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節(jié)
“哎喲,是不是衣服上有什么不妥啊?”婆子一下很是緊張,“那,那要不讓奴婢拿回去重新洗吧。奴才洗的時候,真的是很注意的啊——” “行了!”繡香打斷婆子的話,“側(cè)福晉是見你活兒干得好,是要賞你!” 聽聞要拿賞,婆子樂的眼睛都冒光了,連忙跟著繡香進了臥房。 嘉怡靠在軟榻上,下身蓋著毯子,人看著精神倒還不錯,“這些天的衣服清洗的都不錯,我近來有孕,皮膚越來越嬌嫩,最怕衣服不干凈,你倒是讓我省了不少心?!?/br> “哎喲,這奴婢哪敢居功啊。小主的差事如今都是府里頂頂?shù)拇笫聝?,奴婢可不敢怠慢,”洗衣婆子連連搖手,陪笑著道。 “既是做得好了,就合該賞賜。繡香——” 繡香端著托盤,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這是新釀的玫瑰露,側(cè)福晉特意賞下來的?!?/br> “喲,”那婆子連忙站起身,端了那琉璃碗,看了看里面紅艷艷的花瓣,卻始終沒有動作。 “玫瑰露放久了就不新鮮了,”繡香攥了攥手中的帕子,“婆婆就在這兒喝了吧?!?/br> “這個……”那婆子竟然遲疑起來,把碗重新放到托盤里,轉(zhuǎn)而對嘉怡道,“側(cè)福晉是想毒暈我,然后換了我的衣裳出去?” 屋內(nèi)主仆兩人一時都愣住,洗衣婆子卻還是那副討好地笑,“側(cè)福晉真是被嚇糊涂了,您好歹在這貝勒府的后院呆了那么多年,您真以為就憑老奴這一身粗布衣服,就能瞞得過那些侍衛(wèi)的眼睛了?就算瞞得過了,小主又打算怎么走到大門去呢?就算讓您走出了大門,您又能去哪兒呢?沒有路引文信,您連京城的城門都走不出去,這呆在京里,又有誰愿意收留您呢?” 嘉怡捏緊了蓋在身上的毯子,抿著唇角沉默了一會兒,看著那個婆子道,“你到底是誰?你想干什么?” 洗衣婆子咧嘴笑了笑,轉(zhuǎn)身向門外看了看,壓低嗓音道,“奴婢是誰,小主不用管。小主就知道,奴婢是來給您送活路的就行了?!?/br> “什么活路?”嘉怡兩眼輕動了動,“你不是讓我誣告八爺什么吧?就算拿我做人證,事情鬧出來,我同樣會被滅口。畢竟,比起皇子來,我這條命都還不如只蛐蛐兒。 “欸,小主誤會了,”婆子又往前走了走,“奴婢給您送的活路,可是實實在在的活路。只要小主成功了,以后就永遠不用擔心,有人會傷您的性命了。” 嘉怡沉默地看向洗衣婆子,洗衣婆子彎起嘴角道,“說起來,現(xiàn)在要取您性命的就是貝勒爺,造成這一切的根源也是貝勒爺。您有沒有想過,如果貝勒爺哪天不在這個世上了,您的所有恐懼和驚慌不是都不存在了嗎?八福晉沒有子嗣,獨木難支,毛氏、張氏又不足為懼,這偌大的貝勒府,日后還能由誰做主呢?” 嘉怡的目光閃爍了一下,隨即又暗沉了下去,“紙上談兵,你說的容易。我現(xiàn)在怎么靠近貝勒爺?就算靠近了,我又能怎么辦?只要我有一點異樣的舉動,他肯定會立刻加大防范,別說對他動手了,我就是想動這個孩子,自己都沒有辦法?!?/br> “小主,您糊涂啊,”婆子湊到軟榻邊,拍了拍嘉怡的肚子,“您這不就是身在寶山而不知嗎?您想想,貝勒爺為了您這個孩子,冒了多大風險,費了多少工夫,花了多少精力和時間?您現(xiàn)在懷著他,就等同于捧著個易碎的珍寶,除非情勢緊急,否則貝勒爺是不會輕易放棄的。您有了這個法寶,還愁沒理由接近貝勒爺嗎?” 入夜,八爺府書房 何焯進了屋門,沖八阿哥一禮、 “先生快起吧,跟我不必這么客氣,”八阿哥站起身,涮了涮毛筆,“宮里傳來消息了嗎?魚兒可是咬勾了?” “貝勒爺神機妙算,”何焯躬下身,“雍親王不止派人給咸安宮請了太醫(yī),還吩咐侍衛(wèi)處,調(diào)換了咸安宮附近的守衛(wèi)。等過些時日事發(fā),雍親王再怎樣巧舌如簧,這次也是百口莫辯了?!?/br> “不要小看我那個四哥,”八阿哥把毛筆掛到筆架上,拿起旁邊的布巾擦了擦手,“單用二哥做筏子就想要徹底除掉他,只能是癡人說夢,最關(guān)鍵的刀鋒還在邊關(guān)。我就不信,皇阿瑪會任由邊關(guān)重兵落到一個皇子手里?!?/br> “可是,邊關(guān)還遲遲沒有傳來消息,”何焯有些擔心,“四川有個年羹堯是鐵板釘釘?shù)乃臓旤h了,如今若再有個富寧安,只怕雍親王在邊關(guān)的實力已經(jīng)不容小覷了?!?/br> “他的實力越大,暴露的危險也就越大,”八阿哥繞出書桌,走到多寶格前,手在一只翡翠如意上慢慢滑過,“說到底,誰強誰勝還是由皇阿瑪來決定的。這幾日我要出京祭祀生母誕辰,邊關(guān)若有消息,立刻飛馬趕來報我。” “是,貝勒爺放心,”何焯拱手領(lǐng)命。 四月二十 邊關(guān)連傳捷報,富寧安已經(jīng)率軍襲擊了策妄阿拉布坦邊境,至烏魯木齊地方,拏獲哨探數(shù)十名。其中回子阿都呼里供稱,策妄阿喇布坦令伊寨桑都噶爾、參都克策零敦多布、托布齊等帶領(lǐng)遠征軍六千兵,于去年由阿里克路往西進發(fā),聲稱要幫助拉藏汗與卜魯克巴人作戰(zhàn)。 此消息一傳回京城,立刻掀起一片嘩然。 朝中有人認為,拉藏汗是私下里與準噶爾勾結(jié)了,其真正目的,還是大清的萬里河山。 也有人認為,策妄阿拉布坦派兵遠征,真正目的就是西藏,他們想利用西藏的地理優(yōu)勢,東山再起,雄踞大清西南。 也有一部分人,觀點是和萬歲爺一致的。 康熙帝認為,目前還不清楚策凌敦多布到底是去幫拉藏汗的,還是去侵占西藏的。 如果,準噶爾真與西藏勾結(jié),那么他們所圖的,很可能是和碩特汗國的另一大本營——青海! 據(jù)此,康熙爺即下調(diào)令,將將軍額倫特撤回,帶兵仍駐守西寧。西寧總兵官王以謙、侍讀學士查禮渾等在松潘鎮(zhèn)預備。提督康泰、主事巴特麻等時刻秘密遣人往青海地方偵探信息。若得實信,一面速行奏聞,一面彼此知會各相機而行。 四月二十三 八阿哥帶著福晉和嘉怡前往景陵祭奠良妃誕辰。 馬車上,嘉怡獨自一乘,四周被侍衛(wèi)密密麻麻地包圍著。 八福晉與八阿哥坐在前頭的馬車里,時不時探頭出去,看一看嘉怡的馬車。 “爺也真是的,干嘛帶嘉怡出來啊,要是出什么事可怎么辦?”八福晉滿滿的不放心,“讓我在府里看著她就是了,這一路舟車勞頓的,我還怕她身子撐不住?!?/br> “她自己跟我說想出來走走,”八阿哥靠在軟墊上看著書,“太醫(yī)總說她氣血瘀滯,對胎兒不好,出來走走興許能緩解些。左了,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總不能翻出天去。” “那也得小心些,”八福晉放下窗欞,轉(zhuǎn)頭看了八阿哥一眼道,“我看她還是打著討好貝勒爺?shù)闹饕?,好能多保幾天命吧?!?/br> “能把孩子生下來,就已經(jīng)是她驀大的福分了,”八阿哥低頭翻了一頁書,“誰讓她一開始,就是一枚被人扔掉的棄子呢?!?/br> 八福晉抿了抿唇,勉強扯出笑容垂下頭,心里卻不知怎的,有些兔死狐悲的感傷。 入夜,雍親王府 蘇偉搬出很久沒用的跳棋棋盤想找四阿哥下 。 四阿哥還在研究西藏、青海各方勢力的關(guān)系,任蘇大公公把棋盤從左邊搬到右邊,又從右邊搬到左邊,仍是不抬頭。 最后,蘇偉砰地一聲,把棋盤壓在了四阿哥的一堆書上。 四阿哥頓時驚叫一聲,“都給爺壓壞了,這里面有孤本呢!” “我不管什么孤本!”蘇偉扯著脖子,一手把棋盤拍地啪啪響,“我現(xiàn)在很孤獨,我要下棋!” “爺今兒不是忙嗎?”四阿哥慢慢把棋盤推開了些,“這樣,你去找張保他們下,或者去找弘盼他們下,讓爺看會兒書啊,乖!” “他們都下的不好,我棋癮上來了,你必須跟我下!”蘇大公公一把搶走四阿哥手上的書,隨手就扔到了窗外,“你再敷衍我,我就把你這些孤本都扔進荷花池里去!” 窗外,張起麟跑去撿回書,重新坐到張保身邊。 兩人靠著石頭,看著月亮,聽著屋內(nèi)一對兒祖宗吵架,小日子過得也是十分有滋有味兒。 只是,這樣和諧的氣氛沒人知道還能持續(xù)多久,由甘肅同往京城的官道上,一匹匹快馬正帶著巨大的危險,一步步接近京城! 翌日,八阿哥一行到達景陵,八福晉和嘉怡都被安排在了行宮中。 嘉怡的住處四周仍然被嚴密把守,但八阿哥并不限制嘉怡的行動,允許她在行宮內(nèi)四處走一走。 傍晚,何焯親自趕到了景陵,將剛送來的邊關(guān)急信放到了八阿哥手里。 八阿哥匆忙展開一看,臉上的神情慢慢復雜了起來,“富寧安,竟然真的是四哥的人!他們是什么時候聯(lián)系上的,四哥手里到底還有多少沒有顯露出來的籌碼?” “貝勒爺不必過于緊張,”何焯從袖子里掏出另一封信,遞給了八阿哥,“這是胡卜偷出來的一封雍親王寫給富寧安的信,您知道嗎?策妄阿拉布坦平出兵西藏的消息竟然是雍親王傳給富寧安的!” 八阿哥聞言一愣,打開信快速一覽,兩眼驀地亮了起來,“好啊,好啊!我這四哥真是膽大包天,私結(jié)黨羽,勾連外族,通敵叛國……這一下,我看他還能怎么翻身?!” 四月二十八,雍親王府 四阿哥晚了三天才收到富寧安發(fā)來的消息,一切貌似都晚了。 蘇偉有些不能接受,“不就是一封信嗎?就說咱們從四川得到了準噶爾派兵的消息,怕皇上懷疑,才繞道富寧安的唄??滴鯛斠文愕淖铮偟糜悬c兒證據(jù)吧?!?/br> “證據(jù)會有人替皇阿瑪準備好的,”四阿哥的嗓音十分沙啞,“如果信真的在老八手里,他一定會咬緊了我私下與外族勾結(jié)。否則沒辦法解釋連邊境守將都不知道的消息,我卻提前知道了。年羹堯是我的人,如今又加了富寧安,皇阿瑪若是再信了我真的私下聯(lián)系準噶爾或者西藏,肯定會認為我圖謀不軌,為了篡權(quán)奪位,不惜引狼入室。有這種意圖的皇子,那真是死一百次都不足惜了?!?/br> 四阿哥閉上眼睛,仰頭靠到椅背上,蘇偉還想說什么,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門外,候著消息的張保、張起麟和小英子見到蘇偉出來了,連忙迎上前。 “怎么樣?”“這事兒嚴重嗎?”“王爺有沒有對策?” 蘇偉一一搖了搖頭,自己也有些脫力地坐到了臺階上。雖然他是穿越來的,但是事到如今,很多事情都改變了,他真的不敢完全確定,四阿哥到底能不能登上皇位。 太陽升起又落下,四阿哥在書房靜坐了一天,最終還是準備上書,向康熙爺陳述大體實情。至于會不會被信任,被原諒,四阿哥完全沒有把握。 四阿哥在書房里寫奏折,蘇偉揪著鞭子在院子里左右亂轉(zhuǎn)。 小英子、張保、張起麟都看著他,終于在月亮馬上要下山時,蘇大公公有了決定。 翌日清晨,兩匹快馬一同出了京城,一匹趕往康熙爺目前駐蹕的遙亭,一匹趕往景陵。 快馬出城后,四阿哥選出一隊貼身侍衛(wèi),由恩綽和佳暉領(lǐng)隊,護送福晉和幾個孩子們前往圓明園。 只是,四阿哥要求,他們這一路要走的很慢很慢。路上必須在幾個莊子里分別住上幾天。如果京里一旦有風吹草動,立刻轉(zhuǎn)道將福晉和孩子們送出關(guān)外。 福晉也是在留宿京郊大農(nóng)莊的第一晚才察覺出不對的,但是她沒辦法丟下幾個孩子,丟下弘輝,思索再三,只能聽從王爺?shù)陌才拧?/br> 在與此同時,在蘇大公公的安排下,小英子被推上了快馬,飛奔去圓明園給幾個小主送路引文信。 如果王爺獲罪,幾個小主可帶些盤纏,化妝成普通民婦,一路逃出京去。 張保被派去通知十三阿哥避禍,張起麟去了吉盛堂、西來順等幾家鋪子,讓伙計們都暫時休業(yè)。 安排好一切,靜謐的雍親王府里,似乎只剩下了最開始的兩個人。 蘇偉搬出跳棋棋盤,四阿哥沖著他無奈地笑。 兩人坐在大棗樹下,品著茶,吃著點心,沒有什么話,只是你一子我一子地從天黑下到了天亮。 四月三十,景陵 八阿哥在行宮獵苑,設下捕鳥陷阱,沒想到一氣兒竟然纏住了兩只海東青。 八阿哥大喜,令下人將兩只海東青打掃干凈,好生喂養(yǎng),準備第二天讓人來帶著他的大禮,一起送到康熙爺面前。 傍晚,嘉怡坐在梳妝臺前,透過模糊的銅鏡,摸了摸自己已然滄桑的臉。 在她的手旁,一個打開的錦盒中放著一枚金絲鑲紅寶戒指,看起來熠熠生輝,十分好看。 一會兒,她就要帶上這枚戒指,給八阿哥送上一碗,她親手熬制的,香氣四溢的雞絲粥! 繡香站在門旁,偷著抹了抹眼淚,端著熱水出了房門。 還沒等她走到茶房,換盆新水來,一個人突然打開了一扇角窗,沖她招了招手。 繡香一愣,左右看了看,見沒人注意,小心地走進了那間空房,“馮公公?” 馮進朝噓了一聲,把前后窗子都檢查了一遍,才從袖子里掏出封信遞給繡香,“雍王府來的,給你家小主的,看完趕緊燒掉。我不能在這兒多留,等事情做完,你找個姓胡的花匠,我提前跟他說好了,他能送你離開?!?/br> “那,那我們小主呢?”繡香還沒有來得及看信,但她能從馮進朝的交代中猜出這次的事一定不簡單。 “哎喲,咱們自己顧著自己就行了,你還有時間惦記什么小主?” 馮進朝彈了繡香一下,幾步走到門邊,臨出門時又回頭囑咐了一句道,“別忘了,姓胡的花匠啊。他只能救你,救不了你家小主!” 繡香嘴角一抿,眼眶驀地紅了起來。 馮進朝徑直出了屋子,若無其事地左右看看,向八阿哥那兒去了。 繡香哭了一會兒,擦干眼淚,打開了信封,信紙上只有一行字,“若有急信送進八爺手中,速毒殺之,母子皆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