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節(jié)
還未走出幾步,一隊侍衛(wèi)迎面而來,侍衛(wèi)中間還綁了個黑衣人。 “喲,原來是佟大人,”蘇偉退到路邊,沖隆科多俯了俯身。 “蘇公公,”隆科多停下了腳步,饒有興味地前后看了看,“怎么蘇公公沒在王爺身邊伺候著?” “哦,是王爺遣奴才出來辦點(diǎn)兒事,”說謊不打草稿的蘇大公公,臉不紅心不跳地垂頭道,身后的兩名小太監(jiān)腿肚子都在打哆嗦了。 “這么晚了,沒想到會碰到佟大人,”蘇偉往那名黑衣人的身上瞄了瞄,“今兒剛聽說,大人頂替九門提督,暫涉步軍統(tǒng)領(lǐng)之職。能如此得圣上賞識,連我家王爺都替大人高興呢?!?/br> “卑職多謝王爺,還請公公代為轉(zhuǎn)達(dá),”隆科多低頭拱了拱手,末了又頗帶自嘲意味地道,“這拿多少俸祿就得擔(dān)多大的擔(dān)子,步軍統(tǒng)領(lǐng)的位置可不好坐啊。要不是有十四爺在京中幫襯,我還真是分身乏術(shù)呢?!?/br> 蘇偉神情一頓,隆科多這句話明顯是故意說給他聽的,沒想到十四爺竟然這么早就參合在里面了。蘇偉那顆原本被酒澆地guntang的心,唰地涼了下來。 與隆科多作別后,蘇偉就有些心不在焉,要不是有兩個小太監(jiān)領(lǐng)著,一會兒就拐到池子里去了。 “蘇公公,您當(dāng)心腳下,”一個小太監(jiān)實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提醒道,“這幾日夜里下霜,路上滑的很,您小心別摔著?!?/br> 蘇偉糊里糊涂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不知道是酒勁兒上來了,還是心緒太煩亂,小太監(jiān)們的提醒像是圍著餐桌打轉(zhuǎn)的蒼蠅,亂糟糟的惹人心煩。 “蘇公公,蘇公公——” “干什么?”蘇偉不耐煩地抬起頭,瞪大的眼睛透著點(diǎn)點(diǎn)血絲。 打頭的小太監(jiān)有點(diǎn)兒委屈,抿了抿唇后,讓開前面的路,“蘇公公,王爺來了!” 看起來半醉半醒的蘇大公公被雍親王親自帶回了無逸齋。送人的兩名小太監(jiān)著實為這位傳說中的公公捏了把冷汗。 臥房里,四阿哥給癱在床上的人脫了靴子。蘇偉一手擋著眼睛,枕在被子上,一動不想動。 四阿哥坐在床邊看了他半晌,放輕聲音開口道,“你怎么就對爺和胤禵的關(guān)系,存了那么大的執(zhí)念?” 蘇偉沉默了一會兒,慢慢放下手臂,霧蒙蒙的眼睛看了四阿哥半晌,“你從小就爹不疼、娘不愛的,好不容易有個嫡親的六阿哥跟你親近,最后卻早早病逝了。我知道,咱們指望不上德妃娘娘,就只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十四爺身上。人來人往、時移世易,我總是想怎么著也得給你留下個親弟弟。人活一輩子,親情、友情、愛情,哪個少了,都是個巨大的缺憾不是嗎?我不想讓你有缺憾,雖然因為我,你已經(jīng)缺了不少了,但我還是希望,你到老的時候,不會后悔,不會內(nèi)疚——” 蘇偉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俯下身子的四阿哥堵回了肚子里。 唇齒交融后,四阿哥抬起頭,看著那人微紅的臉蛋,壓低了嗓音道,“我這一輩子能夠擁有你,就已經(jīng)是最大的圓滿了。你要是不想讓我有缺憾,就永永遠(yuǎn)遠(yuǎn)不要離開我。你在我身邊,我就是有血有rou的人,你不在我身邊,我就是一具行尸走rou。沒有了靈魂,要親情、友情又有什么用呢?” 蘇偉努了努嘴,伸手把四阿哥推得遠(yuǎn)了些,慢慢閉上了眼睛。 四阿哥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試探地叫了兩聲,“小偉?小偉……” 一陣熟悉的呼嚕聲斷斷續(xù)續(xù)地傳進(jìn)耳膜,四阿哥伸手摸摸那人guntang的臉蛋兒,這才咬牙切齒地確定,他們家蘇大公公是真的喝多了。 翌日,清晨 京城的街上漸漸傳來人聲,忙著開鋪子、擺攤子的小販們還未開始忙活,一隊隊護(hù)軍就匆匆而過。 “這是出了什么事兒???我這一路上過來碰見好幾隊衛(wèi)軍了?!?/br> “不知道啊,是不是京城又開始鬧刺客了?” “今兒早點(diǎn)收工吧,省得遭池魚之殃啊。” 議論紛紛的街口旁,一家茶館蕩出了縷縷熱氣。 “十四爺,”蕭永藻下了馬車,進(jìn)到茶館沖十四阿哥拱了拱手,“耿鄂、齊世武幾人的府邸都圍上了,另外,微臣已經(jīng)派遣驍騎營送眾位大人往暢春園去了?!?/br> “恩,辦得好,”十四阿哥把自己面前的茶碗推到蕭永藻跟前,“你知道我不愛喝茶,可惜現(xiàn)在又不能喝酒。皇阿瑪急召眾位大臣議事,我職責(zé)在身,總得照顧好朝臣們的家眷才是啊。” 蕭永藻彎了彎唇角,低下頭,捧起十四阿哥推來的茶碗一飲而盡。 第313章 鳴鞭 康熙四十六年 十一月二十四日,承露軒 天色微亮,張起麟躬身走進(jìn)四阿哥臥房,“王爺,早膳已經(jīng)送來了?!?/br> “恩,”四阿哥系好腰帶,瞅了瞅床帳內(nèi)的人影,轉(zhuǎn)頭吩咐張起麟道,“一會兒再管膳房要碗醒酒湯來。” “是,”張起麟低頭,捧起四阿哥的帽子,跟著走出房門。帳子里的人影赤裸著翻了個身,把腦袋埋進(jìn)被子里繼續(xù)會周公。 四阿哥坐到內(nèi)廳用早膳,張起麟一邊盛湯一邊小聲問道,“王爺,咱們今晚是繼續(xù)宿在暢春園,還是往圓明園去?那邊伺候的人不齊全,奴才們得早點(diǎn)過去準(zhǔn)備。” 四阿哥咬了口酥皮饃饃,腦子里一直轉(zhuǎn)著這幾日的大事小情,沉吟了片刻剛要開口時,傅鼐腳步匆匆地由外而來。 “王爺,今早京城護(hù)軍圍了六部尚書的府邸,皇上下旨召眾朝臣和諸宗親貴戚立刻入暢春園議事!” 四阿哥面色一頓,片刻后,放下筷子擦了擦手,“這回,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無逸齋 太子換好了朝服,緩步走到門廊下,隆科多帶著一隊侍衛(wèi)不遠(yuǎn)不近地等在石子路旁。 “殿下,”胖小初子捧著狐皮斗篷走到太子身后,“天氣涼,箭廳離咱們這兒遠(yuǎn),殿下還是披著點(diǎn)吧?!?/br> 太子微微彎了彎嘴角,深沉的目色略過了垂首以待的隆科多等人,一直飄向了層層巒巒的山水之間,“這個時節(jié),農(nóng)人應(yīng)該冬閑了吧?” 胖小初子眨了眨眼,攏了攏懷里的斗篷接話道,“還沒到臘八呢,奴才在家時,這個時候都要跟著父母下地,收拾秸稈、撿麥穗、存冬貨。若是一年的收成好了,進(jìn)了年關(guān)就能好好歇著了。” 太子輕笑了一聲,溫言道,“原是如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百姓的日子也是不易。不過,苦雖苦了些,但總還是有盼頭的。比起呆在這沒有一絲活氣兒的碧瓦朱甍中,不知要快活多少倍?只可惜,我這一輩子,是注定要困死在這四四方方的囚籠里了……” “殿下——”小初子還想說什么,卻被隆科多上前打斷。 “太子殿下,時候不早了,咱們也該往箭廳去了?!?/br> “知道了,”太子斂去一臉悵惘,轉(zhuǎn)身對小初子道,“今兒你就不用去了,替本殿好好打掃打掃臥房,我這兒讓小魏子跟著伺候就行了?!?/br> “是,”胖小初子行了禮,站在廊下,目送著太子愈加瘦削的背影越走越遠(yuǎn)。 “鄭公公,”太監(jiān)安懷小心翼翼地走到胖小初子背后,壓低聲音道,“這今天殿下上朝議事,萬歲爺怎么還特意派人來接?。渴遣皇歉蛲硎绦l(wèi)統(tǒng)領(lǐng)被抓的事兒有關(guān)?小的聽說,京中的大臣一大早就都趕來暢春園了。萬歲爺還特意下旨,今兒在大西門箭廳議事?!?/br> 小初子沉默了半晌,沒有回答安懷的話,轉(zhuǎn)身往屋里邊走邊吩咐道,“我要帶小武子出去一趟,你去把殿下的臥房好好收拾收拾?!?/br> 安懷暗暗翻了個白眼,滿是敷衍地應(yīng)了一聲“是”。 辰時,大西門箭廳 被急召至?xí)炒簣@的諸位大臣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處,各種猜測甚囂塵上。而被護(hù)軍一路遣送到暢春園的六部尚書,此時更是坐立難安。 耿鄂與齊世武幾人都眉頭緊蹙,額角滲出層層冷汗。 “因病休沐”的托合齊今天依然沒有露面,耿鄂狠狠地敲了兩下拳頭,壓低聲音道,“是咱們太大意了,昨天聽說托合齊大人突然告病,咱們就應(yīng)該有所警覺!” “有警覺又有什么用?”齊世武一臉陰沉,“皇上根本早就盯上了咱們,連托合齊都栽了跟頭,咱們就算反應(yīng)過來,也逃不出去!眼下,府里的家眷都被護(hù)軍圈禁,西北、江南都沒了消息,咱們除了束手就擒,還能怎樣?” “齊大人的話不要說絕了,”都統(tǒng)鄂善壓下嗓音道,“正所謂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算到了最差的關(guān)節(jié),兩位大人別忘了,咱們還有太子呢。只要太子一天還在,咱們就有死灰復(fù)燃的機(jī)會。所以,兩位大人切記,一會兒就算賠上一家老小,也千萬別把太子拉進(jìn)溝里。那是咱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都統(tǒng)大人說的沒錯,”耿鄂抿緊唇角,“咱們見機(jī)行事,一會兒不管怎樣,以保住太子為先?!?/br> 齊世武緩緩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陰鷙的眼神隨著一伙朝臣的移動,狠狠地瞪向了臺階旁的幾人,“就是那個老匹夫,借著咱們在安郡王喪期間飲宴的油頭上折彈劾。原本已經(jīng)被大理寺壓下的折子,這幾天又被他翻了出來。若不是這廝咄咄逼人,皇上也不會這么急著辦咱們?!?/br> “鎮(zhèn)國公身后是八貝勒,”鄂善嘆了口氣,“如今說什么都晚了,咱們到底成了人家的手下敗將?!?/br> “太子到——”外頭一聲唱喏,太子與隆科多一先一后地進(jìn)了箭廳。 朝臣有的彎腰行禮,有的交頭接耳,太子一路目不斜視地走到最前方,再往上就是觀武臺的龍椅了。 “皇阿瑪今天會怪責(zé)二哥嗎?”胤祥站在四阿哥身邊小聲道,“我聽說,鎮(zhèn)國公這幾日又接連上了好幾本奏折?!?/br> 四阿哥抿了抿唇角,輕嘆了口氣,“大廈已呈傾頹之勢,正所謂樹倒猴猻散,落井下石的人也都該蹦出來了。你瞧著吧,有得熱鬧呢。” “辰正——”司禮太監(jiān)走進(jìn)箭廳,朝臣們立馬列隊站好。 “鳴鞭,跪!” 三聲鞭響,群臣俯首。 “再跪!” 眾呼萬歲,康熙爺一路走到觀武臺上。 “三跪!” 最后一次叩首,康熙爺抬手叫起,“眾卿家平身!” 四阿哥抬頭看了看太子的背影,竟一時恍惚起來,從什么時候開始,他需要仰望才能碰觸的東宮之主竟變得如此單薄、瘦削。從背后看去,正黃色的盤龍腰帶幾乎纏了兩圈,垂在腦后的辮子透著銀灰色,遠(yuǎn)遠(yuǎn)望去,竟沒有一點(diǎn)光澤。 “皇上,”鎮(zhèn)國公景熙跪地啟奏,“臣請圣上裁撤托合齊、鄂善、齊世武等朝臣宗親在安郡王喪期飲宴結(jié)黨之事。臣已搜集多方證據(jù),還請圣上秉公直斷!” “此事,朕已明了,”康熙爺一手握在龍頭上,“今外患未平,內(nèi)憂尚存,竟有國家大臣為皇太子而援結(jié)朋黨,朕心實痛!” 胤礽垂首以跪,康熙爺直直望向殿外,沒有看太子一眼,“諸大臣皆朕擢用之人,受恩五十年矣。其附皇太子者,如都統(tǒng)鄂善、尚書耿鄂、齊世武之人,意將何為也?” 鄂善、耿鄂、齊世武皆慌張出列而跪,高喊冤枉。 鄂善低頭道,“請皇上明鑒,臣等蒙皇上豢養(yǎng)擢用之厚恩,若果知此,豈敢隱諱?” 耿鄂、齊世武紛紛附和,拒不承認(rèn)私結(jié)朋黨之事。 康熙爺一聲冷嘆,“朕聞爾等之行久矣,因訪詢未得其實,故遣人追問都圖、張伯良等小人,今諸事已明,爾等切勿再行狡辯!來人啊,帶包衣張伯良上殿!” 同一時辰,箭廳內(nèi)黑云壓城,承露軒中確是一陣手忙腳亂。 被一碗醒酒湯徹底灌醒的蘇大公公分外不滿地蹬上靴子,叼起兩塊糕點(diǎn)就往外跑。 小英子見狀,連忙拿上帽子追了出去,“師父,你慢點(diǎn)兒,都這個時辰了,王爺早就上朝了,您趕過去也沒用啊。” “你懂什么?”蘇偉腳步不停地回頭瞪了小英子一眼,“今天是特殊情況,咱們得呆在箭廳外頭隨時打探消息,就張保一個怎么跑得過來?千不怕萬不怕,就怕萬歲爺一個不高興——” “砰!” 蘇偉一句話沒說完,跟迎面而來的人撞了個滿懷。來人顯然比他壯實不少,一連退了好幾步,蘇偉才勉強(qiáng)站穩(wěn)。 “蘇公公,”胖小初子白著一張臉,身后還跟了個拎著食盒的小太監(jiān)。 “是毓慶宮的鄭公公啊,”蘇偉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他對這位新小初子還是挺有好感的。 胖小初子往前挪了幾步,扶了扶自己被碰歪的帽子,“不好意思啊,蘇公公,我低著頭沒看清路?!?/br> “沒事兒,沒事兒,”蘇偉連連擺手,“我也凈顧著說話來著,沒看到前面有人。誒?”蘇偉探頭往胖小初子身后看了看,“鄭公公這是給太子提膳?” 胖小初子臉色一僵,無形地?fù)踝×颂K偉的視線,“不是的,是我自己吃的?!?/br> “哦,原來是這樣,鄭公公真夠辛苦的……”蘇偉笑著打圓場,腦子里卻亮起了問號,這個提食盒的太監(jiān)一直垂著腦袋,大蓋帽把一張臉遮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 “不耽誤蘇公公了,我們先走了,”胖小初子沖蘇偉低了低頭。 蘇偉連忙回禮,腳步緩慢地退到了路邊,目光還若有若無地瞄向那個神秘的太監(jiān)。 胖小初子往前走了兩步,一個念頭突然在腦中閃過,“蘇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