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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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了,塌方了?!壁w熙率先提馬韁,眾人緊跟著她,馬隊反應迅速,卻也只奔了幾步,半個山坡轟然垮下來,黑色的山石碎土翻出地上,將趙熙和她的馬隊一同吞了下去。 “啊……”在榻上午睡的人,低呼了一聲,從夢魘中驚醒。 守在一邊的侍女蓮子關(guān)切地看過來,“小爺,又魘著了?”另一個侍女芍香溫柔地用布巾替他拭汗,和聲安撫。 榻上的男子推開蓮子的手,自己坐起來。午后柔和的日光,從窗欞照進來,在室內(nèi)劃出明明暗暗的方塊。男子只穿了素色的中衣,肩平背展,肌膚柔滑,年輕美好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芍香放下布巾,又來替男子挽發(fā)。 那男子仿佛不喜歡別人觸碰,自己抬手挽了挽,烏黑的頭發(fā)綢緞一般,光滑亮澤。黑發(fā)攏起,露出瑩白的面龐,清新明麗。正是顧夕。 顧夕坐在榻上,閉著眼睛緩了一會兒。紛亂的心跳終于平了些,方才情緒激蕩,又牽得內(nèi)息紛亂不已。他吸了口氣,卻壓不住內(nèi)腑的牽痛。蓮子駕輕就熟地捧來丸藥,遞到他唇邊。 顧夕扭過頭去,示意不需要。 他緩了好一會兒,強壓住翻騰的內(nèi)息,堅持著站起身。兩個侍女趕緊上前,替他趿鞋,又要攙他。顧夕拂開兩人,自己披了外衣,出了房間。外面北風正緊,雪花裹挾著,飄落在院子里,只睡了一晌午,世界已經(jīng)是粉妝玉砌。 這座山叫藥王山。是北燕靠邊境的連綿山脈中的一座。盛產(chǎn)藥材,原本叫藥山。因著山上有一位老醫(yī)者,用藥治病手到病除,因此方圓百姓便給藥山中間加了個王字。 幾年前,一位男子來到藥王山,那人允文允武,謀劃出眾,半年時間就依山勢建起一座大莊子,經(jīng)營藥材。 那男子便是顧夕的先生顧銘則。顧夕也是醒來后才知道,原來先生從宗山上下來,一路向北到了藥王山建莊。顧夕現(xiàn)在就住在莊內(nèi)。莊子很大,前院開有醫(yī)館和藥館,顧夕住在最里面,幽深寂靜,一住就將近大半年。 顧夕想到這一年來與先生的共處,不禁深深嘆了口氣。本是期盼已久的重逢,日思夜想的先生,卻與宗山大相徑庭。 顧夕看了會兒鉛云密布的天空,“先生何時回來?” “晨起走的,說是晚上若雪大了,興許就不回來了,在山里找一處山洞就歇下了。囑咐小爺做好功課,就多歇著。”蓮子轉(zhuǎn)頭吩咐一個小丫頭,“菊白,小爺又魘著了,老藥師囑咐過,遇此種情況,藥里再加安神劑量呢。”那小丫頭脆脆地答應了,下去熬藥去。 顧夕垂眸看著地面,雪已經(jīng)及尺厚,若是一直下,入夜就會及膝?!拔也火I,午膳不用了。我要閉關(guān)調(diào)息,你們別來擾我?!彼麛n緊外衫,轉(zhuǎn)身略拖著步子,回了房里。 蓮子和芍香對視一眼,跟在后面輕聲勸道,“不用些午膳,如何吃藥呢?” 顧夕并不答話。 “莊主吩咐了,小爺?shù)耐葌麤]好利索,得沐熱湯浴呢……” 顧夕關(guān)上門。 兩人悵然站在門外,長長嘆了口氣。 “小爺又任著性子,不吃飯,如何吃藥,又不治傷,莊主回來要生氣的。吃苦頭的不還是小爺自己?” 兩人站在院子里,看著被顧夕關(guān)緊的密室的門,一籌莫展。 這位夕少爺,是大半年前被莊主救回來的。那時,莊主得了國境的消息,火急火燎地親自帶人進了邊境大山里,一個月后,帶回一個又傷又病的年輕人,莊主要大家叫這人小爺。當時小爺?shù)那闆r才叫凄慘,右腿斷了,一身的傷口。人瘦得可憐,又整日發(fā)高燒。莊主與老藥師一同悉心治療。老藥師用藥,莊主施針,才從鬼門關(guān)上把人搶回來。 說來也奇怪,小爺昏迷時,莊主時時探望,夜夜陪伴,寵溺極了??尚斠恍褋?,莊主卻仿佛較著勁似的,每次都是小爺惹得莊主發(fā)火為結(jié)局。 上回小爺不吃藥的后果是什么?她們可是記憶猶新。那時小爺腿傷未好,就要離莊,莊主拒絕后,小爺便拒絕再喝藥了。莊主得知后,命人來后院,叫人熬了藥,生生灌進去。好幾個人按著小爺,小爺雖然一條腿不方便,但掙得也挺厲害,藥灑了一碗又一碗,衣服,床褥全濕了。老藥師在一邊連聲痛叫糟蹋了好東西,這些藥可是能救多少人命? 最后還是小爺眼圈紅了,張嘴喝了藥進去。不過莊主還是將小爺禁在屋子里,一個月都沒準出房。 蓮子想著,眼圈也發(fā)澀。她決定把粥先熬出來,勸著小爺喝下去。若是小爺真不想吃藥,她這一回就想法給遮掩過去。再不能讓他遭那樣的罪了。 顧夕面對密室的一面墻壁,盤膝坐在蒲團里,閉目凝息??尚某眳s久久無法平靜。過往,一幕幕閃現(xiàn)在腦海里,擾得他心神難安。 那個驚心動魄的傍晚,他從山谷中逃離,內(nèi)傷沉重,心如死灰,失足從高崖上墜落,扭斷了右膝……他記得自己醒來時,仰面躺在枯草遍布的谷底,頭頂是一線天光,灰蒙蒙地。他記得自己是如何用兩段枯枝縛緊了右腿,又是如何拖著腿,爬過崎嶇的山路。峰利的山石,帶著鋸齒的枯草葉,劃破了他的雙手,劃爛了衣服。天黑了,又亮了,黑了,又亮了……當他再回到溪邊時,從水中倒影里,幾乎看不出那是自己。滿身的血污,滿臉的血跡。那里面有他的,也有萬山的。弒父弒師,沾了滿手的罪孽,他想及此,伏在溪邊,干嘔不止。直到吐出幾口淤血,他才稍微平靜。 他在山里,用了半個月時間休息。在一個夜晚,他出了大山。沿途,越往京郊走,官捕文書告示就越多。顧夕停在路邊,看著茶肆里貼著的文書。有畫著他的畫像海捕文書,也有燕文的昭告臣民攝政王安好的消息。街談巷議,燕祁太后被害,小皇帝也死了,攝政王將登大寶。還要和華國國君聯(lián)姻。顧夕一路走來,這樣的議論是聽了滿耳朵。 一天夜晚,天空全是烏云,大地籠在一片黑暗里。他趁夜,翻越別院高墻。因為只有一條腿可用力,騰起躍下時,發(fā)出了點聲音,卻沒引來侍衛(wèi)。他愣在原地。心里意識到,他最想遠遠再看一眼的人,可能并不在別院里。 東廂里,住著的是燕祁的小皇帝祁峭,內(nèi)院里,守著的,是趙忠,那個忠心又機警的老內(nèi)監(jiān)。顧夕沒打擾任何人,閃身進了正君的房間。房里清幽寧靜,因未掌燈,一切都是蒙蒙昧昧的。顧夕卻是非常熟悉,用單腿跳著,來到百寶閣前,看見了那個青花的瓷瓶。 他撫了撫瓷瓶,沁涼又熟悉。那一年,他親手從里面取出正君用來散功的藥,這一次,他把半塊兵符,投在了里面。 輕輕的鐺的一聲,掌握燕國兵力的半塊兵符,滑進瓶口,便寂靜無聲。顧夕撫著瓶身,細心地用衣襟擦凈了瓶身上被他掌心血口子沾上的血漬。 出了別院,他想遠遠地,向更北邊走??山K于病倒在路邊。不知昏迷了多久,間或朦朧間,他似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挺拔的身影,英氣的面容,飄灑的長發(fā),腰間懸著的古樸名劍…… “先生……”顧夕張口叫了一聲,卻未發(fā)出聲音,他燒了太長時間,嗓子全啞了。迷迷糊糊間,他聽到先生低低的聲音正和一個老者商議,“腿骨長歪了,這樣不行,不能落下病根……打斷,重接?!?/br> “?。俊蹦抢险叱泽@地低叫了聲,“小公子病成這樣,此刻斷骨重續(xù),恐怕承受不來呀?!?/br> “夕兒有功夫傍身,能挺過去?!毕壬穆曇粲蛇h及近,又由近及遠,透著不容違抗的堅定。 “不過是條腿,總沒命重吧?!蹦抢险卟煌狻?/br> “不,夕兒的腿……和命一樣重要。”先生斬釘截鐵。 顧夕虛弱地說不出話,睜不開眼睛。不過他心中卻明白,先生為什么說他的腿和命一樣重要。他顫著唇說不出話,朦朧中只覺得先生騰出一只手,將自己的兩只腕子握在一起,壓過頭頂,另只手向他右膝摸索下去…… “先生……”顧夕兩行清淚,從眼角無聲滑落鬢邊。他想告訴先生,自己可能回不去趙熙身邊了,是否跛了,又有什么重要?可是先生下手如風,右膝被重手法一擊,便被生生擊折。這可比摔斷時疼千百倍,他甚至都沒來得及慘叫一聲,就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顧夕睜開眼睛,雙眼已經(jīng)淚水充盈。眼前,仍是密室里冰冷的墻壁。右膝又隱隱疼起來,斷掉時的疼痛即使被藥王醫(yī)好了,也一直深刻地烙印在骨髓里。有一次與藥王閑聊,藥王說過一句,也許是腿疼,落下的病根,也許就是他心里疼。說不準?!巴葦嗔耍哪懿涣粝曼c痕跡?”老藥師顯然不想再憶及當時慘烈的情形。 顧夕也沒再提腿疼的事。疼,他并不怕,就像他并不后悔出手殺了萬山。那樣一個野心的瘋子,定會給所有人帶來災難。可是畢竟那是師父,是父親,他造下如此罪孽,在生命里哪能不留下一點印跡?在離開趙熙的他的余生里,終是暗無天日的。顧夕被無邊的頹敗折騰得輾轉(zhuǎn)難眠。 “老夫有個方子,能讓人忘憂,夕少爺可愿意一試?”藥王見他這樣煎熬,實在看不過眼,曾這樣提議過。 “服后就忘了一切?”顧夕轉(zhuǎn)頭吃驚地看著他,老藥師看見這個明艷的年輕人,整張臉瘦得就似乎只有一雙眼睛越來越大了,不由嘆了口氣,“自然。能忘記過往,等同重活一回……” 顧夕抬手止住他的話,重活一回,何其誘惑??伤岵坏门c趙熙的過往,不想忘記。 “藥王爺爺,千萬別在我的飯食里下這藥啊?!鳖櫹μ浚纬旱捻永锶卿J利。 藥王尷尬地笑了笑,“哪能?!?/br> 顧夕輕輕搖頭,“若是琢磨著給我下這藥,我便不用莊內(nèi)飯食了。” 藥王撫須哈哈大笑,“你這小娃,與我孫兒一個性子,慣會要挾人?!?/br> 藥王的孫子?那人叫赤蘇的年輕人。比自己大了一歲,性子卻更是張揚,不諳世事。顧夕覺得他下山,比之自己當年,更是白紙一張。 “赤蘇,你們送他入宮了?!?/br> 藥王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我祖孫也無非是報莊主的恩罷了。此間事了,赤蘇就回來了。” 顧夕把臉別過去,苦笑道,“人會長大,心也會改變??v使是仙人,紅塵中走一遍,也再回不到從前……” 老藥師怔住。 顧夕心潮起伏,又覺得筋脈中真氣亂躥,再難平心打坐。 第59章 藥王莊(二) 北風肆狂。密布的彤云之上,仿佛有傾倒不完的玉屑, 撲簌簌, 紛揚揚,把大地山川厚厚覆蓋。 祁峰帶著人從王庭方向, 橫跨了大半個草原,來北邊境與趙熙會合。還差半個時辰路程即可到約定地時,祁峰被越來越大的雪阻住。 正一座大山石洞中避雪,直耽擱到黃昏。 突然在這紛揚揚的雪天, 草原深處那黑壓壓的靜靜地直入云天的煙柱,觸目驚心。 “狼煙?”眾人皆沖出洞口,向遠天張望, “是有敵兵來襲?為何只有一道?” 遠天只有一炷狼煙,并無烽火騰起。燕祁邊境軍是不常用狼煙的,他們都是馬上戰(zhàn)將,若要犯邊,都是一陣風來去自如。狼煙這東西, 說白了,還是防守一方的南華用的多些。 崔帥在草原里接應陛下的, 莫不是雙方失散了,點狼煙以示警的。只是不知是哪一方燃的狼煙。祁峰只覺得心里發(fā)慌, 他急道, “傳令, 集合。多準備火把。我們朝狼煙方向搜索過去?!?/br> 祁峰帶來的萬人隊迅速集結(jié), 他站在高坡上, 分配了搜索的任務后,沉聲道,“雪下了整天,山風也烈,任何痕跡都將被迅速掩蓋。所以我們要行動迅速,十人一隊,以包圍圈的隊型,火把為號,南北呼應著摸索前行……” 親衛(wèi)們紛紛點頭,迅速分了組。每人背負了多根火把火折,還帶足了煙火以供聯(lián)絡。 眾人上馬,分隊而行。祁峰親帶一隊,從北面搜過去。雪仍在飄灑沒有停下的意思。他一顆心越跳越亂,雖然不知前方會合點情形如何,但他已經(jīng)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真是趙熙有難,那他就調(diào)草原各堡的留守士兵,一起搜尋。 祁峰手中沒有兵符,只有下旨調(diào)兵。他若用此方法,就一定會被王庭的人猜疑。可他沒有別的辦法,如果趙熙有任何閃失,他都追悔莫及。 藥王莊。 一個身材修長的素衣男子,站在窗前,看遠山近樹,皆罩在雪影里。 一個管事進來,垂首道,“莊主,那個丫頭帶過來了?!?/br> “傳?!蹦悄凶愚D(zhuǎn)過頭,瑩白肌膚,仿佛寒玉,如畫面龐,不染一絲煙火氣。正是莊主顧銘則,顧夕的先生。 那管事恭謹?shù)亻W開身,階下,家丁押上一個丫環(huán)。正是顧夕房里的丫環(huán)蓮子。蓮子只著室內(nèi)的單衣,不知是冷得還是怕得,渾身發(fā)著抖,頹然跪在廳前雪地里。 “奴婢蓮子,參見莊主。” 顧銘則站在廳門里,負著手,居高臨下,他雪白的袍袖又寬又大,迎著風,墨發(fā)在風中飄灑,飄然若仙??蓮d下的人,連同管事都不敢抬目看他一眼。 “幾回?”聲音清清淡淡,卻帶著不怒自威的威嚴。 那蓮子瑟瑟抖著,“莊主,只這一回,真的只這一回?!?/br> 管事上前一步,低聲,“真是就一回,查實了。芍香早招了?!?/br> 他回頭斥道,“蓮子,你糊涂呵。老藥王說了,小爺?shù)膫?,這藥用上了,就不能斷,否則前功盡棄。幸而莊主料得先機,不然,小爺可就讓你們誤了……” 他又陪笑道,“幸而時辰還未過太久,補上這一劑就好?!?/br> 顧銘則目光掃過階下蓮子,微微抬手。 “莊主……”那管事一驚。 顧夕從密室出來,天色近晚。他繞過回廊。房前的院子里,積雪落得很厚,有兩個家丁正在掃,露出一段石子路。顧夕停下步子。記得去歲,也下過場大雪,他當時還在百福宮,宮院里,雪白的雪被蓋在地上,沒有一個腳印,真是粉妝玉砌,他一時興起,拎著劍從窗口飛掠出去…… 顧夕想得入了神。 站了一會兒,連厚厚的裘衣也擋不住寒意,可并沒有如往昔般,蓮子和芍香兩個丫環(huán)跑過來催他進房。顧夕狐疑地向院里張了張,也沒見那兩個嘰嘰喳喳的身影。 顧夕奇怪地問,“蓮子呢?” 掃雪的家丁搖搖頭。 “芍香……”顧夕提了提聲音。 掃好路的家丁已經(jīng)收了掃帚,退了出去。顧夕四顧,確定院中除了他,空無一人。 他轉(zhuǎn)回房間。他的房間是里外套間,蓮子和芍香平時就在外間炕上縫縫繡繡,插花玩,從不跑遠。顧夕彎身拾起落在炕上的一個繡件,上面挑的幾針還未收尾,笸里的絲線剛分了兩股,還未纏。顧夕擲下花繃子,幾步進了內(nèi)室。 一碗藥粥放在桌上,還細心地蓋了紗網(wǎng)罩。 顧夕伸手指碰了碰碗沿,已經(jīng)涼透了。他幾乎能想見,芍香捧著粥進來時的神情。 可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