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節(jié)
“那便好,”四阿哥彎起嘴角,“近來本王剛得了兩張成色絕佳的紫貂,回頭你與福晉一人一張,圍在斗篷上頭也算相得益彰?!?/br> “多謝王爺,”年氏俯身謝恩。四阿哥扶起她,轉(zhuǎn)頭帶著蘇偉走出了屋門。 凌兮目送著四阿哥一行走遠(yuǎn),回到內(nèi)室時,卻見年氏面色清冷地坐在榻邊發(fā)呆。 “小主,”凌兮攥著手掌小心地走到年氏身側(cè),“小主不要多想了,興許王爺只是不喜小主的有意試探。奴婢從蘇公公臉上,實在看不出什么。雖然王爺剛才——但,您看蘇公公那么慌亂。也許,真的只是咱們想多了。王爺本身就是個清新寡欲之人也說不定啊?!?/br> “你不用特意安慰我,”年氏輕輕側(cè)過頭,嗓音格外消沉,“我就算能找出一百種理由,我就算能輕輕松松地說服天下人,但是,說服不了我自己?!?/br> “可是,”凌兮搓了搓手,壓下嗓音道,“這一切到底只是小主的猜測。就算,王爺真的有那種癖好,什么樣的美人找不到啊,何必要一個太監(jiān)呢?” 年氏猛地轉(zhuǎn)過頭,目光凌厲,凌兮慌忙下跪請罪,“是奴婢失言了,請小主恕罪?!?/br> 年氏緩了口氣,不再看向凌兮,“那不是種癖好,若只是癖好,王爺不會空放著西配院,讓人在背后嚼舌頭。若只是癖好,那蘇培盛又憑什么從來不跟到西配院伺候?!?/br> “小主,”凌兮抬頭,看見年氏眼中一閃而過的淚光,頓時心疼不已,“小主放寬心吧,那個蘇培盛再怎樣得寵,也不過是個太監(jiān),無兒無女,連光都見不得,說不定哪天就人頭落地了。小主有的,比他要多的多啊?!?/br> 年氏含淚一笑,身子微微顫抖,“可是,他擁有的,是這高墻內(nèi)院中,所有女人拼盡一生都求不來的?!?/br> 東小院 兩人剛一進(jìn)屋子,蘇偉立刻怒發(fā)沖冠狀攔在四阿哥身前質(zhì)問道,“你,你,你剛才是什么意思???人前一點不知道避諱,你是不是怕我活得太長了?” 四阿哥瞥了他一眼,面如止水地繞到另一頭,解開腰帶準(zhǔn)備更衣。 “你給我把話說清楚,”蘇偉又轉(zhuǎn)到四阿哥前頭,抓住他脫衣服的手,“年氏是不是察覺什么了?要我去西配院領(lǐng)賞,讓我當(dāng)著你的面謝恩,她是不是想試探我?我是不是露餡了?不對,是你露餡了!”蘇偉一巴掌打在四阿哥胸口上,“你剛才干嘛要當(dāng)著人面解我衣服!” “我解的是你的護(hù)膝,不是你的衣服,”四阿哥堪堪地翻了個白眼,“年氏跟李氏不同,光是威嚇沒有用處。與其讓她沒輕沒重地四處查探,不如直截了當(dāng)?shù)厥疽馑?。她聰明,只要爺?shù)恼\意足夠,她知道該如何自處。眼下這個關(guān)節(jié),爺還需要拉攏年家?!?/br> 蘇偉扯著四阿哥換下的衣服,把腰帶團(tuán)成一團(tuán),“可是,就你那點兒誠意,夠干什么的啊?年氏缺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現(xiàn)在后院只有年小主和詩玥還沒有……” 蘇偉越說越小聲,最后被四阿哥瞪了一眼,徹底咽回了肚子里。 “爺已經(jīng)有子嗣了,”四阿哥坐到軟榻上,“就算沒有,爺也不打算要一個有年家血脈的孩子?!?/br> “為什么?”蘇偉睜大了眼睛,片刻又恍惚過來,“因為年羹堯……” 四阿哥看了蘇偉一眼,未置可否,蘇偉也沒有再問,只是走到四阿哥身邊坐下,把靴子都踢掉。 “對了,”四阿哥想起什么似的道,“今天爺才看到,咱們蘇大公公的用什可夠金貴的啊。用貂皮做護(hù)膝,爺讓人給你做的那副狐皮的呢?” “你還好意思說,”蘇偉梗起脖子,“你給我的那副,一只就有半斤重,綁到腿上跟帶了兩個包子一樣,回頭我還沒走到日精門呢,就得被敬事房以大不敬之罪抓起來。這貂皮是我從吉盛堂要的,運進(jìn)京時被蟲蛀了,反正也賣不出去了,我就把好的地方裁下來做成護(hù)膝了。對了,還剩一塊兒呢,要不我讓人給你做只暖手筒子?” “用不著,”四阿哥拿起書卷轉(zhuǎn)過身,給蘇大公公留下個后腦勺。 入夜 年氏的院子里亮起了燈,凌兮讓人把幾乎沒怎么動過的晚膳收拾了下去。 “小主,”凌兮小心地走到年氏身后,“奴婢一會兒去茶房給您做點兒酸渣糕吧,等睡前您就著牛乳吃幾塊,也省的半夜胃里難受?!?/br> “不用了,”年氏一手支頜,透過模糊的窗欞看著漆黑的夜色,“我沒有胃口,什么也不想吃?!?/br> 凌兮無聲地嘆了口氣,蹲下身輕敲著年氏的小腿,“小主,您說那蘇培盛跟著王爺那么多年了,府里的其他人就沒有察覺嗎?” “怎么會沒有察覺,”年氏的聲音透著滄桑,“只不過是察覺了也當(dāng)沒察覺而已,這王府里,有誰還能比那兩個人只手遮天呢?” “小主,”凌兮抿了抿唇,思忖了片刻下定決心道,“您不是說王爺十分倚重咱們二少爺嗎?蘇培盛再能呼風(fēng)喚雨,總還是個奴才,不如——” “不行,”年氏打斷凌兮的話,“今天王爺跟我說的話,你沒聽清楚嗎?什么叫因小失大,一葉障目?二哥他的性子本來就傲氣凌人,若是再犯王爺?shù)募芍M,遲早有一天會撕破臉的。到時候,我恐怕就連個安身之地都沒有了?!?/br> “可是,”凌兮努了努嘴,“難道就讓那個蘇培盛一直春風(fēng)得意著?就算咱們不能動手,府里也總有人能動他的?!?/br> “我現(xiàn)在還不想和他正面沖突,蘇培盛能安然地在王爺身邊呆了二十幾年,就一定有他的手段和頭腦,”年氏轉(zhuǎn)過身,靠在軟墊上,目光逐漸變得深邃,“而且,我不信,我不信我會輸給一個太監(jiān)!我更不信,我會沒辦法贏回王爺?shù)男?!?/br> “小主,”侍女采兮邁進(jìn)門檻,沖年氏一俯身道,“蘇公公求見?!?/br> 年氏與凌兮對視了一眼,揚手沖采兮道,“讓他進(jìn)來吧。” 蘇偉端著個大托盤跟在采兮后頭進(jìn)了內(nèi)室,“奴才給小主請安,王爺賞下的紫貂,奴才給您送過來了?!?/br> “有勞蘇公公了,”年氏端起一旁的茶碗抿了一口,凌兮接過托盤,呈給年氏看。 年氏撫了撫那水滑的皮毛,臉上難得有了一絲笑意,卻不想在翻開那張紫貂后,看見了一只精致的瓷盒。 “這是?”年氏拿起盒子,一股甜蜜怡人的香氣悠然傳來。 “這是奴才的一點心意,”蘇偉低下頭,“是南洋傳來的蜜粉,有市無價。聽人說,用起來輕薄如紙,美潤肌膚的效果十分顯著。就是內(nèi)務(wù)府,也得花上大價錢才能勉強(qiáng)討到幾盒?!?/br> “這么珍貴的東西?”年氏打開盒子,香甜的味道確實與尋常的脂粉不同 “小主,您看這顏色,”凌兮湊上前道,“雪白中透著點嫩粉,用起來一定很襯您的膚色?!?/br> 年氏彎了彎唇角,將瓷盒交給了凌兮,“蘇公公這般良苦用心,我還真有些惶恐呢。咱們明人不說暗話,蘇公公此來肯定跟白天的事兒有關(guān)系。只是不知,蘇公公是想所求何為呢?” 蘇偉嘴角一彎,又一俯身道,“小主快人快語,奴才也不敢在小主面前遮遮掩掩。其實,小主身份尊貴,又得王爺看重,所求之事亦如登云之梯。奴才也不是什么握瑜懷瑾之人,在染缸里滾的久了,有些事兒看得就通透了。小主日后必定是步步高升,奴才能幫著墊一腳就墊一腳。至于奴才自己,不過是想留條后路,還望小主到時能幫襯一二?!?/br> 年氏沒有馬上開口,而是定定地看了蘇偉半晌,蘇偉一直低著頭,神情從容中透著點點緊張。 片刻后,年氏突然一笑道,“蘇公公勞苦功高,若真有退下去的那一天,自然是該載譽還鄉(xiāng),頤養(yǎng)天年?!?/br> 蘇偉長長地吐出口氣,向年氏俯身一禮道,“多謝小主成全。” 蘇偉行禮告退,凌兮關(guān)上了內(nèi)室的門,面帶喜色地對年氏道,“小主這回能放心一二了吧。依奴婢看,那東小院根本不是鐵板一塊。至于王爺,到底還是王爺?!?/br> 年氏緩緩彎起嘴角,拿起桌上的盒子輕輕嗅了嗅。 走出西配院,小英子跟在蘇偉后頭大大地打了個哈欠,“我說師父,咱們大晚上的過來,就是送一張皮子啊。” “當(dāng)然不是,”蘇偉晃晃蕩蕩地走著。 “那咱們是來干嘛的?”小英子舉起燈籠,走到蘇偉身側(cè)。 “賣蠢,”蘇偉拉長了音調(diào)回答。 “什么?”小英子征愣地眨了眨眼睛。 蘇偉轉(zhuǎn)頭看了不成器的徒弟一眼,伸手揉了揉他后腦勺,“小英子,你記著,如果哪一天,你碰上了一個自私自大,破罐破摔的破主子,一定要時刻警醒著。以防他不經(jīng)你同意,擅自秀恩愛不說,還當(dāng)眾炫富!所謂槍打出頭鳥,這個時候為了自己的安寧日子能盡量過的長遠(yuǎn)點兒,適當(dāng)賣賣蠢、裝裝傻,還是很有必要的?!?/br> 小英子靜靜地沉思了一會兒,又沉思了一會兒,最后點點頭道,“雖然我?guī)缀鯖]聽懂,但你說咱們王爺是自私自大,破罐破摔的破主子這句話,我記住了!” 第318章 南珠 康熙四十七年 一月末,毓慶宮 天色將晚,書房里傳來陣陣咳嗽聲。太監(jiān)安懷端了一碗銀耳雪梨湯正要入內(nèi),只聽身后一聲,“我來吧?!?/br> “奴才給側(cè)福晉請安?!?/br> “你先下去吧,”李佳氏接過雪梨湯,輕輕推開書房的門,太子正坐在書桌后誦讀古經(jīng)。 “殿下休息一會兒吧,”李佳氏把湯端到書桌旁,“您近來總是咳嗽,該請?zhí)t(yī)來看看才好。” “不用,”太子放下經(jīng)書,接過湯碗,“只是一點風(fēng)寒,休養(yǎng)兩天就好了?!?/br> 李佳氏輕聲嘆了口氣,拿了件外袍給太子披上,“妾身聽奴才說,皇上派了張鵬翮審理噶禮和張伯行互參一案?!?/br> “恩,”太子放下湯碗,抬頭看了李佳氏一眼,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這些年,真是辛苦你們了。跟了爺,總是擔(dān)驚受怕的?!?/br> “爺說哪的話,”李佳氏紅了眼眶,嘴角卻彎了起來,“能跟著爺就是妾身們的福氣,妾身現(xiàn)在什么都不求,只求能多些日子跟在您的身旁,好好照顧您,陪伴您。” 太子點了點頭,眉眼間很是平和,“好在弘皙、弘晉都快長大了,爺總不至于讓幾個孩子也跟爺一樣,一生困在這四四方方的天地里?!?/br> 二月初三,雍親王府 四阿哥下朝回來,蘇偉收拾停當(dāng),正準(zhǔn)備出門。 “你又要去哪兒?”四阿哥不滿地看著不務(wù)正業(yè)的某位公公。 “我去吉盛堂啊,今天有一批新貨到了,”蘇偉帶好瓜皮小帽,甩著辮子,把一張臉顯得團(tuán)團(tuán)圓圓的,“吉盛堂去年收益很好,今年蒙古那邊也要擴(kuò)大銷路了。我這幾天得去和掌柜的理一份章程出來?!?/br> 四阿哥不滿地撇了撇嘴,一邊換下朝服一邊道,“吳記和隆盛也快交年帳了,那幫鹽商可都是出了名的狡詐。你小心著些,別被忽悠的太厲害了?!?/br> “什么叫別被忽悠的太厲害啊?我難道注定被忽悠嗎?”蘇大財東頗為不滿,“做生意這塊兒我可比你有經(jīng)驗的多。再說,你要不放心可以派人接手啊。我手里有吉盛堂、西來順,還有王致和南醬園,已經(jīng)快忙不過來了?!?/br> “當(dāng)初是你自己起的頭,你當(dāng)然得負(fù)責(zé)到底,”四阿哥脫了靴子,盤到榻子上,“當(dāng)然,你要是不想干,肯天天陪在爺身邊,爺立馬找人替你。” 蘇偉哼了一聲,正想轉(zhuǎn)身出門,卻見張保捧了幾本折子進(jìn)來。 “托合齊、齊世武幾個會飲結(jié)黨的事兒是不是有什么進(jìn)展了?”蘇偉抻著脖子湊了過去。 “今早,皇阿瑪重提了當(dāng)初王懿彈劾托合齊之事,下旨令九卿審明具奏,”四阿哥翻開手里的幾本奏折,“自皇阿瑪開朝臣密奏之風(fēng),秘密參奏太子一派的折子便如過江之卿。若我沒有猜錯,今早皇阿瑪?shù)膽B(tài)度就是一種示意。用不了幾天,就會有人公然上折彈劾了?!?/br> “太子這次,是真的不行了吧?”蘇偉坐到四阿哥身邊,“就算有江南科場一事,可若皇上是真的下定了決心,就算民心所向,恐怕也難以力挽狂瀾了?!?/br> 四阿哥將奏折放在炕桌上,手指輕輕撫過,“儲位立廢,全在圣心。其實,對于二哥,我還有些許疑惑。只不過,眼下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二哥若是倒了,爺首先要面對的,就是胤禩了?!?/br> 蘇偉抿著嘴角,點了點頭,腦中卻閃過另一個熟悉的人影。兄弟鬩墻,真的無法避免嗎? 吉盛堂 蘇偉下了馬車,杜宏迎了出來,“財東來得正好,伙計們正清點入庫呢。這批料子質(zhì)地上乘,因天氣寒冷,蒙古還運了不少山珍藥材來?!?/br> “恩,”蘇偉點著頭,往店里走,“正好吳記和隆盛商號也要入京了,到時可以讓他們帶一批南下。對了,杜掌柜這幾日辛苦點兒,蒙古那邊要擴(kuò)充銷路,咱們得趕緊理個章程出來?!?/br> “哎喲,”杜宏一笑道,“這事兒就用不著小的cao心了,有人特意進(jìn)京跟您商議來了。” “人?誰啊?” “蘇弟,”后院的門簾被撩開,露出一張頗為熟悉的臉。 “王大哥,”蘇偉驚喜地瞪大眼睛,“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我昨晚跟商隊一起進(jìn)的京,”王相卿跟蘇偉在方桌后坐下,“這一別就是一年多,我這一路走來,聽了很多京城的消息,好在蘇弟一直平平安安的?!?/br> “嘿,”蘇偉憨笑著撓了撓后腦勺,“我福大命大,王大哥不用擔(dān)心我。倒是你,一直帶著商隊在蒙古各部轉(zhuǎn)悠,沒遇到什么危險吧?” 王相卿聞言彎起嘴角,“做行腳商的,怕什么危險?不過是各商號間吞并競爭,無所不用其極,頗為棘手。但好在,有錢能使鬼推磨,有蘇弟這個大靠山在,吉盛堂算是扎穩(wěn)了腳跟了?!?/br> “那就好,錢你不用擔(dān)心,”蘇偉拍了拍胸脯,“去年吉盛堂收益翻了兩倍,我又和兩淮鹽商有了合作,馬上就有銀子進(jìn)帳了,要多少你說句話就是?!?/br> “蘇弟還是這樣,”王相卿微微抿起嘴角,眼波如水,“讓人,舍不得不親近……” 蘇偉愣了愣,瞪著大眼睛眨了又眨,直到庫房的門被推開,慕辭走了出來。 “蘇公子,你來啦,”慕辭拿起柜臺上的抹布,隨意撲了撲身上的浮塵,“我剛剛在造冊,杜掌柜說了我才知道?!?/br> “哦,”蘇偉猛地反應(yīng)過來,轉(zhuǎn)過頭對王相卿道,“這是慕辭,我新雇的賬房先生,現(xiàn)在也住在小院里?!?/br> “杜掌柜跟我說了,”王相卿笑容溫和,“慕公子是書香門第出身,難得能理一手好賬。杜掌柜跟我談及時,對慕公子是贊不絕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