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節(jié)
“孩子太小,寫那么多字對骨骼發(fā)育不好,”蘇偉酸疼不已的手還不老實的拍了拍榻子,“再說,才四歲的小娃娃背什么菩薩蠻嘛,我四歲大的時候,會念個床前明月光就很了不起了?!?/br> “菩薩蠻是詞牌名,”四阿哥撿起蘇偉的手輕輕捏著,“這首詞的名字是書江西造口壁,抄了那么多遍還沒記?。 ?/br> “我就記不住,我就記不??!”提到一起被罰的事兒,蘇偉就生氣,“弘盼阿哥說的沒錯,別人寫的詩憑什么讓我必須背會啊。再說,這詩一點都不實用,我活了三十多年也不知道鷓鴣到底長什么樣?” “少給爺胡攪蠻纏的,弘盼幾個都讓你帶壞了,”四阿哥一個腦瓜蹦兒敲到蘇偉額頭上,“不過,爺看這兩天弘盼的精神恢復(fù)的倒是不錯,就是不知弘昀怎么樣了,福晉還是死死地盯著他,爺最怕他們的兄弟關(guān)系就此疏遠了” “你也知道維護兄弟關(guān)系,”蘇大公公平地翻了個白眼,氣呼呼地在四阿哥腿上滾了半圈,“十四阿哥立了大功回來,你也不會說兩句好聽的,人家還上趕著給你帶了那么多阿膠呢。” “不過就剿了七十多個海匪,老巢都沒找到,這算得了什么大功?”四阿哥別開眼,語氣生冷,“也就老八他們一幫一味地捧著他,他要是就此沉溺在那須臾功績中,以后也別想有什么大出息了。” 蘇偉無奈地嘆了口氣,翻了個身,用后腦勺對著他家四爺,他真同情那些教導(dǎo)皇子們道義禮法的師父們,跟這些狂傲自大,眼高于頂?shù)募一镎勈裁葱钟训芄Ъ儗倜撗澴臃牌ǎ?/br> 翌日,清早 年氏與耿氏相攜從福晉院里出來,弘昀阿哥正站在墻角背書,聽著內(nèi)容竟是背到史記了。 “唉,這福晉教導(dǎo)孩子也太嚴(yán)厲了些,”耿氏走在年氏身側(cè),神情頗帶了些不忍,“弘時跟弘昀一般大,如今連句整話都說不利索。別說史記了,我連千字文都沒怎么教他。” “揠苗助長,苦心極力,卒無所得也,”年氏輕輕搖了搖頭,“福晉看重王爺?shù)奈ㄒ坏兆右彩抢硭鶓?yīng)當(dāng),只是闔該多考慮考慮孩子的承受能力。我看著弘盼和弘時就很好,咱們府上的孩子都聰明,晚一些開蒙沒什么不好的?!?/br> 耿氏笑著點點頭,拿下帕子掩了掩唇角,話在嘴邊轉(zhuǎn)了一圈終于脫口道,“只怕福晉擔(dān)心的不只是一個嫡子的尊榮吧,咱們大清最高貴的嫡子,如今不也落得個幽禁咸安宮的下場嗎?” 東小院 眼瞅著日上三竿了,趴在門口的小英子才聽到他家?guī)煾敢怀龂@的哼唧聲。 “師父,你可算醒了,早飯我都熱了六——”推門而入的小英子被坐在床上,春光乍泄還迷迷糊糊的某位公公當(dāng)場驚呆,一句話沒說完就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蘇偉奇怪地低頭看了看自己,不看還好,一看之下,腦中轟然一片。那一胸口的青紫痕跡不說,某兩點還可疑地腫脹著,要不是他最近肚子鼓了點兒,估計得有個a罩杯了。 為了自己的一世英名,他現(xiàn)在是該立刻轉(zhuǎn)身,撞柱而死,還是把小英子現(xiàn)場解刨,埋尸后院呢? “師父,”小英子不著痕跡地往后退了兩步,擱著門框露出個腦袋道,“您要不要先洗個澡,我讓茶房去燒熱水?!?/br> 算了,這么好用的徒弟,還是先留著吧。片刻就恢復(fù)鎮(zhèn)定的蘇大公公,一臉淡然地裹好寢衣,扶著床柱顫悠悠地下了床,“我要先吃飯,給我上兩大碗蛋花粥!” 等蘇偉吃完了早飯,洗完了澡,能順利地抬起腿穿上靴子后,已經(jīng)將近中午了。 走出東小院,正碰上小書子從正院回來,“師祖!” 蘇偉眼角抽了抽,抬手揉了揉小書子的腦袋,帶著庫魁往花園外走,卻正好看到賈進祿站在假山旁。 “師父,你是特地來等我的?”蘇偉停下腳步,賈進祿對他有知遇提拔之恩,進了王府后,一直負責(zé)調(diào)教新進來的小太監(jiān)們,從沒給蘇偉添過麻煩。 “我是跟著小書子過來的,”賈進祿與蘇偉一起走到雕花門后,“我尋思著眼看年關(guān)就要過完了,幾個小阿哥配人的事兒,咱們是不是該早有個章程?” “弘昀阿哥那兒自然是要精心些,”蘇偉敲了敲手掌,“等回頭我問過王爺,師父就帶著小太監(jiān)們到福晉那兒,讓福晉和小主們自己挑就是了?!?/br> “我也是這么想,”賈進祿皺了皺眉,看了蘇偉一眼悄聲道,“可別人都好說,小書子要怎么辦呢?” 蘇偉聽了這話抬起頭,賈進祿繼續(xù)道,“你meimei的事兒,師父也聽說了。小書子可是常出入東小院的,在王爺跟前得臉,又是李英的徒弟,不處理好了,后院那頭咱們就又不好交代了?!?/br> 可不是?蘇偉略有苦惱地揉了揉太陽xue,片刻后一聲嘆氣道,“罷了,就讓小書子跟其他小太監(jiān)一起去,到時候分到誰就是誰的?!?/br> “師父!”說話間,小英子跑了過來。 賈進祿點了點頭,先行離開,小英子左右看了看,湊到蘇偉跟前道,“平安面館派了傳話的來,說是繡香姑娘急著見你?!?/br> 蘇偉眉頭一皺道,“平時都是咱們派人傳信的,今兒怎么找到王府來了?要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 “我也覺得奇怪啊,”小英子有些急躁地撓了撓后腦勺,“可確實是平安面館的伙計,在門口跟侍衛(wèi)糾纏了好半天,說是繡香姑娘急得不行,一定要盡快見你。” “什么事能急成這樣?”蘇偉背過手,低下頭思索了片刻,腦中驀然一驚,“糟了,只怕要事發(fā)了!” 第342章 過墻梯 康熙四十八年 正月初十,平安面館 晌午時分,本是生意最紅火的時候,平安面館卻少有地緊閉了大門,不少熟客繞著面館走上一圈,都失望地搖頭離去。 面館中,繡香獨自坐在后廚的隔間里,兩只手死死絞著帕子。小主的命危在旦夕,她不得不冒險跑出八爺府,讓哥哥掩護著伙計去雍親王府送信,希望蘇公公能及時趕到,力挽狂瀾,再救她和小主一次。 繡香不知道的是,自她進入平安面館,這條街道四周便多了不少生面孔,他們衣著樸素,行動自然,只是時不時地打量著平安面館的方向。 “榮公公,”身著短打衣衫的中年男子走進路邊的茶棚,沖榮平拱了拱手道,“咱們的人已經(jīng)都安排好了,這家面館地界不大,四周都圍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只要人一落網(wǎng),保準(zhǔn)插翅也難飛?!?/br> “人來了不要輕舉妄動,”榮平抿了口路邊便宜的大碗茶,不自覺地皺了皺眉,“抓人容易,咱們的主要目的是查出背后勢力,千萬別打草驚蛇了?!?/br> “小的明白,”中年男子矮了矮身,彎腰退下。 正午時間已過,眼瞅著天色漸暗,榮平的眉頭越皺越緊,看向面館方向的目光逐漸陰狠了下來。 同一時刻,呆在面館內(nèi)的繡香也是焦急萬分,蘇公公沒有來,連送信的哥哥和伙計都沒回來。是出了什么意外?還是,她們已經(jīng)被放棄了? “榮公公,”手下人又走到榮平跟前,壓下嗓音道,“這時候也不早了,怎么還是沒人來啊?等天黑下來,咱們怕就不好行事了?!?/br> “不能等到天黑,”榮平沉下臉道,“左了這個繡香肯定藏了什么貓膩,就算沒人來,抓她回去也是一樣。我就不信,一個小姑娘能有多大的本事保住秘密——” “榮公公,快看!”手下人打斷榮平的話,手指指向街角。 榮平轉(zhuǎn)頭望去,只見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慢慢悠悠地停進了平安面館后頭的巷子里。 馬車上下來三個人,一個是繡香的親生哥哥,一個是平安面館的伙計,還有一個年紀(jì)不大的青年男子。 繡香聽到叫門聲,慌忙迎了出去,卻在打開門時愣在了原地,“怎么是你?” 傍晚,八爺府 “你是說,那人是金環(huán)的堂哥?”八阿哥坐在書桌后,神色寡淡,一手在眉間輕輕劃過。 “是,”榮平低下頭道,“而且,他的生母就是當(dāng)初那個逼迫侍女荷卉,害得張小主差點滑胎的老嬤嬤。也因著那件事兒,府內(nèi)不少人記住了他們一家。只可惜,奴才找到那男子時,他已經(jīng)咽了氣,應(yīng)該是在平安面館里就被滅口了。” “貝勒爺,”聽了榮平的稟報,站在一旁的劉鶴立刻變了臉色,“這,都是奴才愚笨,是奴才誤導(dǎo)了貝勒爺。側(cè)福晉在這個關(guān)頭指使繡香去殺金環(huán)的堂哥,恐怕是因當(dāng)初利用那個嬤嬤陷害福晉的事兒,而非毒害貝勒爺之舉。奴才——” “行了,”八阿哥深吸一口氣,打斷了劉鶴的話,“我明白你的意思,這件事,爺還要好好想一想。側(cè)福晉身邊的人,暫時先撤下來吧?!?/br> “是,”榮平低頭領(lǐng)命。 劉鶴抿了抿唇,忖度片刻,又上前一步道,“納蘭大人最近倒沒有再繼續(xù)調(diào)查的舉動了。只不過,他和十四爺?shù)年P(guān)系,貝勒爺還是多多注意為好啊。” 八阿哥聞言一聲冷笑,“多多注意?這注意要是管用,今天站在皇子之首的就是直郡王了?!?/br> 劉鶴還想再說什么,卻被八阿哥抬手制止,“行了,你們先出去吧,爺想靜一靜?!?/br> “是,”劉鶴與榮平一起行禮而退。 八阿哥獨自坐在書房里,一手撐著額頭,嘴中念念有詞。 半晌后,書房里轟然一響。 整張書桌被掀翻,潑灑的墨汁漸上雪白的墻壁,斑駁扭曲的墨痕像是掙扎在夜幕中的魔鬼,張著大嘴,無聲地嚎叫著。 天色漸黑,繡香已經(jīng)走到了八爺府的后門,可卻遲遲不想邁進去。白天里的一幕幕,像是一場無法清醒的噩夢,一路纏繞在她眼前。 那根捆著稻草的麻繩勒到那人脖子上時,繡香直覺自己也無法呼吸了,她只能啞著嗓子哭喊,跌倒在地上,不停地后退。 那雙抽動不止的腿,突出眼眶的白色眼仁,還有哥哥手臂上暴起的青筋,每一幕,她都不想去看,卻又都看得那么清晰,清晰到深深地刻進了腦子里。 “繡香!” 繡香一個激靈,慘白著臉循聲望去,不遠處的小巷里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孔。 “蘇公公?”繡香抿了抿唇,雙眼漸漸泛紅。 蘇偉沖繡香招了招手,將她一路帶到小巷深處。 “這里是我們王府的東花園后身,跟你們府邸也就隔了兩道墻,不過還算安全,”蘇偉從袖子里掏出一塊兒手絹,遞到繡香眼前。 繡香愣了愣,抬手往臉上一摸,才知道自己竟是一路流著眼淚跟過來的。 “謝謝你,蘇公公,”繡香紅著臉接過蘇偉的手絹,淡淡的青色,沒有一點花紋。 “今天的事兒,我聽你哥哥說了個大概,”蘇偉眉心微蹙,“好在他還比較機靈,成功引走了跟蹤的人。否則,眼下我也只能到亂葬崗上給你和你的主子收尸了?!?/br> 繡香身上一緊,有些怯怯地看向蘇偉道,“對不起,蘇公公,我我不是想暴露你。我只是,我只是太害怕了。八阿哥突然跟我們小主發(fā)脾氣,要不是我進去的湊巧,小主就被活活掐死了。這幾天,天天都有人圍著我們院子轉(zhuǎn),小主連屋子都不敢出,我是好不容易才跑出來的。” 蘇偉聞言無聲地嘆了口氣,語氣深沉地開口道,“你有沒有想過,既然八阿哥已經(jīng)懷疑了你們小主,為什么不正面盤問,或是直接處置?他之所以監(jiān)視你們,一來是因為還未徹底查明事實真相,二就是想釣出背后指使之人。你能跑出來,不是你僥幸逃脫,而是有人故意放你出來的。在你逃到平安面館后,他們的人緊接著就圍住了那里。如果我今天真的去了,或許他們還不敢動我。但是你和你的主子,就等于是坐實了罪名,只有死路一條?!?/br> “蘇公公,”繡香眼眶又是一紅,單薄的身子不自覺地發(fā)抖,“求你再救小主一次吧,我和小主以后都會聽話的,你讓我們干什么我們就干什么。求求你了,蘇公公!” 眼看著繡香落淚,蘇偉多少有些于心不忍,畢竟這整件事中,這個姑娘是最無辜的那個。 “現(xiàn)在,誰也不知道八阿哥到底查到了多少,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蘇偉背著手走到墻邊,眉頭深深皺起,“好在,當(dāng)初你們和毛氏聯(lián)合,利用那個嬤嬤陷害八福晉,留下了這么一顆有用的棋子。希望這一步,最起碼能起到些迷惑的作用。也好給我們騰出些時間,安排好接下來的事?!?/br> “可是,”繡香苦著臉道,“這樣八阿哥就會知道小主陷害八福晉的事兒了,若是八阿哥追究起來——” “事有輕重緩急,”蘇偉打斷繡香的擔(dān)憂,“這高門府邸中有幾個人是干凈的?后院女眷的互相傾軋,男主子們早都看慣了,根本沒閑心去管。更何況,八阿哥與八福晉本來就有嫌隙在先,與藥米分摻毒一事相比,這個錯根本不值一提?!?/br> 繡香抿著嘴唇點了點頭,臉色總算鎮(zhèn)定了些許。 “不過,”蘇偉沉下臉,轉(zhuǎn)過話頭道,“八阿哥既然已經(jīng)起了懷疑之心,那這件事恐怕就沒法一直瞞下去了。我知道嘉怡小主在登上側(cè)福晉之位后,難免有了些自己的打算。” 繡香的神色變了又變,蘇偉繼續(xù)道,“不過,事到如今,已經(jīng)不由嘉怡小主自己選擇了。她若是想活得長久,與我們合作是唯一的出路。否則,考慮到她當(dāng)初做下的事,即便八阿哥不動手,我們也不會放過她的!” “蘇公公……”繡香還想說什么,可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 蘇偉深吸了口氣,又放緩嗓音對繡香道,“你放心,嘉怡小主做下的事與你并無關(guān)聯(lián)。你我同是奴才,我明白你的為難之處。如今你也算有功在身,只要你有需要,我隨時可以安排你逃出八爺府。” “不,不用,”繡香下意識地開口拒絕,看了蘇偉一眼,又低下頭道,“小主雖然做了很多糊涂事,但是對我一直很好。當(dāng)初要不是小主堅持買下我,我就被我娘賣給人當(dāng)童養(yǎng)媳了。如今,小主在貝勒府里無依無靠,我又怎么能離她而去呢?!?/br> 蘇偉抿了抿唇,心下有些悵惘,末了點了點頭道,“你還害怕嗎?” “嗯?”繡香有些疑惑地抬起頭。 蘇偉淺淺一笑道,“我第一次看到別人殺人,也是嚇得夠嗆,一連做了好多天噩夢,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可是后來,時間過得久了,那種感覺就沖淡了,漸漸地,連那些人長什么樣都記不清了。” 繡香握緊蘇偉的手帕,嬌小的身子微微縮了縮,嗓音帶著點點顫抖道,“我比不上蘇公公,我怕的要死,連想都不敢想。” “會怕才是好事兒呢,我都已經(jīng)想不起來那種怕是什么感覺了,”蘇偉自嘲地笑了笑,“這手帕你喜歡就收著吧,等下次再見面,我送些好布料給你。” 與繡香告別后,蘇偉從偏門進了東花園,剛剛拐過一座假山,就被一個黑影當(dāng)頭攔住。 “??!”蘇偉原地一蹦,看清來人后立時垮下臉道,“主子,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啊?” “哼,”四阿哥冷聲一笑,臉黑的跟包公有一拼,“出了這么大的事兒,你沒時間派人來跟爺說一聲,倒有時間跟個小丫頭私會,還送人家定情信物!” “什么定情信物啊,不就是條手絹嗎?”蘇偉摘下帽子,撓了撓后腦勺,“你要是喜歡,我回頭送你一打?!?/br> “用不著,爺有的是好布料,爺可以讓人做一車!”四阿哥繼續(xù)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