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玲皺了下眉，既為難又心動。

    這次迫切地想請假，主要是被男同事說動了，而且大概是年紀上去了，熬夜熬出了些精神問題，連膽子也變小了。

    同樣的夜路，過去走著完全不害怕，現(xiàn)在總覺得有人跟著自己。

    其實根本沒有。

    唯一的一次，是后面有個個子很高的女人。

    她打算利用年假的時間好好調(diào)整一下，也思考思考未來的路。

    但夜班主任如此懇切，她又拿不定主意了。

    被人需要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文玲能在同屆女性都離開的情況下堅守在這個崗位上，不可能不熱愛這份工作。

    年底的策劃新聞需要她掌舵，部門的新人需要她帶，上頭給了夜班主任很大的壓力，而夜班主任這么多年來一直是她的師長、搭檔。

    “小玲子，真的，別走！”夜班主任雙手合十，神情雖然有些滑稽，可也十足真誠。

    文玲最終嘆了口氣，“好吧，老周，但咱們說好了，我年假和春節(jié)連著休。”

    “行行行，都依你！”

    文玲從主任辦公室離開，失神地站了會兒，在自己臉頰上揪了下，自言自語道：“那就工作吧！”

    ·

    有了嫌疑人的影像，偵查終于找到了突破口，不過由于嫌疑人每次出現(xiàn)都化著濃妝，目擊者看到的面容并不是他真正的面容，而隨著調(diào)查的進行，明恕發(fā)現(xiàn)，夜場里所有人對其的認知都和余大龍類似，只知道他叫蘭蘭。

    換言之，他混跡夜場，卻沒有告知任何人他的真實姓名和所從事的職業(yè)，而濃妝像一張精美的面具，忠實地保護著他的秘密。

    這樣一個人一旦卸妝，換成男性的打扮，那些與他近距離接觸過的人很可能認不出他。

    “去酒吧玩樂，大部分人都會給自己編造一個虛假的身份，通常不會告訴別人自己的真名，但能做到他這個地步的人卻不多?！笔捰霭舱f：“普通人就算再在乎自己的真實信息，偶爾也會在無意間透露幾句，他不透露，是因為不能透露?！?/br>
    明恕說：“他工作的性質(zhì)令他不能透露身份？重要的政府部門？對私生活要求比較嚴格的崗位？那側(cè)寫可以再精確一下?！?/br>
    “也不一定是政府部門?！笔捰霭舱f：“思路還可以再開闊一些。”

    明恕將筆扔掉，“兇手不是很有可能生活在紡織路、光丹路這一帶嗎？我突然想到一個很特殊的地方。”

    蕭遇安說：“‘西月’殯儀館?！?/br>
    “對！殯儀館！”明恕說：“我們曾經(jīng)討論過，光丹路附近從事喪葬業(yè)的人很多，孟珊察覺到自己被跟蹤，卻不知道是誰，光丹路的居民也提供不出線索，說明兇手當時出現(xiàn)在光丹路很正常，他也許就是這個行業(yè)的從業(yè)者。殯儀館的工作人員，也屬于喪葬業(yè)的從業(yè)者！”

    “光丹路的個體戶們不會在意真實信息暴露，但正規(guī)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就不一樣?！笔捰霭舱f：“另外有一個細節(jié)，孟珊和唐倩都是枕骨骨折，兇手在她們的頭部各自敲擊了兩次。這個行為可能暗含兇手的某個習慣。”

    明恕右手捶在桌上，“我想起來了，火化程序中有一道，就是用碎顱錘敲碎沒有被燒裂的頭顱！我親眼見過他們工作，骨灰盒只有那么大，要把骨灰和骨頭全部放進去，就只能敲碎那些較大的骨頭，這個過程通常需要當著親屬的面進行，所以火化師會格外小心，盡量在兩錘以內(nèi)完成對頭顱的敲擊?！?/br>
    蕭遇安說：“立即去‘西月’殯儀館，重點排查火化師?！?/br>
    “是！”

    ·

    技偵工作區(qū)。

    又是一批監(jiān)控送達，周愿手邊放著色彩鮮艷的草莓桃桃——自從上次明恕請他喝了一回，給他說了一番鼓勵的話之后，他就愛上了這種飲料，但平時不喝，只在面對難題時叫上一杯。

    蕭遇安敲門進入，周愿說：“蕭局！”

    “有沒有辦法在社交媒體上，核對出長相和嫌疑人相似的人？”蕭遇安問。

    目前重案組已經(jīng)根據(jù)余大龍等人的描述，畫出了嫌疑人的畫像，但是這幅畫像比對不出任何結(jié)果，其妝容是個很麻煩的干擾因素。

    周愿說：“這有個前提，就是嫌疑人有在社交媒體上傳自己的視頻、照片。”

    蕭遇安說：“那就辛苦你們做一個篩查。”

    周愿并不是畏難，卻有些不理解，“蕭局，你為什么確定，兇手一定上傳過照片?！?/br>
    “不是確定，只是從他的行事邏輯上做出了一個推斷?！笔捰霭舱f：“他非常在意自己的容貌，享受在夜場被夸贊的滋味，耗費大量時間化妝、打扮自己。我認為他可能不只滿足于在現(xiàn)實中享受夸贊，或者是曾經(jīng)滿足，但后來漸漸不滿，于是開始在社交媒體上尋找存在感。”

    周愿一點就通，立即著手。

    ·

    “西月”殯儀館。

    “我們這里沒有這個人?！被鸹块T的負責人看過畫像后接連搖頭，“我們這個崗位比較特殊，招用的都是男性。”

    “這也是個男人。”明恕說。

    負責人很驚訝，“男人？看不出來啊?！?/br>
    明恕說：“麻煩你把所有火化師的資料全部調(diào)出來?！?/br>
    焚爐區(qū)域就在管理樓旁邊，易飛等人正在焚爐區(qū)域觀察工作中的火化師。

    此時是傍晚，高峰時期已經(jīng)過去，是一天里難得比較輕松的時刻。

    不過“輕松”這樣的字眼似乎永遠與殯儀館沒有關(guān)系，這里始終是肅穆而哀傷的，一名火化師高聲送別遺體，紙禮花從他手中打出，在焚爐前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而就在這名火化師的旁邊，一個焚爐工作間的門打開，骨灰和未燒碎的骨頭滑了出來，另一位火化師當著家屬的面，熟練地將頭顱敲碎，與骨灰一同鏟入骨灰盒中。

    家屬從火化師手中接過骨灰盒，哭著離去，而在新的遺體從處理間運送來之前，火化師有一個短暫的休息時間。

    肖滿說：“能給我看看這把錘子嗎？”

    火化師愣了下，“能?！?/br>
    肖滿接過，隨即從勘查箱中拿出測量工具。

    關(guān)于兇器，他已經(jīng)核查過市面上幾乎所有錘子，但在模擬攻擊中，它們在人頭顱造成的傷都與兩名死者的傷有偏差。

    兇手使用的很可能是自制，或者定制錘子。

    易飛問：“怎么樣？”

    片刻，肖滿抬起頭，“不出意外，兇器就是這種鐵錘。”

    火化師一驚，“兇，兇器？”

    易飛問：“這是你們定制的工作錘吧？所有火化師都有？”

    火化師點頭，“是的?！?/br>
    易飛將錘子還給對方，給明恕發(fā)了張照片，“確定兇器?！?/br>
    負責人調(diào)出資料，給“霸占”自己辦公室的刑警們倒完茶，不滿地走去窗邊，看著在焚爐區(qū)域走動的警察，眼中的不安更加濃重。

    所有火化師都是經(jīng)他面試被錄用的，他自問對他們每個人都十分了解，部分火化師的心理在某個階段會出現(xiàn)問題，他為了及時發(fā)現(xiàn)，及時解決，還主動利用業(yè)余時間去進修了心理學。現(xiàn)在警察突然來查案，如果當真查出某個火化師有問題，他這直接負責人恐怕也得受牽連。

    明恕快速看著火化師們的照片，目光突然停留在一個名叫“牛天藍”的人臉上。

    和其他人相比，牛天藍顯然清秀許多，而其五官與嫌疑人的畫像依稀有幾分相似。

    明恕立即聯(lián)系易飛，易飛卻道，牛天藍此時并不在焚燒區(qū)域。

    “你們要找的是牛天藍？”負責人感到不可思議，“他是我們這里最踏實的火化師了。”

    天漸漸黑了，明恕突然涌起一陣不好的預(yù)感，“他什么時候上班？”

    “他是凌晨的班次，就是半夜2點到早上8點?！必撠熑苏f完改口，“不，他換了班，現(xiàn)在是上早班了。我給他打個電話，你等等啊?！?/br>
    牛天藍的電話已經(jīng)關(guān)機。

    “應(yīng)該在睡覺吧?！必撠熑苏f：“干我們這一行，什么時候睡覺的都有，他就住在外面的龍舟路，這是具體地址……”

    ·

    刑偵局。

    “查到了！”周愿激動地喊道：“他居然是‘瘋貓’平臺上的主播！網(wǎng)名‘倔強蘭草’，粉絲喜歡叫他‘蘭蘭’！”

    “辛苦了。”蕭遇安在周愿的椅背上拍了下，接起電話，“明隊。”

    “嫌疑人很可能是‘西月’殯儀館的火化師牛天藍。”明恕邊跑向警車邊說，“監(jiān)控顯示，當天負責焚燒孟珊父親遺體的就是他，他最近換了班次，由凌晨上班改為早晨上班。現(xiàn)在手機已經(jīng)聯(lián)系不上?；鸹瘞煿ぷ饕惶煨菹⒁惶?，孟珊遇害當天，是牛天藍的休息日，他完全有作案時間！現(xiàn)在他調(diào)換班次，一定是希望有更多的時間選擇、跟蹤下一個目標。蕭局，我懷疑他很快就要動手！”

    ·

    夜幕降臨，一切見不得光的罪惡開始在城市的各個角落鋪展開來。

    “瘋貓”平臺，“倔強蘭草”的房間已經(jīng)被全面監(jiān)控。

    主播并未開播，一些粉絲望眼欲穿。

    “蘭蘭今天也不開啊？”

    “想念蘭蘭?！?/br>
    “想念蘭蘭 1，蘭蘭最近真是太不勤奮了?！?/br>
    ·

    凌晨，冬鄴報業(yè)集團的一些部門還亮著燈。

    寫稿的記者是個新人，文筆很好，但缺少新聞報道的基本要素，文玲打起精神指導(dǎo)他改稿，還得忙其他版面的事，快下班時已經(jīng)頭暈?zāi)X脹，一邊覺得自己真的太累了，不該答應(yīng)主任，一邊又覺得帶領(lǐng)新人成長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人生大概就是這么矛盾。

    3點，終于能夠下班了，文玲松了口氣，與男同事們在岔路口分別，那名受了她指導(dǎo)的記者心中過意不去，想送送她，她猶豫了一下。

    想接受對方的好意，是因為這幾天回家都有些害怕。

    但長期以來的“女漢子”心理讓她不愿意示弱。

    最終，她笑了笑，拒絕了記者，轉(zhuǎn)身獨自走進那條熟悉的小巷里。

    第128章 狂狼（12）

    北城區(qū)，龍舟路附三巷，一棟建于三十多年前的房子。

    易飛破門而入，黑暗中，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面而來。

    “什么味道？”徐椿問。

    “香水?！币罪w按亮頂燈，“許多香水混在一起的味道?！?/br>
    燈光照亮了這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它的陳設(shè)讓在場所有刑警感到驚訝。

    客廳窗簾緊閉，外一層是最普通的老式藍簾，而里一層，卻是粉藍色的蕾絲花朵窗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