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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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陳米站起來,轉(zhuǎn)身掀起t恤。 她的背上,橫七豎八有許多暗色傷痕。 “都是陳權漢拿刀子割、鞭子抽的。那么多年了,疤痕都無法完全消去?!标惷卓嘈Γ拔覌屧谖液苄r就去世了。每次考試,只要我的成績沒達到陳權漢的預期,他就虐待我。我找過警察,找過居委會,都沒用,直到被我現(xiàn)在的丈夫所救?!?/br> 陳米頓了頓,又道:“在我弱小的時候,你們沒有幫助過我。現(xiàn)在陳權漢死了,你們想從我這兒得到線索?我只能說,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關心,你們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就自己去查吧?!?/br> 第37章 獵魔(37) 陳米因為年少時的遭遇不認陳權漢這個父親,也不愿意配合警方的調(diào)查,方遠航等人一度認為陳米嫌疑重大。 “不可能是陳米?!泵魉≌f:“假設是陳米殺了陳權漢,那羅祥甫的死該怎么解釋?羅祥甫和陳米沒有任何交集。難道是陳米先殺自己的父親,再殺一個與父親有相同愛好的陌生人?這能說通?兩樁案子的細節(jié)相似度很大,而且呈現(xiàn)一種遞進連續(xù)性。陳權漢的遺體最近才被發(fā)現(xiàn),不存在模仿作案,兇手只能是同一個人?!?/br> “陳米小時候被陳權漢嚴重傷害,但她現(xiàn)在有個很美滿的家庭。”易飛剛從外頭回到重案組,手里拿著陳米家的資料,“陳米現(xiàn)在有兩個小孩,一兒一女,大的8歲,小的6歲,餐館生意紅火,她已經(jīng)從過去的傷痛中走出來了。若是殺害陳權漢,她毀掉的將是她整個小家庭的幸福。陳權漢的死亡時間在4月中旬,而陳米一家4月7日就出國度假,4月25號才回來。她就算有作案動機,也沒有作案可能。這案子還是得回歸我們以前的思路——兇手是因街拍殺人?!?/br> 明恕點頭,“沒錯。” 方遠航想起陳米背上那些觸目驚心的陳年傷痕,“陳米是最有資格恨陳權漢的人,陳權漢對她做的事已經(jīng)構成了故意傷害。但陳米選擇放下,不復仇,也不訴諸法律,只是與陳權漢一刀兩斷。陳權漢給予兇手的傷害比給予陳米的還深嗎?” “不能這樣橫向比較,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個體?!闭f到這里,明恕忽然想到了陳米的丈夫。 在陳米接受問詢時,那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一直等在走廊上。陳米一出來,他就趕上去,攬著陳米的肩膀,低聲寬慰。 有時決定一段仇怨發(fā)展到什么程度的,不一定是傷害有多深,而是傷害能不能被扶平。 顯然,陳米身上的傷雖然未消,甚至這一生都不會消去,但她心上的傷已經(jīng)被丈夫扶平了。 所以她才能夠坦蕩地展示自己背部的疤痕。 然后選擇不寬恕陳權漢,遺忘陳權漢。 兇手與她截然不同。 陳權漢與羅祥甫也許并沒有真正傷害過兇手,他們甚至從未深入接觸過,可兇手因為某種原因——或許是被害妄想,或許是其他——非得殺之而后快。 明恕獨自待在露臺上,給兇手做側(cè)寫。 她有非常嚴重的心理問題,并且長時間得不到排解。 她的身邊沒有親密的朋友與家人,出現(xiàn)任何事,都只能自己承擔。 她的壓力非常大。 長此以往,她變得越來越扭曲。 她不善于向人剖析內(nèi)心。 自閉? 不太可能。 那是什么造成她的心理問題? 明恕有一下沒一下地按著眉心,想起不久前與蕭遇安分析出的可能性——她長期生活在城市里,有一份體面的工作,需要接觸很多人…… 是工作給予她太大的壓力嗎? “明隊!”徐椿在露臺外大聲喊道:“我們在陳權漢家找到了很多信,你要看看嗎?” 信件一共79封,全都沒有寄出,連郵票都沒有貼。 陳權漢在信中向陳米懺悔,將當年虐待陳米的樁樁件件一一列出,每一封的末尾都寫著“小米,爸爸對不起你”。 看落款時間,第一封信寫于四年前,最后一封寫于今年4月9日。他希望陳米能夠帶著家人回來看看自己,并說自己的老房、存款全部留給陳米與外孫、外孫女。 “陳權漢沒有把信寄出去,因為他沒有勇氣面對陳米?!泵魉〈笾驴戳丝?,“他心里很清楚,陳米永遠不會原諒他?!?/br> 方遠航想到了自己的父親,有幾分動容,“師傅,我把信拿給陳米吧。” “不急?!泵魉≌f:“陳米先放一下,等案子偵破了,再把信拿給她?!?/br> 羅祥甫案與陳權漢案并案調(diào)查,重案組在刑偵局最大的一間辦公室開案情分析會,會前沒通知蕭遇安,開到中途,后門被輕輕推開,大伙兒誰都沒往門邊瞧,不知道頂頭上司來了,連明恕都沒注意到。 蕭遇安靜靜走到角落里,挪開椅子坐下,一旁的方遠航聽見動靜,轉(zhuǎn)臉一看,“蕭……” 那時明恕正在發(fā)言,蕭遇安朝方遠航豎起食指,在嘴唇上虛虛壓了壓,示意對方不要出聲。 方遠航會意,連忙坐好。 可大領導就在自己身邊,年輕刑警難免心猿意馬,余光來回逡巡,沒過多久就發(fā)現(xiàn)一直沒往自己這兒瞧的明恕開始頻繁地看自己。 他偷瞄蕭遇安一眼,心想師傅大概是發(fā)現(xiàn)蕭局來了。 就在蕭遇安朝方遠航打噤聲手勢時,明恕就發(fā)現(xiàn)了角落里的動靜。 這次會議比較繁復,羅列證據(jù),分析證據(jù),每個人都試圖碰撞出一份新的想法,但誰都無法保證能產(chǎn)生新的想法。 案情分析會很多時候就是這樣,一群人關在一個會議室里不斷討論,有人抽煙有人嚼糖,搞得煙霧繚繞,像做法現(xiàn)場。 所以他不想蕭遇安來,一來蕭遇安不喜歡煙味,二來若是沒能找到突破口,叫蕭遇安來也是耽誤蕭遇安時間。 蕭遇安自己也說過——我管的不止你們重案組。 此時會議室已經(jīng)有幾人開始抽煙,明恕忽然停下來,走去窗邊,將開著一條縫的窗戶推到最大,又朝吞云吐霧的隊員道:“把煙都滅了。” 肖滿道:“???” “啊什么?!泵魉≌f:“為你們的身體著想,今后開會都少抽煙,實在忍不住去陽臺上抽完再回來?!?/br> 重案組的一幫人都挺服明恕,這話要換成刑偵局其他哪位隊長組長來說,有人可能直接叼著煙就走了,但話是明恕說的,大家都默契地把煙滅了,繼續(xù)開會。 “陳權漢手機號的最后一次通話記錄是4月12號晚上8點13分,給他打電話的是外賣送餐員?!敝軡M說:“他點了一份酸菜面塊。此外,他在遇害前三個月內(nèi)的通訊我們已經(jīng)全部核實過,全是外賣、快遞、系統(tǒng)提醒、sao擾電話。他的上網(wǎng)記錄我們也都查過了,他和羅祥甫不一樣,羅祥甫只是單純的街拍愛好者,幾乎沒有在網(wǎng)絡里分享照片,而他將照片賣給一個叫‘皆美’的圖片網(wǎng)站,每個月有2000元左右的收入?!?/br> “陳權漢是制藥廠的退休工人,固定退休工資3400元,加上拍照的收入,他完全能夠從普歐新路搬出來,住在條件稍好的地方?!毙M搖頭,“普歐新路都快拆了,一個攝像頭都沒有,簡直是增加我們偵查的難度?!?/br> 普歐新路正是科普游樂場南門外的待拆遷區(qū)域,早幾年就有風聲說要拆,卻一直與科普游樂場一同茍延殘喘,現(xiàn)在只有很少一部分人還住在里面。 兇手將陳權漢引到科普游樂場殺害的難度,比后來殺害羅祥甫的難度小很多。 “我有一點想不明白?!币罪w說:“照詹環(huán)雄的說法,羅祥甫是自己到游樂場等兇手,那陳權漢應該也是??蓛词值降资窃趺醋龅降??” “兇手與他們有過近距離接觸。”明恕說:“并且知道在哪里與他們見面,不會被攝像頭捕捉。兇手是個對西城區(qū),尤其是科普游樂場周邊非常熟悉的人?!?/br> “這太籠統(tǒng)了?!币罪w神情嚴肅,“近距離接觸無非是語言蠱惑,但兇手到底對他們說了什么,他們才會在喝了酒的情況下,深夜去科普游樂場等待?” 一名隊員道:“一個很有魅力的女人?” 明恕立即想到和蕭遇安在華韻廣場看到的另一類人。 兩個案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明確了,兇手是因為街拍殺人,但具體的動機卻分為兩種,一是最早的思路,兇手厭惡街拍,可能被中老年街拍愛好者sao擾過;一是不受街拍愛好者青睞的人,在長期被忽視之后,因扭曲陰暗的心理而殺人。 如果是前者,那么兇手很可能具有非凡的魅力,至少外表如此。如果是后者…… 明恕低下頭,一時想不出這一類在街拍愛好者眼中毫無魅力的人如何實施引誘。 片刻,他抬起眼,看向角落里的蕭遇安。 恰在此時,蕭遇安清了清嗓子,“先由‘交叉區(qū)域’開始排查吧。” 眾人循聲望去,都有些驚訝。 “蕭局——” “您什么時候來的?” “蕭局來有一會兒了?!泵魉∈疽獯蠹野察o,說:“除了西城區(qū)的幾個街拍點,羅祥甫和陳權漢最常去的地方就是華韻中心,這算是最重要的‘交叉區(qū)域’。” 蕭遇安說:“兇手說不定也常在華韻中心活動?!?/br> “華韻中心有毒啊?!毙M突然說:“咖啡館殺人案就在那兒,如果羅祥甫和陳權漢也是在那里被兇手盯上,那簡直絕了?!?/br> 周愿說:“我們可以調(diào)華韻的監(jiān)控?!?/br> “兇手熟悉西城區(qū)、華韻中心,有可能是住在西城區(qū),并在華韻附近工作?!笔捰霭舱f:“以前我們受魯昆、李紅梅兩個案子的影響,認為兇手的出發(fā)點是‘正義’。其實不一定。” “對。”明恕接過蕭遇安的話,說出另一種可能,即不受青睞者的泄憤。 重案組的大多數(shù)隊員都見識過各種動機詭異,甚至不可思議的案子,所以消化得很快。 眾人都在琢磨線索,只有方遠航走了神,總覺得蕭局和自個兒師傅之間很有默契。 有默契等于有秘密。 蕭遇安又道:“我不知道你們注意到?jīng)]有,羅祥甫案是在咖啡館殺人案之后不久就發(fā)生的?!?/br> 明恕想了想,“也許是巧合?” “那如果不是巧合呢?”蕭遇安說:“兇手有沒可能是在咖啡館殺人案中得到啟發(fā),或者刺激,給自己的行為罩上一個‘正義’的外衣?!?/br> 明恕輕聲道:“……誰最可能受到啟發(fā)?” 目擊者,當時在書瀚咖啡館的人? 如果真是這樣,這就符合“兇手常在華韻中心活動”的推論。 “兇手情緒矛盾,既想好好藏住自己,以繼續(xù)作案,又故意給我們線索?!笔捰霭舱f:“她知道警方正在查羅、陳兩樁案子,短時間內(nèi),她最有可能的做法是觀察我們的動向,同時跟蹤她的新目標,而不敢再次作案。這是我們的機會?!?/br> 反復的摸排逐漸讓線索串聯(lián)起來。 全市熱衷街拍的中老年男性中,家庭情況與羅、陳類似的共有75人,而這75人里長期在西城區(qū)、華韻中心活動的有6人,其中就包括給陳權漢拍過照的惠成憲。 他們很可能已經(jīng)進入兇手的視野。 而值得注意的是,惠成憲在進行街拍時,沒有羅、陳那些引人反感的習慣。 明恕親自在普歐新路挨家走訪,從街口修鞋匠處得到一條重要信息——曾有一個身材高挑的長裙女人出現(xiàn)在陳權漢家樓下。 “長相記不得了?!毙扌痴f:“就記得她那條黃色裙子,還有她身上的香水味。哎喲,住我們這個凼的女人可沒她這么會打扮的。我印象就特別深刻,但我也就奇怪了。” 明恕問:“奇怪什么?” “嗯……我說不上來。”修鞋匠猶豫半天,“我就覺得吧,她為什么要打扮得這么漂亮來我們這種地方呢?” 明恕心中隱隱有了結(jié)論—— 因為她要引誘陳權漢,讓陳權漢心甘情愿去科普游樂場等死! 下午日頭正毒,明恕頂著烈日趕回刑偵局,匆匆跑去蕭遇安的辦公室,門都忘了敲,就往里一推。 “蕭……” 兩道視線同時轉(zhuǎn)向他,他才發(fā)現(xiàn)李局居然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