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看去，兩行親衛(wèi)開路，當中一座銀頂黃蓋紅幃軟轎，上頭是一柄暗黃色曲柄蓋，后有紅羅傘扇各二。

    轎子前頭有典儀捧著吾仗、立瓜、臥瓜、骨朵。四匹駿馬頭前引路，前有從官十人，后有隨侍六人。

    眾親衛(wèi)前頭，一人手持銅鑼，連敲十三下后，高聲喊道，“親王駕臨，大小文武官吏軍民人等退避！”

    蘇偉瞪著銅鈴大的眼睛，看著迎風(fēng)招展的一個“雍”字越走越近。

    “蘇公公，蘇公公，”季鴻德小跑到蘇偉身后，拉著他的衣擺往后退。

    蘇偉驚醒過來左右看看，原本圍成一個圈的看客們都退到了長街兩旁，帶著驚疑與好奇看著親王儀仗逐漸走近。

    蘇偉腦子轉(zhuǎn)了幾圈，連忙招呼店內(nèi)眾人跪在臺階兩側(cè)，迎親王儀仗。

    在一眾看客越瞪越大的目光中，那座銀頂黃蓋紅幃軟轎正正當當?shù)赝Ｔ诹宋鱽眄橀T口。

    轎簾掀開，四阿哥并未著朝服，但也是一身杏黃色蟒袍，配上紅色朱幃貂絨軟帽，腰間墜著盤龍魚紋玉佩，端得是貴不可言。

    蘇偉跪在眾人當中，只看到一雙漆黑云紋錦靴停在了自己前頭，還未裂開嘴，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胳膊，將他當眾拉了起來。

    蘇偉翹著嘴角看著自家爺，四阿哥橫了他一眼，昂首邁進大門，蘇偉連忙甩著尾巴跟上。

    季鴻德隨后一揮手道，“關(guān)門，關(guān)門，大家想光顧的，明天請早?。　?/br>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儀仗是親王在京中行走時的儀仗，大型典禮時的儀仗會更為復(fù)雜。那個立瓜、臥瓜，就是個瓜的形狀，外面涂以金漆，下面好像有跟棍，讓人捧著。骨朵本來是個武器來著，也是一根棍上面一個圓圓的東西，有的帶刺。另外，親王可以穿龍袍的其實，只是不能穿明黃色，但是可以有杏黃色和暗黃色。其實龍和蟒的區(qū)別到現(xiàn)在也不是分的很清楚，普遍是認為龍有五爪，蟒有四爪。但我要是說四爺現(xiàn)在穿一身龍袍出來了，肯定會讓大家覺得奇怪的，所以常服還是穿蟒袍吧~~~~

    第281章 探聽消息

    康熙四十六年

    正月十八，西來順

    包房里，季鴻德領(lǐng)著伙計們，一連送了三趟才算完事兒。原本清冷的大廳，此時也人聲鼎沸，隨儀仗而來的從官典衛(wèi)，都得了王爺恩準，占了桌子燙酒涮rou，在這寒冬臘月里，此一趟倒是優(yōu)差了。

    四阿哥從鍋里撈了鮮嫩的兔rou放進嘴里，蘇公公拄著下巴，在一旁樂呵呵地看著。

    “高興了？”四阿哥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溫?zé)岬木栈嫛?/br>
    “恩，”蘇偉老老實實地答著，自己也端起酒杯跟四阿哥碰了一下，“我已經(jīng)看到成群結(jié)隊的銀子往荷包里飛了?！?/br>
    四阿哥瞪了他一眼，夾了塊兒白魚rou片放進蘇偉碗里，“別光喝酒，吃點東西，一會兒鬧了肚子，晚上還是爺跟著遭罪?！?/br>
    蘇偉咧了咧嘴角，隨即又挺著胸脯道，“主子的儀仗太威風(fēng)了，我起初聽見十三聲鑼響，還以為是其他王爺呢?！?/br>
    四阿哥輕笑一聲，轉(zhuǎn)過頭道，“當初爺迎了儀仗回來，是誰說那大傘小傘，窩瓜冬瓜的，一看就擾民的？現(xiàn)在得了好處了，論起爺?shù)耐L(fēng)來了？”

    蘇偉扁了扁嘴，撓著后腦勺道，“爺一向低調(diào)嘛，以前貝勒的儀仗也沒用過幾次。這一次會不會太聲勢浩大了，回頭讓御史彈劾了怎么辦？”

    “你當御史像你這么閑呢？”四阿哥伸手把蘇偉的凳子拽到身邊，蘇偉在凳子上晃了兩晃，“回頭讓人把你帽子上的封毛做得厚一點，耳朵都凍紅了。”

    蘇偉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點點頭。

    四阿哥彎起唇角道，“這一回，也就是讓人知道西來順跟爺?shù)年P(guān)系。爺用的是京中行走的儀仗，到自己的鋪子里吃頓飯，又有什么打緊？只是日后，你這里，少不了一些亂七八糟的人來攀關(guān)系，打聽消息就是了?！?/br>
    “那個不怕，”蘇偉夾起一筷子白菜，見自己的碗離得遠了，到四阿哥的碗里蘸蘸，“等我把他們的荷包掏空了，再讓人扔出去就行了?！?/br>
    “主子，”兩人正說著，張保躬身而入，遞給四阿哥一封信，“傅鼐大人遞上來的?！?/br>
    四阿哥放下筷子，擦了擦手，接過信封，蘇偉好信兒地探頭去看，只見信頭上寫著，“罪臣馬齊請雍親王安?！?/br>
    四阿哥嘴角微彎，蘇偉瞪大了眼睛道，“這個馬齊總算肯接招了，不枉咱們費了那么長時間的勁，我還以為他在八貝勒的監(jiān)管下挺舒服的呢?！?/br>
    “馬齊是有實才之人，”四阿哥繼續(xù)看著信箋道，“他任左都御史時，就與理藩院尚書同列議政大臣。當初大清與俄勘定邊界，也只有他敢上書稱，理藩院所有文書，除滿蒙文字外，還應(yīng)以漢字書寫，用以留存后世。群臣保奏之事，他確實是被牽累的?；拾斈莾汗烙嬕彩菤馑麤]有聽從圣旨，置身事外罷了。權(quán)當用他做個筏子，要不了多久，就該重回朝堂了?！?/br>
    “一家人貶的貶，關(guān)的關(guān)，”蘇偉將片好的兔rou放進剛滾起來的雞湯里，“就算重新出仕了，估計也得憋口氣在心里?！?/br>
    “他要是不憋口氣，爺還拉攏不到他呢，”四阿哥看著信箋眉頭漸漸蹙起，“當年，皇阿瑪?shù)谝淮斡H征噶爾丹，他與大學(xué)士阿蘭泰、尚書佛倫等人為首，分三班值宿紫禁城，輔佐二哥理政。阿蘭泰支持太子，佛倫支持大哥，只有馬齊，像塊茅坑里的石頭，任索相、明相如何威逼利誘，就是不倒向任何一方。如今對于胤禩，他估計也是厭惡透了?！?/br>
    蘇偉嚼著兔rou，見四阿哥放下信箋，眉頭緊鎖，似乎有了麻煩事兒，“怎么了？馬齊還是不肯投誠嗎？”

    四阿哥搖了搖頭，“不是馬齊的問題，是他信中向爺提起的一件事兒。安郡王喪儀期間，馬爾渾手下的辛者庫都統(tǒng)雅圖跟齊世武幾個常有來往，安郡王府似乎毫不知情?！?/br>
    “一個是八貝勒外戚，一個是太子心腹，”蘇偉咬著手指頭思索，“這是太子那邊要窩里反，還是八貝勒后院要起火?。俊?/br>
    “都說不準，”四阿哥慢慢端起酒杯，“不過老八一向心細，安郡王喪儀又是他全權(quán)負責(zé)的，若說他對雅圖親近太子一派之事全然不知我卻不太相信。”

    蘇偉呆了半晌，突然冒出一頭冷汗道，“可別是太子跟八阿哥聯(lián)手，要對付咱們吧？”

    四阿哥看了蘇偉一眼，沒有作聲。天家之事，萬種可能，即便今天不是，也總有是的那一天。

    雍親王府

    出了臘月，不用再日日趕到宮里去，福晉難得邀了西配院各位小主在自己屋里飲宴。

    屋里滾著地龍，燒著炭盆，很是暖和。福晉叫人在內(nèi)室地上鋪了張厚厚的毛氈子，三個小阿哥被擺到一處咿咿呀呀地滾作一團。

    看著孩子們熱鬧，李氏拉著伊爾哈的手道，“這孩子如今也愛美了，妾身還得厚著臉皮央福晉給好生做幾套衣裳呢。”

    福晉也是難得地開顏，伸手拉過一旁的茉雅琦道，“不用你說，我也早惦記著了，不只衣服，這裝點頭面都得打起來了。格格們都開始有了應(yīng)酬，咱們王爺?shù)膬深w明珠可不能落了下乘去?！?/br>
    “福晉，”伊爾哈眼眸亮了亮，沖福晉俯了俯身道，“女兒和jiejie能不能也在府里擺小宴，招待一些姐妹來玩？”

    福晉聞言勾起唇角道，“當然可以，如今建府的皇嗣里，除了你們大皇叔那兒，也就咱們家的女兒長成了。你們兩個做東，拜拜花宴，也是給你們阿瑪長臉?！?/br>
    伊爾哈一聽，連忙拍起巴掌，叫李氏點了額頭道，“也就是福晉寵著你，人家的格格哪像你這樣活蹦亂跳的。”

    茉雅琦抿起唇角道，“meimei雖然活潑，但規(guī)矩從不出錯，李額娘倒不用擔(dān)心，”又轉(zhuǎn)過頭沖福晉道，“等入了春，我和meimei擬了邀請的單子來給福晉看。”

    福晉微笑著點了點頭，一屋子熱熱鬧鬧的，只年氏坐在一旁，消無聲息地盯著幾個小阿哥看。

    耿氏看了看自家的弘時，溫和著開口道，“這些日子王爺?shù)故呛艿胗泿讉€小阿哥，時常叫人抱了去看?！?/br>
    “可不是，”鈕祜祿氏插嘴道，“也不叫乳母嬤嬤們跟著，就單那么抱了去，這三個湊到一處都能把房頂掀開，倒不知王爺是怎么哄的，偏那東小院跟鐵桶似的，一點兒信兒都透不出來?！?/br>
    詩玥聞言抿了抿唇，壓了嗓子開口道，“王爺身邊那么多伺候的，還能照顧不好幾個孩子？想是王爺忙著政事，不便嬤嬤乳母們來來往往的。我倒覺得幾個孩子常玩在一處是好的，等長大了就更親近了?！?/br>
    “詩玥說的是，”福晉微微彎了彎唇角，“王爺事忙，也是惦記幾個孩子，等長到七八歲了，就該都搬到前院去了，咱們也沒什么好cao心的。”

    福晉既這樣說了，大家也都不再多提，待用過午膳后，便各自告辭離去了。

    詩瑤著人撤了席面，進到內(nèi)廳時，見著福晉倚在踏上，秀眉緊鎖，便試探著上前道，“福晉可是想著剛才鈕祜祿小主的話？”

    福晉看了詩瑤一眼，長嘆口氣道，“我與王爺說是夫妻，其實還不如陌路人，他那個院子防的那么嚴，也不知是防著外人，還是防著我?！?/br>
    詩瑤抿了抿唇，上前一步道，“福晉別瞎想了，王爺做的都是大事，自然得防著隔墻有耳，哪跟福晉有什么關(guān)系呢？”

    福晉搖了搖頭，思忖片刻開口道，“我之前讓你找人盯著蘇培盛，你安排了沒有？”

    詩瑤一愣，垂下頭道，“早先是安排了的，可后來蘇公公清了府中一大批奴才，奴婢看中的幾個都叫先后趕出去了?！?/br>
    福晉冷哼一聲，別過頭道，“再去安排，找個機靈的，東小院那么多人伺候，還能各個都守口如瓶？”

    “是，”詩瑤俯了俯身，末了上前一步道，“福晉，咱們吃過那蘇公公的虧了，王爺對他實在不一般。您才生了三阿哥，依奴婢看，還是先等一等——”

    “你不懂，”福晉打斷詩瑤的話，“正是因為弘昀，我才不能再等了。王爺一下子有了三個兒子，我家里又出了嘉怡那碼子事兒，佳暉雖是個一等侍衛(wèi)，卻明擺著不受重視。我若再不硬氣點兒，讓一幫太監(jiān)給架空了，以后弘昀在府中要如何立足？”

    過了年節(jié)，京城的天氣漸漸有了暖意。

    蘇偉曾經(jīng)的師父賈進祿日日領(lǐng)了一幫小太監(jiān)，倒也頗為忙碌。不為別的，這些小太監(jiān)都是為著府里的小主子們準備的，規(guī)矩上是一點都差不得。

    跟了李英的小書子，因為有一個不太靠譜的師祖，也日日被遣過來，跟著賈公公一塊兒訓(xùn)練。

    其他小太監(jiān)們倒頗羨慕能出入東小院的小書子，平日里總好問東問西，可憐小書子長了個石頭腦袋，問什么都說不曉得。

    這一日，剛剛進了二月，掃過東小院的門口，小書子就帶了個燒餅往賈進祿那兒去了。

    剛出了個垂花拱門，便被一個門房管事給攔住了，“吳公公餓不餓？小的這有熱乎的茴香餡兒包子?！?/br>
    小書子睜大了眼睛，看著那門房掏出個油紙包，重重地咽了口唾沫。

    第282章 打死不論

    康熙四十六年

    二月初，雍親王府

    一大清早，小書子被門房管事包茂才堵在了垂花門外。

    兩個冒著香氣兒的茴香餡兒包子在吳書來眼前晃來晃去。包茂才也是個有幾分機靈的人，在東小院外踅摸了好久，才盯上了小書子。一個六七歲的娃娃，還是出了名的愛吃，想從他這兒打聽出什么來應(yīng)該不難。

    包茂才把包子塞進小書子手里，看他低頭咬了一口，才微笑著道，“吳公公，平時在東小院伺候很辛苦吧？”

    “不辛苦，”小書子鼓著腮幫子，嚼啊嚼，嚼啊嚼……

    包茂才等了半晌，沒等到下句，只得又低頭問道，“平日里都是誰給王爺值夜??？您師父李公公多少天輪上一次？”

    “不曉得，”小書子打了嗝，眉頭微微皺起，低頭咬了一口，又繼續(xù)嚼啊嚼，嚼啊嚼……

    包茂才左右看了看，將小書子往門廊后頭拉了拉，略有些焦躁地道，“那蘇公公多久值一次夜??？東小院后頭就他一個人住著嗎？”

    小書子不再嚼了，抬頭看著包茂才，包茂才這才注意到，這么一會子工夫，他已經(jīng)吃掉一個包子了，“額，吳公公，這——”

    小書子把剩下的一個包子塞回給包茂才，又把自己揣在懷里的燒餅?zāi)贸鰜矸诺桨攀稚?，“這個當?shù)帜愕陌恿耍irou餡兒的呢，可香了，其實我不大愛吃素的?！?/br>
    包茂才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愣在原地，小書子轉(zhuǎn)身想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回頭道，“對了，我?guī)煾刚f，王爺身邊的事兒不許隨便打聽。你今天問的話，我回頭要告訴我?guī)煾傅??！?/br>
    包茂才一驚，剛想解釋，小書子已經(jīng)掉轉(zhuǎn)頭蹦蹦噠噠地走遠了。

    不遠的山石后頭，閃出一個人影來，卻是一直管著門房的蕭二格。

    蕭二格看著小書子的背影，圓頭圓腦的身形，頂著個大蓋帽，看起來呆呆笨笨的，卻步步都邁得踏實?；秀遍g，倒讓他想起了二十多年前，與他一起初進承乾宮時那人的模樣……

    包茂才還捧著包子和燒餅僵在原地，二月的風(fēng)帶著冰絲兒，將他從頭到腳吹得透心涼。

    “茂才兄弟，”蕭二格嘴角一歪，上前一步搭上包茂才的肩膀，“咱們找個地方聊聊吧……”

    八爺府

    眼看著到了晌午，毛氏送走了來看她的八福晉和診脈的大夫，略有疲憊地扶著腰側(cè)往屋內(nèi)走。

    侍女瑞珠攙著她的手臂，語帶抱怨道，“小主月份都這樣大了，闔該小心些，日日陪著福晉說話，可不要累了?！?/br>
    “福晉一味兒惦記我肚里的孩子，我又能有什么辦法，”毛氏慢慢坐到軟榻上，“如今府里不比往常，她心里也是不安穩(wěn)啊……”

    “那福晉也該注意些，”瑞珠蹲到腳榻上，替毛氏捶腿，“您還有一個多月就要臨產(chǎn)了，她剛出了孝，萬一有了沖撞——”

    “住嘴，這話也是你能說的？”毛氏瞪了瑞珠一眼，瑞珠慌忙垂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