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宮女與身后的小丫鬟對視一眼,彼此眼底寒光漸涌。 月色入戶,卻被一截霍然揚起的手臂遮斷,彩袖之內(nèi),青光泄出。 *** 卻說白彥跟在鬼婆婆身后,向水含煙所居的摘星臺而去,夜色之中,入目皆是參天古樹,森森松影。 茉莉花谷之中的泠然水聲已徹底消失在耳后,可那些香氣,那張曇花一現(xiàn)的臉,卻始終縈繞在白彥腦海里,揮之不去。 “你是在哪兒遇到她的?”鬼婆婆執(zhí)杖在前,打破沉默。 白彥從那瑣碎的片段中抽離出來,一陣恍惚。 “洛水?!?/br> 他簡單回應,仿佛多說一個字,就會沉陷回當年。 鬼婆婆輕笑:“我說,那娃娃?!?/br> 白彥臉上掠過一抹難堪之色,幸而夜色濃郁且冰涼。 他張口深吸一氣,逼迫自己清醒:“以圣女之血入藥后,阿冬會怎樣?” 鬼婆婆似不料他避而不答,不答反問,眉梢微挑:“若命大的話,或許能有一線生機?!?/br> 白彥眉間褶皺愈深,沉默不語。 腳底踩過枯黃的秋草與細密的砂礫,一陣山風陡然從后馳來,剎那間落葉沖天,亂影充斥視野。 白彥與鬼婆婆雙雙駐足,耳根微動,驚聞震耳風聲里夾雜異樣冷響,回頭看時,一片蟲海有如滔天巨浪,黑壓壓一片,正朝這邊涌來。 白彥眼底難掩驚愕之色,便欲探手取劍,鬼婆婆已抓住他提氣奔走。 蟲海一泄數(shù)里,緊追不舍,層層迫近,竟比先前莫三刀、花夢所遇的還要兇狠、悍戾。 鬼婆婆回頭細看,壓下心中疑竇,抓住白彥躍至樹梢之上。 枝杪微顫,又是片片樹葉紛落,鬼婆婆自懷里取來一把玉笛,橫于唇畔凝神吹奏。 悠揚笛音如一泓清水向四下溢去,地上蟲海受到震動,紛紛停住,少頃,竟癱軟在荒草之間,無聲無息地沉入地底去了。 白彥目瞪口呆。 兩人從樹上躍回地面,白彥環(huán)顧四周,心中警惕未減:“那些毒蟲為何會來攻擊我們?” 此處已然屬于合歡宮轄區(qū),絕非陷阱重重的不歸山,按理說,宮中人不該在此處設(shè)下殺招。 更何況,受襲的還有鬼婆婆。 月色幽然,愈發(fā)把鬼婆婆的面色照得慘白,深陷在眼眶里的渾濁眼珠精光閃爍,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那些毒蟲奔來的方向——黑不見底的夜幕盡頭,沉思少頃,倏地大驚失色,重又抓起白彥。 這一回,竟是掉頭向她自己的寒枝臺而去。 卻在這時,伴隨一記喊殺之聲,那蟄伏黑暗深處的殺招霍然如網(wǎng)罩下,將兩人牢牢困于林內(nèi)。 白彥仰頭看去,入目竟是漫天彩袖,映于月下,宛若飛練在空。 鬼婆婆率先揮杖格擋,繳住兩條彩袖,將虛空之中的兩個宮女拽至跟前,一掌拍倒,喝道:“睜大狗眼看看你們要殺的是誰!” 那兩個宮女摔倒在地,捂胸罵道:“殺的就是你這個逆賊!” 話聲甫畢,半空之中又是數(shù)條彩袖挾著冷風,自頭頂激射而下,鬼婆婆臉上駭然之色未消,幸而白彥已拔出劍來,凌空直上,盤住了這網(wǎng)一樣的袖陣,當即便又鎖住那倆宮女,凜凜金杖一搠,重新把其中一人鉗制在地:“你胡言亂語什么?!” 那宮女竟是一臉恨色:“平日里看你持正不阿,原以為是個赤膽忠心的,沒想到這么快便賣主求榮,實乃我合歡敗類……不殺你,殺誰?!” 鬼婆婆當頭棒喝,一瞬之間竟不知如何言語,另一個宮女得這空隙,挺身躍起,亮出袖中雙锏向她殺來。 鬼婆婆怔忪之中,險些中招,忙踢飛杖下宮女擋去,口中叫道:“何人說我賣主求榮?!” 被踢飛那宮女凌空一翻,竟靈巧如蛇地避開了那雙锏,落足于地,與此同時,另一個的雙锏眨眼便刺至鬼婆婆眼前。 鬼婆婆面色驟沉,黑黢黢的身形猛然如青煙散開,令那雙锏撲了個空,然那使锏宮女卻不心慌意外,反像看破似的,反身一躍,手上雙锏有如靈蛇吐信,徑直劃破夜幕,追襲鬼婆婆背脊。 鬼婆婆斜眼望來,月色之中,眸光冷若寒針四射,那使锏宮女猛地僵硬在半路上,雙锏脫手,吐血倒地。 后胸上,赫然插著一支金光閃閃的判官筆。 與此同時,幾個窈窕黑影從天降落,與白彥一道解決了剩下的彩衣宮女。 鬼婆婆眼底寒芒稍褪,回頭看向自己手里掐著的這個腦袋,唇角微不可見地一揚。 那宮女嚇得面無人色,正要張口求饒,“咔嚓”聲落,鬼婆婆已擰斷了她的脖子。 風震林間,黑影中當首一名勁裝少女快步上前,攜眾人在鬼婆婆跟前屈膝跪下,齊聲道:弟子護駕來遲,請婆婆恕罪!” 作者有話要說: 要進入下卷尾聲啦,劇情走一波(順便在劇情里摳糖)~ —— 小夢:“有人趁我睡著吃我豆腐,舉報。” 三刀:“你當初趁我喝醉時做的事忘了?還舉報?” —— 下章標題大概是——“對女朋友情史耿耿于懷的莫三刀”~ 第62章 水含煙(一) 殘余在虛空里的劍氣消散, 沖天落絮紛紛飛落,白彥回劍落地,視線投向跪倒在鬼婆婆身前的那八名勁裝少女, 眼底風云未歇。 這批少女年紀俱輕, 身法卻異乎尋常的敏捷, 取人性命的手段更是狠絕、兇悍。剛剛不過是他一招劍的功夫, 這些少女的判官筆便已悉數(shù)貫穿了那些彩衣宮女的喉嚨。 幸好,是友軍。 風掀殘葉, 吹亂眾人鬢發(fā),當首那個少女掩在亂發(fā)后的臉容色平平,卻生著一雙極其有神的眼睛,宛若蟄伏于暗夜洞察一切的鷹隼。 她名叫玄鳳,是寒枝臺的影衛(wèi)首領(lǐng)。 “怎么回事?”鬼婆婆又一次望向林外, 陰啞的聲音中深藏焦慮。 玄鳳道:“一個時辰前,萱娘在摘星臺通報您通敵賣主, 引狼入室,傳宮主合歡令,命全宮上下圍剿寒枝臺,并入山搜查, 查到您后, 即刻正法?!?/br> 這一番話字字誅心,內(nèi)挾翻天風云,然玄鳳臉上更無半絲駭色,反倒是鬼婆婆被那句“圍剿寒枝臺”驚了一驚, 強壓不安, 怒聲叱道:“宮主尚在沉睡之中,如何傳令?!她萱娘又是個什么東西!連審都不審, 就敢越過宮主定我的罪了?!” 玄鳳眾人伏低上身,不敢作聲,鬼婆婆心念疾轉(zhuǎn),深陷在眼眶里的眼睛漸漸發(fā)紅。 玄鳳低聲道:“回婆婆,此令的確是宮主所下,她……醒了。” 鬼婆婆大愕。 白彥聽這一句,心神亦被狠狠震動,猛然上前:“你說什么?” 玄鳳冷不丁被白彥抓住手腕,素來沉寂的臉上掠過一絲訝然,旋即轉(zhuǎn)為冷漠。 白彥仍未察自己之失態(tài),聲音急迫:“她怎么醒過來的?你們把阿冬怎樣了?” 玄鳳垂落眼皮,掙脫白彥的手,與此同時,鬼婆婆的回應道:“那娃娃尚在我們手里?!?/br> 白彥頓松一氣,念及那張滾圓的rou臉,恍惚間竟有絲合浦珠還的慶幸,然想到水含煙,卻又心跳如鼓:“那她——” 鬼婆婆緊緊攥著手中金杖,沉默少頃,張口向玄鳳身后的一名少女吩咐道:“將那娃娃帶來?!?/br> 那少女領(lǐng)命而去,白彥正欲追上,卻見鬼婆婆身形閃過,眨眼如煙散去,玄鳳瞥向白彥:“跟上?!?/br> 言罷,追隨鬼婆婆的方向疾掠而去。 *** 一行人掠出茂林,距離寒枝臺尚十里之遠,便見院上夜穹火光熊熊,青煙如墨,心內(nèi)紛紛一寒,待迫近院門,一絲殺伐之聲也不聞,更是膽戰(zhàn)心驚,生恐院中人已悉數(shù)被萱娘派來的宮女屠盡。 鬼婆婆一人當先,肺腑如焚,便要掠至院內(nèi),忽見燭天火光里騰空躍下一道黑影,定睛望去,竟是莫三刀橫抱花夢,口叼浸血長刀,自烈烈火光中走來。 月夜之下,一臉血污,兩眼通紅,滿身傷口。 眾人不寒而栗。 鬼婆婆定神之后,疾步趕來,卻遭莫三刀一記眼神制住。 這顯然是剛剛從舔了無數(shù)鮮血的眼神,暴戾、陰狠,以及帶著一抹顯而易見的戒備。 鬼婆婆想起先前是自己命人將他帶來此地的,心知被他誤會,忙解釋道:“萱娘誣告我背叛合歡宮,讓宮主下令屠我寒枝臺,我亦是剛剛才得到消息。”略微一頓,細辨著他血臉上的表情,“你……可還好?” 莫三刀叼著那刀,通紅的眸底殺意稍斂,鬼婆婆立即向玄鳳示意。 玄鳳來至莫三刀跟前,欲接下他懷中昏迷不醒的花夢,卻被他本能地避讓。 場面一時尷尬,還是白彥大步走來,擋在玄鳳之前探臂一抄,駕輕就熟地把花夢橫抱入懷,這才化解。 玄鳳冷淡的眼神從白彥臉上掃過,落向他懷中的花夢,探探鼻息,向鬼婆婆點了個頭。 鬼婆婆松一口氣,重又看回莫三刀。 艷紅的火光下,他遍布血污的臉依舊令人發(fā)憷,幸而那雙素來通透的眸子漸漸由腥紅恢復了褚褐,褪下了兇悍與戒備。只是那一身的傷…… 鬼婆婆又蹙起眉頭。 許是被這探究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耐了,莫三刀拿下嘴里的刀,聲音散漫如常:“還不走?” 鬼婆婆微怔之下,輕笑出聲,望向他身后一片鮮紅的庭院。 大火把原本昏暗的場所映照得亮如白晝,一個個被砍割的少女橫七豎八地倒在庭中,分不清是萱娘那邊的,還是原本便屬于寒枝臺的,又或者,從前屬于寒枝臺,眼下卻已變成了萱娘的…… 鬼婆婆心中五味雜陳:“那些個丫頭,都是你殺的?” 莫三刀“唔”了聲,先前極為血腥、兇殘的幾幕情景從腦海里飛快掠過,又搖頭,他恍惚記得,自己并沒有殺太多,有一些,他甚至還想保來著,只是…… “罷了。” 鬼婆婆打斷他的思緒,寒枝臺大火,萱娘定會再派人來查探,此地的確不宜久留。 她回頭向玄鳳吩咐:“先退入地宮,稍加整頓后,再去摘星臺看看。” *** 鬼婆婆口中的“地宮”,乃不歸山皓月峰下的一座地下暗室,距離摘星臺極遠,原先是宮內(nèi)用以關(guān)押罪人的地牢,后廢置不用,輾轉(zhuǎn)幾十年,便成了一片陰暗而潮濕的廢墟。有回鬼婆婆途徑此處,也是突發(fā)奇想,圖個隱秘清凈,便命心腹玄鳳替她拾掇了一層出來,留給她閉關(guān)修煉所用。因本就是圖清凈,故除她二人之外,合歡宮內(nèi)并無人知曉。 拾掇出來的這一層,位于地宮最底,畢竟也就是練功所用,室內(nèi)并無甚么家具,點燃火光,入目也就是一張石榻,以及一方石案而已。 白彥把花夢放到石榻上的檔口,鬼婆婆已吩咐玄鳳去接應先前派去帶阿冬的那名影衛(wèi),又命剩下幾個去外間勘察整座地宮情況,以備情勢緊急時有路撤離,待再次入室來,白彥已不見人影,火光幽幽的石室中,獨剩莫三刀與花夢兩個,一人躺在石榻上,一人坐倒在旁邊地上,皆是血跡斑斑的手交握在一處,像極一對死里逃生的苦命鴛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