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節(jié)
“不用了,”四阿哥走到暗房窗外,里頭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楚,“那人才不會虧了自己呢,身上受了疼,肯定一早就睡下了?!?/br> 與此同時,最里頭的囚牢中,揉著屁股的張起麟看著呼嚕打得震天響的蘇大公公,嫉妒得胸口直發(fā)悶。 “皇上今日雖然下旨斥責,但畢竟沒有明確表明如何處置。或許,只是一次警告,”傅鼐對四阿哥道,“王爺已經(jīng)大張旗鼓地處置了府內(nèi)的太監(jiān),萬歲爺那兒應當不會再追究了吧。” “皇阿瑪沒有大開殺戒,確實是不幸中的萬幸,”四阿哥低嘆了一聲,眉頭輕輕蹙起,“只是,爺這心里,總是不太安穩(wěn)。蘇培盛跟了爺二十幾年,爺倚重他,他也爭氣,在府里府外都受人追捧。平日里不覺有甚,還以為他合該受這份推崇。只是沒想到,這宦官之禍一經(jīng)提起,爺對他的寵愛,倒成了他的催命符了。” 傅鼐低頭沉默了片刻,再抬起頭時,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王爺,屬下今日跟您說句大不敬的話?!?/br> 四阿哥回過頭,傅鼐繼續(xù)道,“在咱們王府里,蘇公公確實是個越矩的存在。王爺把蘇公公捧得太高,把后宅的主子們放得太低了。即便蘇公公不想專權,可在整府人的心里,他蘇培盛依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府里有王爺在,蘇公公尚可萬全,可一旦暴露于人前,尤其是讓萬歲爺知道了。那蘇公公之前的種種功勞,只怕都要變成佞幸蠱惑之舉了?!?/br> 四阿哥背過雙手,隱在黑暗中的臉看不清神色,“那依你看,眼下該如何是好?”。 “王爺心里一定有了打算了,”傅鼐低下頭,“眼下,幾乎闔府的人都以為王爺處置蘇公公等人,是不想因宦官之事再受萬歲爺責備,想必府外之人也是如此?;蛟S,這于王爺正是個好機會。讓蘇公公徹底遠離權力紛爭,也讓王爺,從此再無后顧之憂?!?/br> 暢春園,清溪書屋 康熙爺從太后處歸來,魏珠跟在其后,伺候著萬歲爺拖靴上榻,矮下身低聲問道,“時候不早了,萬歲爺不如早些歇息?” “西北剛發(fā)來折子,朕看過之后再睡,”康熙爺一手撫了撫額頭,讓魏珠把燭火挑得再亮一些。 魏珠挑亮了燭臺,把桌上的一摞奏章,原封不動地搬到了康熙爺面前。 康熙爺一本一本翻開,直到翻到西北發(fā)來得奏章時,手上微微一頓,“魏珠!” “奴才在,”魏珠敏感地察覺到皇上的情緒有所變化。 “傳隆科多?!?/br> “嗻,”魏珠麻利兒行禮,領命而去。 康熙爺一路看著魏珠走出屋門,才緩緩低下頭,從剛剛打開的奏章中間,拿出了一根本不該存在于此的紅色辮穗兒。 又過了兩日,雍親王府 “哎喲,萬祥公公,”鄭七拎著食盒剛進排房的后門,就碰上萬祥帶著幾個小太監(jiān)迎面走來。 “鄭七啊,又去送飯啦,”萬祥倒還親和,跟鄭七招呼了一聲,就往東邊去了。 鄭七抻著脖子看了看,就見萬祥身后的幾個小太監(jiān)都捧著大大小小的行禮包袱。 “別看啦,”柴房的孫老二從屋里走出來,拍了拍鄭七的肩膀道,“萬祥搬到王爺寢殿后頭去住了,這真是風水輪流轉啊?!?/br> “那個蘇公公真出不來啦?”鄭七尾隨著孫老二進了柴房。 “你以為暗房是什么地方?”孫老二往柴火后頭一坐,看起來似乎打算干活,并不想與鄭七談論太多。 鄭七眼珠轉了轉,打開手中的食盒,拎出了一壺酒。 “哎喲,”孫老二的眼睛頓時一亮,兩手握住酒壺道,“你小子還真有不少好東西啊,這酒一聞就是好酒?!?/br> “嘿嘿,”鄭七笑了兩聲,看起來萬分憨厚,“是特意為您留的,平時多虧您照顧我。” “你看你這話說的,咱們一個屋檐下呆著,我不照顧你誰照顧你啊,”孫老二捧著酒壺不撒手,“這得虧著那幫閹人,這幾日府里管的松,要不咱們哪敢隨便喝啊。你是不知道,我這肚子里的酒蟲啊,都快鬧到腦子了?!?/br> “我就知道您老好這口,來,來,我們坐下喝,我這還有一盤炒花生,”鄭七招呼著孫老二坐下,兩人圍著方桌喝了個痛快。 “你當那個沒根沒底兒的小祥子憑什么得了王爺青眼啊,”不到半個時辰,微醺的孫老二,就敞開了話匣子,“你是沒好好瞅瞅他那張小臉,哎呦,那個白凈啊,嫩得都能掐出水了!” 第359章 戲 康熙四十八年 七月十一,雍親王府 暗房外,秋欣往黑乎乎的窗戶里眺望了一陣,低聲嘆了口氣,把提來的食盒放到臺階上,沖幾個把守的侍衛(wèi)福了福身,緩步退出院門。 兩個西配院的粗使婆子恰好從暗房外經(jīng)過,見到秋欣邁出院門立刻喳喳呼呼地道,“喲,這不是秋欣姑姑嗎?怎么大白日地四處游逛,二格格院里沒有差事嗎?” “瞧你的話說的,人家和咱們能一樣嗎?剛一進府就到了主子身邊,天天錦衣玉食地養(yǎng)著,哪用做什么差事啊?!?/br> 秋欣瞥了兩個婆子一眼,并不想搭理她們,轉身往二格格的院子走。 兩個婆子自以為戳到了人家的軟肋,心里十分得意,一路跟在秋欣后頭,指指點點地道,“現(xiàn)在可不是當初了,還以為自己是什么香餑餑呢。不好好伺候格格,整天在外頭溜達,也不怕哪天跟她那個二哥落得個一樣的下場?!?/br> “誒喲,老jiejie可別替人家cao心了。照我看,二格格現(xiàn)在是巴不得她離得越遠越好呢?!?/br> “這話怎么說的?進了府的就是奴才,再受寵也是奴才,那把尾巴翹到天上去的,整天狐假虎威的,到最后都沒什么好下場!” 說話的老婆子特意拔高了嗓音,路旁走過的小丫頭們都捂著嘴角,偷偷地瞟上幾人一眼。 另一個婆子見狀,咧嘴笑了笑道,“老jiejie的話倒是也不假,只不過這奴才辦差,也得主子瞧著順眼不是?當初都以為是塊香餑餑,累得二格格在王爺跟前哭一場、鬧一場的,跟大格格都險些鬧翻了。結果你看現(xiàn)在,什么叫竹籃打水一場空?” “喲,什么哭一場,鬧一場的?這熱鬧我倒是第一次聽說……”兩個婆子湊做一堆兒聊起了閑話,完全沒有注意到前方走著的人,已經(jīng)停下了腳步,轉身向兩人而來。 大格格從七月初起就在圓明園準備宴請萬歲爺?shù)母黜検乱?。好不容易抽出空來回府一趟,剛一進門,就從內(nèi)院侍女的口中聽說了蘇公公等人被抓進暗房的消息。 “現(xiàn)在都是一個叫萬祥的公公在伺候王爺,”小丫頭一邊扶著大格格往后府走,一邊稟報道,“奴婢聽說,這幾日長史大人還在挑選合適的內(nèi)監(jiān),好像前院后院的大太監(jiān)都要換人了。大家都說,蘇公公他們是肯定出不來了?!?/br> 茉雅奇的眸光暗了暗,腳下步子未停,也并沒有說話。 大侍女寶笙緩步走到茉雅奇身側,嗓音輕柔,“ 府里的下人慣會以訛傳訛的,蘇公公勞苦功高,就算有什么事兒惹了王爺不痛快,也未必就是殺身之禍。” “一日煙雨一日晴,勞苦功高有時候也未必是好事,”茉雅奇輕輕嘆了口氣,“更何況,是那樣一個人?!?/br> “你個小賤蹄子,敢打你奶奶!” 突兀地一句腌臜話鉆進了耳朵,茉雅奇猛地蹙起眉頭,循聲望去。 “我呸,有什么不敢的,打得就是你!” 不遠處的山石旁,秋欣正跟兩個婆子劍拔弩張地對峙著。 “你個不要臉的小東西,你還以為你有個當大總管的哥哥不成?看我今天不撕爛你的嘴!” “來啊,誰怕你??!”秋欣一邊擼起袖子,一邊揚起下巴,“我是二格格院里的掌事姑姑,教訓你這個老東西,還用不著請示別人!” “哎唷,真是主子給你臉了,今天我就抓爛你那身皮!”挨打的婆子被激得心火直冒,揮舞著蒲扇似的大手就要往秋欣身上招呼。 另一個婆子見狀不好,慌忙上前攔住,秋欣到底是二格格的人,真跟她動了手,有理也成沒理了。 “別攔我!讓我撕了這小蹄子!”挨打的婆子一邊掙扎,一邊指著秋欣叫罵,“你個克夫的掃把星,守了寡還敢進王府!明兒我就回了管事,把你也扔進暗房去,早點把你那個閹人哥哥克死!看誰還給你撐腰!人家二格格都不想留你了,你也不——” “啪!” 秋欣原地一蹦就又是一巴掌,聲音那叫一個清脆,罵人的婆子一句話沒說完就被生生噎回了肚子里,兩眼一翻,差點沒當場厥過去。 不得不說,跟王府里嬌養(yǎng)起來的侍女丫頭們不同,干農(nóng)活出身的秋欣,手勁兒奇大,兩巴掌下去,那婆子的臉已經(jīng)腫的跟豬頭一樣了。 “你你你!”攔人的婆子一時都不知該如何自處了,要不是她攔著,自己的同伴也不至于再挨一巴掌,“蘇秋欣,你太囂張了,你以為這兒是什么地方?” “這兒是什么地方?這里是雍親王府,是有規(guī)矩的地方!”秋欣使勁甩了甩手腕,向前邁了一步,“剛才是誰說二格格為了我險些跟大格格鬧翻的?” 兩個婆子對視了一眼,心下惶惶,秋欣又往前走了一步,氣勢逼人,兩個婆子不由自主地開始后退。 “又是誰說二格格在王爺跟前又哭又鬧的?” 挨打的婆子磨了磨嘴唇子,半天沒吐出半個字 。秋欣揚了揚下巴,那高傲的模樣讓旁觀的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某位深陷暗房的風云人物。 “造謠詆毀,滿口污言,對主子不敬,對他人不和,”秋欣步步緊逼,兩個婆子已經(jīng)雙腿打顫了,“今兒別說是兩巴掌,就是我在這兒生生打死你們,主子都不會追究半句的,不信咱們就試試!” “秋欣姑姑,我們——” “打死她!” 攔人的婆子還想說情,一個清脆寒涼的嗓音突兀響起。 “大格格!” 剛還看熱鬧的眾人撲通撲通地跪了一地,侍女寶笙上前一步,揚聲開口道,“都沒聽到大格格的話嗎?是誰敢造主子的謠?現(xiàn)在就送到暗房去,別臟了后院的地!” “是,”幾個聞訊而來的侍衛(wèi)立刻俯身領命。 “大格格!大格格饒命——”罵人的婆子被侍衛(wèi)堵了嘴當場拖走,攔人的婆子癱在了原地,軟成了一堆爛泥。 茉雅奇抬起頭,目中似空無一物,“從今以后,我不想再在府里聽到任何詆毀或是挑撥我們兄弟姐妹關系的閑話。若是你們管不好自己的嘴,盡管來告訴我,我可以找人替你們管!再不則,縫上它們,一了百了!都聽懂了嗎?” 眾人聞言頻頻應是,各個垂著腦袋不敢抬頭,直到大格格叫起,才慌亂起身各自散去。 “大格格,”見眾人盡皆離去,秋欣才壯著膽子走到茉雅奇身旁,俯身而跪,“奴婢謝大格格做主——” “我不是替你做主,”茉雅奇打斷秋欣的話,“你今天也犯了錯,回去把你的所作所為原封不動地稟報給伊爾哈,如何處置由伊爾哈做主?!?/br> “是,”秋欣低下頭,“奴婢不懂規(guī)矩,如何受罰都是應該的。只是,大格格,奴婢還有一事——”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茉雅奇低頭理了理腰間的香囊,“既已進了王府,凡事就該以主子為重。什么事能參合,什么事不能參合,心里要有數(shù)。不要因為主子寬仁,就失了做奴才的分寸。” 秋欣身子一顫,自覺聽懂了茉雅奇話中的含義,原本滿含希望的眼神也漸漸黯淡了下去,“是,是,奴婢明白了……” “蘇公公那兒,”茉雅奇提步向前,沒有多看跪在地上的秋欣一眼,“我會盡力的?!?/br> 秋欣猛然抬頭,帶著一臉的不可置信。茉雅奇漸行漸遠,秋欣跪在原地,片刻后,毅然抹去臉上的淚水,沖著大格格的背影長叩一首。 “格格這是何必呢?”寶笙扶著茉雅奇走進西配院,“就算格格有心幫蘇公公,也不用留言于人前啊。今天處置那婆子的事兒,都夠惹人注目了?!?/br> “我既做了,就不怕人說,”茉雅奇面色平和,只有眉心微微隆起,“現(xiàn)在不知有多少人盯著暗房那頭呢,一石激起千層浪,瞞得了一時也瞞不了一世。” “格格,”寶笙語氣猶豫,躊躇了半天才又道,“您當真要插手蘇公公的事嗎?蘇公公到底為何被落了獄,咱們還不清楚呢?!?/br> “二十多年了,能是為了什么?”茉雅奇目光微顫,“蘇公公于我有恩,無論如何,我要試一試?!?/br> 晌午,銀安殿偏殿 四阿哥與張廷玉坐在一處下棋,張廷玉拈白子,思索片刻后落子道,“照隆科多大人所言,偷看奏章之人該是出自暢春園的侍衛(wèi)軍?” “棉線質(zhì)的紅色辮穗兒多是侍衛(wèi)所用,”四阿哥落下一枚黑子,“皇阿瑪怕打草驚蛇,現(xiàn)在也沒有公開追查?!?/br> “只是一根辮穗兒,真要查起來,涉及的范圍可是太大了,”張廷玉端起茶壺,給四阿哥倒上熱茶,“再說,也說不準是奏章送上來時,無意中夾進去的。畢竟是西北的奏章,事關軍情,來來去去都急得很,有一點疏漏也再正常不過了。” 四阿哥接過茶碗,輕輕抿了一口,“智子疑鄰,皇阿瑪?shù)囊尚囊呀?jīng)種下了,這根辮穗兒的來歷如何就不重要了?!?/br> 張廷玉微微點頭,手指在棋子上磨了磨道,“近來,萬歲爺?shù)纳眢w也不是很好,西北的局勢又緊張,朝上人心不穩(wěn)啊……” 四阿哥拈起黑子,未曾思索便直接落下,大殺四方,反敗為勝,“勝之不武,你又故意相讓了?!?/br> 張廷玉含笑垂首,四阿哥無奈搖頭飲茶。 用過午膳,張廷玉行禮告退,剛出殿門,正碰上王府長史納穆圖迎面而來。 雙方匆匆行禮,納穆圖快步進了內(nèi)殿。傅鼐將張廷玉一路送到王府門口,正看到一群身著內(nèi)監(jiān)宮裝的人站在側門旁。 “是敬事房的人啊,”傅鼐緩緩吐出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