟著蘇偉的小英子一直擔心地看著自家?guī)煾傅纳裆K偉的臉色除了有些發(fā)白外,倒沒有其他異處,只是背在身后的雙手,不知不覺間緊緊地扣在了一起,指甲刺破掌心的皮膚,留下斑駁的血痕,蘇偉卻毫無知覺。 福晉院里 暗房外的消息不斷傳來,足足的三百杖打完,暗房的護衛(wèi)拿了麻袋收斂那人的尸體,粗實的雜役們抬了十多桶水來沖洗石磚。 奴才們在蘇公公等人離開后慢慢散開,不少人都是被扶著走的,包茂才更是像灘爛rou一樣軟在原地,讓幾個小廝硬扯著衣服抬回了排房。 福晉靠在軟榻上,臉色蒼白如紙,額鬢滲出層層細汗。 詩瑤抿著唇角,異常擔心地替福晉揉著胸口,喝退了前來報信兒的丫頭道,“主子放寬心,暗房處置個jian細,跟咱們有什么關系呢。都是那丫頭不懂事兒,凈說些血腥的場面嚇人,看奴婢一會兒怎么收拾她?!?/br> 福晉深吸了兩口氣,拍撫著胸口道,“你去看看那個包茂才是不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怎么平時不聲不響的,這時候處置人呢。” “主子糊涂了,這個時候咱們派人去了不是更扎眼嘛,”詩瑤又輕理著福晉的背道,“那個蘇培盛一貫最愛在奴才中間立威,咱們不用管他。憑他打這個殺那個的,難不成還敢鬧到主子面前來?” 福晉緩了兩口氣,慢慢靠向迎枕,額頭上的冷汗沁出來了,身上卻開始陣陣發(fā)冷。 四阿哥回到王府時將至傍晚,蘇偉卻已經(jīng)躺到床上,沉沉睡去。 包茂才的事兒,四阿哥才從張保處得知,本想回來后直奔福晉院里,卻不想一府的奴才都在戰(zhàn)戰(zhàn)兢兢。張起麟趕到把上午的事兒一一跟四阿哥稟告,四阿哥長長地嘆了口氣,轉身進了東小院。 小英子見四阿哥回來了,連忙從腳榻上站起,給四阿哥行禮。 四阿哥點了點頭,走到床邊坐下,見蘇偉睡得沉,便壓低了嗓音道,“是不是嚇到了?有沒有叫丁芪來看看?” “師父說用不著,他睡一覺就好了,”小英子低著頭答道,“我讓膳房送了安神湯來,師父喝了一碗就睡了?!?/br> 四阿哥點了點頭,回身見蘇偉緊緊攥在一起的拳頭,皺了皺眉,伸手揉了開后,才發(fā)現(xiàn)掌心里斑斑點點的傷痕。 “拿藥膏來,”四阿哥握著蘇偉的手,突覺得滿身疲憊,自己一心想寵得他無法無天,到最后,最讓他受委屈的卻還是自己。 睡夢中的蘇偉,只覺得火燒火燎的掌心多了一抹清涼,一直空落落的胸口慢慢踏實起來。 隔天,鈕祜祿氏抱著弘盼一路進了詩玥的屋子,還未坐穩(wěn)就瞪著眼睛道,“jiejie聽說了嗎?昨天暗房外打死個人,蘇公公叫了全府的奴才去看呢?!?/br> “我知道,”詩玥手里打著瓔珞,抿了抿唇道,“不過是個jian細嘛,暗房那兒哪天不死幾個?” “我覺得沒那么簡單,”鈕祜祿氏把弘盼放到榻上,“昨天死了個人,今天福晉就病了,你不覺得奇怪嗎?” 詩玥手上一頓,回頭撿了個繡球給弘盼玩,“有什么奇怪的,福晉身子一直都不好,府里動了血腥,想是驚著了?!?/br> 鈕祜祿氏努了努嘴,低頭撫過指甲上新染的花汁子,又壓低了嗓音道,“jiejie是一味把人往好處去想了,我見年前蘇公公處置那個錢氏時,福晉就不大高興?,F(xiàn)下,蘇公公又這般大張旗鼓地處置個jian細,生生把福晉嚇病了。我看啊,說不準是兩人在唱擂臺呢?!?/br> “你又胡說八道什么,”詩玥看了鈕祜祿氏一眼,“福晉是主子,蘇公公是奴才,怎么可能唱擂臺?再說,蘇公公在王爺身邊這么多年,那種蹬鼻子上臉,欺壓主子的事兒都是沒腦子的奴才才做的。” 鈕祜祿氏眨了眨眼睛,詩玥又低頭道,“那個jian細是在暗房外被處置的,我倒是聽說長史和管事們都在的,蘇公公估計也就是代王爺說幾句話而已,未必就是他牽頭的。” “jiejie倒是處處替蘇培盛周旋,”鈕祜祿氏回身拍著弘盼,“我只怕別人不會那么想哦?!?/br> 詩玥抿了抿唇,輕嘆口氣道,“蘇培盛是個好人,王爺對他不是一般的看重。你聽我的,不要參合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對弘盼以后的前程也不好?!?/br> 鈕祜祿氏回身看了看詩玥,抿著唇角點了點頭。 床榻里,弘盼蹬了蹬腿,吧唧著嘴巴睡著了…… 東小院 四阿哥難得地回來的早,倒是蘇偉在外頭轉了一天,臨近天黑時才回了府,還帶了一堆王相卿從蒙古寄回來的禮物。 “你這次倒是心狠了,”四阿哥坐在軟榻另一頭,看蘇偉喜滋滋地拆開封信。 “反正那人也是探子,落到恩綽手里也得不著好,”蘇偉嚼著牛rou脯看信,眉間眼中都是舒坦,“我這次不硬實點兒,福晉那頭就沒完沒了了。她到底是府里的女主子,真讓她探出點兒什么,府里的日子就沒個過了。” “有什么沒個過了,你當爺還怕她啊,”四阿哥往蘇偉身邊湊了湊,“她一點沒把爺放在眼里,前頭的事兒也敢隨意打聽,就算讓她知道了,她還敢捅出天去?即便不顧忌著爺,總得顧忌著弘昀吧。” “你還知道顧忌弘昀,”蘇偉捂著信躲開四阿哥,“孩子還那么小,阿瑪、額娘不能恩恩愛愛就算了,一見面跟仇人一樣,讓孩子以后怎么辦?” “爺?shù)膬鹤?,這點事兒若挺不起來,那長大了豈不要事事受磋磨?”四阿哥伸手去拿蘇偉手里的信。 “你干什么?”蘇偉把胳膊背到后面,“這是人家寫給我的信,你搶什么?知不知道尊重人的隱私權?” “什么隱私權?”四阿哥見搶不到,頓時怒火中燒,“是不是那個王相卿寫的?他寫什么了?你人都是爺?shù)模瑧{什么不讓爺看?” “誰是你的了?這只不過是尋常的交際往來,不隨便看人家的信件也是禮貌懂不懂?你平時接的那些信也沒都讓我看啊,”蘇公公自覺很占理,大著嗓門吼回去。 “爺那些都是大事兒,讓你看了容易有危險,”四阿哥爭辯道。 “那我這也是大事兒,你看了也會有危險,”蘇偉脖子一揚,下了榻子穿鞋。 “能有什么危險?”四阿哥想要跟著,被蘇偉推了一把。 “我會咬你!”蘇偉亮亮自己的大白牙,轉身一溜煙地跑進臥房,把信塞進了一個自以為安全的地方。 四阿哥氣呼呼地坐到榻子上,張保趕著這時候進了屋子,向四阿哥一俯身道,“主子,張大人送來消息,鎮(zhèn)國公景熙上折參步軍統(tǒng)領托合齊、尚書齊世武、耿額等人在安郡王馬爾渾喪期期間多次在都統(tǒng)鄂善家宴飲,并接受朝臣賄賂,左右六部用人,貪婪不法等罪項?!?/br> 四阿哥眉目一動,面色沉靜下來,垂下頭道,“老八不可能就這一手,皇阿瑪那兒,估計又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