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節(jié)
說著,良妃站起身,走出座位,沖佟佳氏盈盈一拜道,“臣妾替胤禩和寧楚格謝貴妃娘娘。” “好了,好了,”佟佳氏擺了擺手,讓良妃起身,“改明兒個,讓八福晉把寧楚格抱來給本宮瞧瞧,聽胤禩說,那孩子一雙眼睛亮的跟珍珠似的,一定很是招人稀罕?!?/br> “是,”良妃又福了福身才退回座位,一雙清冷的眼睛對上成嬪。成嬪冷哼了一聲轉(zhuǎn)過頭去,滿目不屑。 入夜,承露軒 四阿哥從宮宴回來時,蘇偉還沒睡,有內(nèi)務府的小太監(jiān)送了他兩對火樹銀花。他正跟張起麟、小英子幾個圍在樹下,捂著耳朵,一手舉著火折子,一步一蹭地準備點引線。 “我說蘇公公,火折子都快燒沒了,你倒是點啊,”張起麟也沒注意到后頭來人,他捂著耳朵站了半天,連個火星都沒看到。 “你急什么?這引線這么短,我不得找個穩(wěn)妥的路線?”蘇偉甩掉燒沒的火折子,正打算再點一個,手上的東西就被人拿走了。 “主子?”蘇偉瞪圓了眼睛。 四阿哥淡定地走到煙火桶子前,擦著火折子,點燃了引線。 “啊,著了著了,快跑,”蘇偉捂著腦袋原地蹦了一圈,被又淡定地走回來的四阿哥牽到屋檐下站好。 一樹火花在夜空下噼噼啪啪地響著,張起麟點燃手中的煙火棒,張牙舞爪地朝張保撲了過去,小英子又點燃了另一叢,圍著火花給兩位張公公吶喊助威。 蘇偉咧著嘴笑,要不是手被四阿哥牽著,他就要沖進去混戰(zhàn)了。 “隆科多向我投誠了,”四阿哥的臉被火花映得閃閃爍爍。 蘇偉轉(zhuǎn)過頭看了四阿哥一眼,慢慢翹起嘴角道,“我早就猜到會有這么一天的?!?/br> “是啊,”四阿哥一聲輕笑,把蘇偉的手攏進自己的袖子里,“你對隆科多和年羹堯好像一貫很在意,也許有一天,他們二人真會成為爺?shù)淖蟀蛴冶邸!?/br> 蘇偉抿了抿唇,在袖子里捏捏四阿哥的手指道,“這兩個人可都不好駕馭,一個傲氣凌人,一個精明詭譎。若是用得不好,恐怕會傷人一千自損八百?!?/br> “越是鋒利的兵器就越有危險,爺心里清楚得很,”四阿哥說完彎起嘴角,把蘇偉往自己身邊拉了拉繼續(xù)道,“今天辦成件大事兒,爺心里本來很舒坦。但一見到你,好像又有什么疙瘩堵在胸口了。都這么多天了,爺憋得難受,現(xiàn)在沒人打擾,咱們進屋里去清算清算吧?” “清,算?”蘇偉慢騰騰地轉(zhuǎn)過腦袋,那邊本來熱熱鬧鬧的煙花樹此時也只剩一股青煙了,小英子、張保幾個對視了兩眼,果斷撤離。 “清算什么?。俊碧K大公公一手摟住門框,一手被四阿哥拖著往屋里拽,“又不是我自己想被劫持的!我嗓子都被嗆倒了,今天剛好一點——” “你腦子是越長越回去了嗎?”四阿哥劈口打斷蘇偉的話,“那天明擺著要出大事兒,太子的貼身太監(jiān)怎么可能還有工夫提著食盒滿園子走?還有,他說去馬棚你就跟著去馬棚?你就算真要去幫忙,也總得問清楚要辦的是什么差事吧?!?/br> “我,我沒想那么多,”蘇偉的手滑脫了門框,被四阿哥一路拎進了臥房。 “什么沒想那么多?”四阿哥將人扔到床上,“你心里明明清楚的很!小英子都說你一直在看那個拎食盒的小太監(jiān)了!你會答應去幫忙,就是想跟著去參合,去查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蘇偉一個鯉魚打挺蹦起來,“我都看出問題來了,怎么能平白放過呢?不把事情查清楚,萬一——” “萬一什么?”四阿哥打斷蘇偉的話,一雙利目雖然沒有蘇公公的圓,但有氣勢的多,“你就沒想想萬一人家要殺人滅口怎么辦?萬一人家要栽贓嫁禍怎么辦?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太監(jiān)都能把你勒進馬棚里,沒有一點自保能力,你怎么就敢那么冒冒然地跟著人家走了!” “我怎么沒有自保能力了?”蘇大公公頓時委屈了,大蓋帽從床上扔下來,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誰能想到有人敢在暢春園里公然行兇?。吭僬f,我一直在跟鄭公公談判,我知道他不想要我的命的,否則我早就掙脫逃跑了!” “掙脫逃跑?”四阿哥一把把蘇偉拽到懷里,一手勒上他的脖子,重演了那天的場景,“你給我掙脫看看,今晚你要是掙脫不開,甭想爺能放過你!” “脫就脫!誰怕誰啊!”蘇偉擼胳膊挽袖子的跟四阿哥杠上了,屋子里一時乒乒乓乓的不絕于耳。 張保和小英子一直守在門外,月上中天時,屋里已經(jīng)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是不是睡了?”小英子壓低嗓音道,“我還讓茶房熱著水呢?!?/br> “再等等吧,”張保往窗子里看了看,映在窗棱上的燭臺顫悠悠地抖動著。 兩人又等了半個時辰,臥房里傳來了四阿哥要水的聲音。 伺候著累癱的蘇大公公洗了澡,躺回床上,四阿哥自己披著衣服坐到榻子上,翻開了一本史書。 “主子,都三更了,”張保又端了一盞燭臺來。 “恩,我等等就睡,”四阿哥一手捏著書卷,眼神卻頗為空靈,太子一派的土崩瓦解,老八一黨的咄咄逼人,越來越活分的胤禵,開始蠢蠢欲動的朝臣,種種不安因素在四阿哥的腦中一一閃現(xiàn),到最后都流向了高坐在龍椅上的萬乘之尊。 “我不怕你……”床上熟睡的人突然咕噥出聲,把陷在思緒中的四阿哥拉回了現(xiàn)實。 四阿哥起身,剛想吹滅蠟燭,手臂上卻突然傳來絲絲刺痛,借著燭火擼起袖子一看,小臂上兩個并排的牙印還透著點兒青紫。 過了臘八,萬歲爺便啟程回宮了。太子照例回了毓慶宮,但是未得圣旨,不許隨意出入宮門,形同監(jiān)禁。 康熙四十六年的最后一個月在東宮漸傾的惶恐與不安中轉(zhuǎn)瞬而過。 進了年關(guān),江南科考的案子又起了新波瀾。誰也不曾想,一場科場受賄案,竟逐漸變成了兩位奉旨辦案官員的互參案。 先是江蘇巡撫張伯行上折參江南江西總督噶禮徇私舞弊,賄賣舉人,收程光奎、吳泌等賄銀五十萬兩,是以不肯審明江南科場一案。 隨后總督噶禮上折自明,言江蘇巡撫張伯行誣臣私賣舉人得銀五十萬兩,乞賜對質(zhì)。 康熙爺一時震怒不已,原本接連發(fā)生的南山集與科場受賄案,就已使不少文人寒心。如今兩個奉旨查案的官員竟又鬧出了這么大的笑話,原本增開恩科是為了安撫天下學子,如今倒成了朝廷自打嘴巴。 正月初三 從乾清宮出來,朝臣宗親的臉色都不太好。 蘇偉一路蹭到自家主子身后,壓低嗓音道,“皇上發(fā)火啦?我看前面那幾位大人臉都黑成鍋底灰了?!?/br> 四阿哥彎了彎嘴角,“噶禮與張伯行的互參案,讓原本就受了委屈的江南學子對朝廷更加不滿了。皇阿瑪一貫最重拉攏人心,現(xiàn)在接二連三的起波瀾,能不發(fā)火嗎?” “那要怎么解決???”蘇偉眨了眨眼睛,“皇上會不會再派咱們?nèi)ソ习??這回可以去上海了嗎?” “你想得倒好,”四阿哥瞥了蘇偉一眼,腦中卻猛然閃過一個念頭。 “怎么了?”蘇偉跟著四阿哥上了馬車。 四阿哥蹙了蹙眉頭,看向蘇偉道,“江南科場接二連三地出了紕漏,為了彌補考生,勢必會重開一場秋闈,你覺得屆時派誰去最能安撫人心?” 蘇偉咂摸咂摸嘴,尋思了片刻道,“得派一個身份夠重的,受學子愛戴的……太子!” “二哥確實是最佳人選,”四阿哥掀開車窗看了看路旁高大的宮墻,“我原本以為二哥會像南山集一案時,為了轉(zhuǎn)移大家的視線,通過張伯行和王鴻緒的關(guān)系將胤禩卷進去,卻沒想到背后還有這般緣由。這個局,設的當真巧妙,就算皇阿瑪不放二哥去江南,為了安撫學子,眼下也不敢輕易易儲?!?/br> 馬車將四阿哥與蘇偉一同載回王府,二人剛走進東花園卷門,一個披著紫色斗篷的身影從假山后的亭子里站了起來。 “妾身給王爺請安,”年氏走到路旁,沖四阿哥福了福身,低下頭時斗篷的毛領上都結(jié)了層薄霜。 四阿哥蹙了蹙眉,扶起年氏道,“今兒天氣這么冷,你怎么在這兒坐著?” “亭子里有暖爐,不怎么冷的,”年氏抬起頭微微笑著道,“妾身的屋里熱著桂魚湯呢,想請王爺去吃,又不知道王爺幾時下朝,來的早了些就在這處坐了一會兒。難得有好看的冬日景致,一點兒都沒覺出冷來?!?/br> 四阿哥往亭子里看了看,桌上擺著茶,桌下放著炭爐,凳子上還墊了毛毯,看起來年氏倒似真的在此處怡然自得地看景來著。 “也好,正好爺也餓了,”四阿哥點了點頭,轉(zhuǎn)頭看了蘇偉一眼,與年氏一同往花園外走去。 蘇偉站著沒動,想等人都走光了,自己回東小院去,反正他平時也不跟著四阿哥去西配院的。 卻不想年氏的貼身丫頭凌兮看著蘇偉沒動,上趕著走上前道,“蘇公公怎么不跟著呢?奴婢們聽說蘇公公愛吃甜的,還特意備了點心呢。” 第317章 賣蠢 康熙四十七年 正月初三,雍親王府 凌兮聽了蘇偉的答話,微微翹起唇角,“不知蘇公公的差事可否耽誤片刻?我們小主有東西要賞給公公,公公若是能騰出些功夫,就順便跟奴婢去取一趟吧?!?/br> 蘇偉偏頭看了看已經(jīng)走得遠了些的四阿哥和年氏,略一思忖后點了點頭道,“也好,那有勞姑娘了?!?/br> 凌兮向蘇偉輕巧一福,引著蘇偉跟在了隊伍后頭,并未引起兩位主子的注意,一行人一起往西配院而去。 到了年氏的小院,四阿哥與年氏進了正房,蘇偉被領到廂房屋外,有小丫頭見到蘇大公公,連忙福了福身,小跑進屋子里端了一件棉背心、兩幅護膝出來。 “這是小主特意吩咐的,”凌兮撿起那件背心在蘇偉身上比了比,“要是不合身,奴婢再讓丫頭們改一改。” “勞側(cè)妃主子惦記了,奴才實在惶恐,”蘇偉向后退了一步,接過了小丫頭端著的木盤。 凌兮彎起嘴角,將背心也放到木盤之上,“公公不必惶恐,是奴婢們近來清理庫房,揀出不少陳年的料子來。小主說,放著也是放著,不如添些棉花做些冬衣發(fā)放給府內(nèi)的奴才們,也算犒賞大家一年的辛苦。只不過,蘇公公這份,是小主特意吩咐挑的最好的料子做的。奴婢怕不合身,白瞎了好東西,這才請?zhí)K公公親自過來試試。” “姑娘有心了,”蘇偉低頭看了看那件棉背心,倒也確實厚實,“小主心善寬仁,惠及下屬,蘇培盛感激不盡。還請姑娘代為通傳,讓奴才當面謝恩?!?/br> 凌兮略一矮身,將蘇偉領進正堂,隔著門向屋內(nèi)的年氏稟報道,“啟稟小主,蘇公公來謝恩了?!?/br> 內(nèi)廳里,四阿哥正放下剛用盡的半碗桂魚湯,聽到蘇偉來了,意外地蹙了蹙眉。 年氏暗自看了一眼四阿哥的表情,放輕聲音道,“是妾身讓丫頭們做了一批冬衣,想當節(jié)禮賞給府內(nèi)的奴才們,蘇公公可能是剛領了賞,”說完,轉(zhuǎn)頭沖門外道,“快讓進來吧?!?/br> 蘇偉躬身走進內(nèi)室,見過禮后,又向年氏俯身道,“奴才謝小主賞賜,天寒霜重,奴才們得了冬衣定會時時謹記小主的恩惠。” 年氏聞言,淡然一笑道,“蘇公公客氣了,快起來吧?!?/br> 蘇偉站起身,正與窩在榻子上的四阿哥四目相對。四阿哥輕咳了一聲,看向站在門口捧著東西的凌兮道,“什么衣裳啊,拿給本王看看。” 凌兮瞄了一眼年氏,低頭走進內(nèi)廳,將護膝和棉背心放在了炕桌上。 四阿哥撿起一只護膝里外瞅了瞅,不似尋常的夾棉套筒,而是一整張灰兔皮軋的,摸起來倒很是溫暖柔軟。 凌兮看了一眼年氏,上前兩步向四阿哥福了福身道,“王爺不要見怪,因著小主十分顧念王爺?shù)捏w面,特意吩咐奴婢們給東小院幾位公公的冬衣都要做的格外精致些。奴婢們這才撿了去年留下的兔皮給蘇公公做了護膝,綁在腿上不僅保暖,而且不顯得臃腫,也不影響行動。這棉背心里添得也是上好的細棉,較尋常奴才穿著的輕便不少?!?/br> 四阿哥伸手捏了捏壓在底下的棉背心,清淡的面容上添了一絲意義不明的淺笑,“倒是讓慕筠費心了,不過一幫奴才而已,叫府里的針線師傅做出來就是了,何必勞動你院子里的人呢?” “王爺言重了,”年氏微一低頭,“妾身院里的丫頭們平時也大都閑著,趕上年關(guān),給府里的奴才們做幾件冬衣,也算安撫人心。奴才們身上暖和了,明年給主子們辦事就能更盡心些?!?/br> 四阿哥彎著嘴角點了點頭,轉(zhuǎn)身看向蘇偉道,“既然得了賞,你就換上試試,不要白費了側(cè)妃的一片苦心?!?/br> 蘇偉征愣了片刻,一步蹭兩步的挪到四阿哥跟前,還未開口,四阿哥已經(jīng)徑自移到榻邊,極其自然地撩開蘇偉的袍擺,伸手去解他膝蓋上原本綁著的護膝。 因為今天要跟四阿哥上朝,蘇偉特意挑了一副厚實的綁在靴子上頭,既能擋風,也省得跪下行禮時傷了膝蓋。 屋子里一時頗為寂靜,只有凌兮略微粗重的呼吸聲格外引人注意。 蘇偉半弓半直地僵在原地,腦子里亂七八糟的麻繩還未理清時,四阿哥已經(jīng)將蘇偉原本的護膝解下扔到了炕桌上,又要低頭給他系上新的時,蘇偉才猛地反應過來,一把扯過四阿哥手里的護膝,連連退后兩步道,“奴才自己來,奴才自己來?!薄 ∷陌⒏绲挂矝]有多加堅持,只是嘴角含笑地看著蘇偉退到角落里,慌里慌張地綁著護膝。 坐在軟榻另一頭的年氏,面孔已經(jīng)微微發(fā)白,她轉(zhuǎn)頭看向此時此刻眼里完全沒有她的四阿哥,目光漸漸沉落,最后被桌上那只四阿哥親手從蘇培盛身上解下來的護膝吸引了過去。 這只護膝是純黑色的,外表是與靴皮相差無幾的呢料,綁在靴子上頭很難被人發(fā)現(xiàn),里頭襯著一層厚厚的絨毛,那毛色在光線下如水一般柔滑。 年氏心頭突然閃過一絲寒涼,禁不住伸手摸了摸那護膝的里襯,果不其然,那呢料里頭縫制的竟是一整塊兒成色上好的貂皮。 打牲烏拉處每年進貢的貂皮數(shù)量極其有限,年氏被封為雍親王側(cè)妃,從內(nèi)務府領取份例時,一年也不過五張烏拉貂皮,有時想做件成色上乘的裘襖,還得向王爺討賞才行。即便是裁下來的邊角料,也都縫在斗篷風帽上,從沒有用來賞賜下人的。 可如今,這樣一整塊兒皮料竟給了一個太監(jiān)做護膝。相較之下,她格外恩賜的那兩張兔皮倒像是個笑話了。 蘇偉好不容易把護膝綁好,又走到四阿哥和年氏跟前謝恩。 四阿哥看了一眼年氏,年氏勉強應付了一聲,便垂下頭去不再開口。 四阿哥從軟榻上站起來,理了理袖口,側(cè)身對年氏道,“爺今天還有公事要處理,就先回去了,你也早些歇著吧。” 年氏起身恭送,四阿哥走到門口,卻又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在年氏的耳邊輕聲道,“這王府的后宅中,除了福晉,本王最看重的就是慕筠了。只因慕筠飽讀史書、知進退、識大局,與那些只會含酸拈醋、勾心斗角的深閨婦人大為不同。福晉身子不好,王府里的事兒,本王一貫是交給你最為放心。你可別因小失大,一葉障目。最后,反倒辜負了本王的信任。” 年氏身子一緊,微微抬起頭看了四阿哥一眼,又連忙俯身道,“妾身能得王爺看重,已是受寵若驚,絕不敢因噎廢食,讓王爺失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