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富一瞧，謝無疾只帶了午聰一個人出來，想是拿不了，便道：“一會兒我讓人給你送過去？”

    謝無疾深深看了眼那幾只袋子，又深深看了眼薛富。

    良久，他起身道：“舅舅保重，我回去了。”

    說完帶著午聰，轉(zhuǎn)身大步離去。

    薛富又被他氣到：“嘿！這混小子，來了就要錢，要了錢就走！連句謝也不說！”

    又道：“我說給糧，他還真要啊？還是不是親外甥?。俊?/br>
    謝無疾頭也不回，已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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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州。

    虞長明和竇子儀領(lǐng)著廂兵隊伍在田野間前行。他們所到之處，一片狼藉。

    劍州的秩序已經(jīng)徹底崩壞，走不遠就能站路邊看見幾具尸體，看得人觸目驚心。

    忽然，草地里有些輕微響動。虞長明回頭，只見草叢里露出一片布料。

    虞長明勒馬：“誰在哪里？出來！”

    草叢里的男子嚇了一跳。他本以為自己躲得很好，沒想到被人看到了，于是他猛地跳起來，轉(zhuǎn)身就跑，拔腿狂奔。

    虞長明略有些詫異。他原本是擔心有盜埋伏伏在草叢里，然而看那人打扮，倒也不像盜匪流寇。再看那人跑的方向，分明是不遠處的村子。想來是個村民遠遠看見他們過來，不知他們身份，就在草叢里躲起來了。

    虞長明道：“走吧，我們?nèi)ツ谴遄涌纯??！?/br>
    一群廂兵朝村莊的方向進發(fā)。

    到了村莊外，眾人停下，卻見村莊里道路空空，門窗緊閉，竟是沒有人的模樣，委實奇怪。

    虞長明皺了下眉頭，朝里面朗聲喊道：“有人在嗎？”

    無人回話。

    虞長明又道：“我乃閬州廂都指揮使虞長明，這位是閬州府主簿竇子儀。閬州牧聽聞劍州近日賊亂頻生，劍州府官員遇害，因此特派我等來劍州，協(xié)助劍州官員恢復(fù)民生秩序?！?/br>
    過了片刻，一處籬笆后緩緩升起一個腦袋，戒備地看著他們：“你們……是閬州人？”

    虞長明道：“正是?！?/br>
    那人打量他們片刻，見他們隊伍整齊，裝備齊全，的確是正經(jīng)隊伍的樣子。他又蹲回籬笆后面，里面?zhèn)鱽硪恍┫はに魉鞯淖h論聲。

    片刻后，從墻后、籬笆后、草垛后陸陸續(xù)續(xù)走出來一群人，都是此地的村民。他們手里都拿著鋤頭棍棒，原來剛才都躲著準備作戰(zhàn)。

    最近劍州太亂了，到處都是賊。先頭跑回來的那個村民看見一大群人手持刀劍就被嚇破了膽，也沒弄清他們是敵是友就回來謊報軍情，這才致使村民們進入備戰(zhàn)。

    此時，村民臉上皆有喜色，再三確認：“你們真的是閬州來的？”

    “是。”

    “是朱州牧派你們來的？”

    “是?！?/br>
    “你們要幫忙管理劍州？”

    “是。”

    “太好了，太好了！”

    村民們?nèi)粵]有抗拒異鄉(xiāng)人的到來，反而為之雀躍。事實上虞長明他們這一路走來，沿途路過村莊便會進去知會自己的來意，幾乎所有百姓對他們都熱烈歡迎。

    ——劍州就在閬州邊上，對于閬州牧朱瑙的仁政劍州百姓早有耳聞，而且也羨慕很久了。要不是自己的根扎在劍州，再加上閬州并不接受異鄉(xiāng)人的遷徙，誰不想搬到閬州去？因此如今閬州府若能來接管劍州，那簡直再好也沒有。

    那些村民們放下戒備之后，話便多了起來，圍著虞長明他們說個不停。

    “以后你們來管理劍州，會和閬州一樣嗎？我們的苛捐雜稅也能免嗎？”

    “山神太靈驗了！我昨天還在祈禱，要是劍州能被閬州府接管就好了，今日你們竟真的來了！”

    “你們能把流民全都趕走嗎？這才剛剛?cè)攵覀兇遄右呀?jīng)被人搶了三波了！這日子真的是沒法過了……”

    虞長明看了眼竇子儀。竇子儀道：“諸位放心。等我們進入劍州府安穩(wěn)之后，立刻會派人來了解詳細狀況。只要我們能順利接管劍州，必會免除苛捐雜稅，其余麻煩也會慢慢處理?！?/br>
    光是聽到免除苛捐雜稅這一條，村民們就已興奮地不能自已。他們又拉住虞長明和竇子儀訴了半天的苦，要不是虞長明說現(xiàn)在天色已經(jīng)不早，他們還要趕路，村民們怕是能把他們留下住宿。

    離開村莊，隊伍繼續(xù)向劍州城的方向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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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都府。

    徐瑜來到后院，袁基錄十分難得地坐在躺椅上看書。他身邊還有幾名婢女給他捏肩捶腿。

    徐瑜上前，發(fā)現(xiàn)袁基錄正在看的是一本兵書。袁基錄對于治理民生的事情沒有什么興趣，打從朝廷下令允許地方官員募兵之后，他忽然開始對政務(wù)感興趣了。

    徐瑜把懷里捧的一摞冊子遞過去：“府尹要的東西我都理好了?！?/br>
    袁基錄放下兵書一看，頓時露出不滿的神色：“怎么這么多？詳細的你不用給我看，給我個匯總的就可以了。”

    徐瑜默了默。這就已經(jīng)是他匯總之后的結(jié)果了。要真把詳細的拿過來，蜀地各州財政賬冊花名冊都能把這后院都堆滿。

    袁基錄之所以要看這些，乃是為了募兵之事做準備。這募兵也不是說募就能募的，朝廷允許地方官員自行募兵的意思，就是募來的兵得要地方自己養(yǎng)活，朝廷可不會給發(fā)糧餉。因此要籌備的事宜有很多。

    他首先要了解蜀地的財政狀況，有多少存糧，多少銀錢。然后還要弄清人口的狀況，有多少戶人家，有多少男丁，能招募到多少兵員；等募完兵，這些兵要放在哪里練，往后長期的軍餉從哪里來；武庫有多少軍備，各地礦藏情況……方方面面，都是問題。因此需要研究的內(nèi)容也實在多不勝數(shù)。

    袁基錄搖頭道：“你做事不如盧清輝干凈利落。這事若是讓盧清輝去辦，他一張紙便能寫明白?！?/br>
    徐瑜聽了這話倒是不生氣，只是覺得有點好笑。的確，如果此事交給盧清輝辦，盧清輝恐怕會直接算好結(jié)果告訴他，某地招募多少人，某某地招募多少人，某某某地可開辟多少田畝為軍田。至于這結(jié)果怎么算出來的，依據(jù)是什么，會有什么后患，盧清輝都不會說。他把袁基路當蠢貨，能少跟袁基路說一句話就少說一句。

    徐瑜問道：“那府尹要把盧少尹叫來嗎？”

    袁基錄笑呵呵道：“那還是算了吧。募兵之事讓他幫忙，他肯定會想方設(shè)法給我辦砸了。”

    徐瑜又默片刻。他把帶來的簿子全都放下，拿起一本翻開，只給袁基路念最要緊的數(shù)字：“今年開春時的統(tǒng)計，目前成都有六萬六千七百八十五戶人，男丁十八萬九千……綿州……”

    他念完一本，又拿起另一本，繼續(xù)念出幾個最關(guān)鍵的數(shù)字。他念得認真，袁基路卻意興闌珊地打了個哈欠。

    袁基路本想弄清自己轄地的各項狀況，然而聽著聽著，他已被一串串的數(shù)字弄得頭大不已。

    他擺手打斷道：“罷了，別念了。你去把所有管財政人口的官員都叫來吧，讓他們一起盤出個具體的計劃?！?/br>
    募兵的事情橫豎不是他自己拍腦袋能決定的，總要交給別人去辦，因此他記這些也沒什么用處。

    徐瑜舔了舔自己的上顎，笑道：“好，我去叫人?！?/br>
    他正要離開，忽聽袁基路又道：“對了。我聽說最近劍州出了點事？”

    徐瑜腳步一頓，轉(zhuǎn)回身來：“是。我也聽說了。好像劍州府許多官員同時遇害，劍州大亂。閬州牧派了些人，已進駐劍州了?！?/br>
    袁基路呵呵一笑，饒有興致地咂摸一個名字：“朱瑙？朱瑙……呵?！?/br>
    徐瑜只微笑，不發(fā)表任何意見。

    袁基路念了兩遍朱瑙的名字，合上眼睛，眼珠慢慢滾動。

    發(fā)生這樣的事情他并不覺得奇怪。但眼下的情形又是他沒有料到的。他沒料到的不是朱瑙，而是天下大勢。

    原本今年他的任期就該到了，也該調(diào)回京城去了。可如今朝中局勢動蕩至極，秩序已被打破。他前日收到京中來信，他將繼續(xù)留任成都尹。而他又有了募兵權(quán)。眼下蜀地于他而言已不再是中轉(zhuǎn)之地，而成了他的本錢。

    他睜開眼，笑中帶有一絲冷意，道：“你去吧，把所有人都叫來。”

    徐瑜道了聲是，轉(zhuǎn)身要走，袁基路又道：“這些也都拿走吧?！毙扈だ沓鰜淼臇|西太過龐雜，他還是不看了。

    徐瑜的目光在那一摞他整理了多日的簿冊上停留了一會兒，笑了笑，抱起它們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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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shù)日后，閬州府。

    兩名官吏抬著一個小箱子走進朱瑙的院子：“朱州牧，這是成都府送來的?！?/br>
    驚蟄忙上前接過箱子，抱到朱瑙面前放下，打開。箱子一開，眾人都愣了——里面裝著的竟是一箱簿冊！

    就連朱瑙也頗感意外。他拿起一冊翻了翻，越翻眼睛越亮。他把所有簿子都抱出來，迅速翻閱。財政、人口、田產(chǎn)、武庫……全是整理匯總好的。這里面的每一行字，都可謂價值千金！

    朱瑙臉上綻出一個燦爛的笑，摸著下巴道：“這徐少尹實在能干，我竟還低估了他！”

    前段時日他給徐瑜寫信，希望從他這里打聽成都府的財政狀況。他本以為徐瑜必有顧慮，若能透露些概數(shù)也是好的。孰料徐瑜給的遠不只是概數(shù)！

    驚蟄也異常驚詫：“這……這都是……”

    朱瑙道：“是徐少尹的投名狀啊?！?/br>
    頓了頓，當機立斷道：“驚蟄，去把所有財政官員全部找來。我們好好替他們算一算賬！”

    第82章 刀者，慈不掌兵也。

    往后的數(shù)日里，無論是成都府還是閬州府，氣氛都變得異常緊張。

    每日堂上烏壓壓一群官吏整齊排開，人人面前擺著卷宗和算盤，噼里啪啦算個不停，寫個不停。不同部署的官員們經(jīng)常一言不合就吵起來，直到面紅耳赤地吵不動，還要揪著對方去找長官評理。

    不僅文官們?nèi)杖丈窠?jīng)緊繃，武卒們也練得越發(fā)勤快了。

    虞長明雖帶了一批人去了劍州，可閬州余下的廂兵們并沒有因此停止訓(xùn)練。驚蟄的少年軍更是每日勤練從未停下。除了他們之外，閬州的校場上還多了第三波人……

    ……

    “集合了集合了！要出發(fā)去訓(xùn)練了！”

    隨著一陣吆喝聲，屋里的人接二連三地出來，在院子里排好隊伍。衛(wèi)玥走到隊伍前方，一眼掃過去就發(fā)現(xiàn)缺了幾個人。

    “還有幾個人呢？去哪兒了？”

    又等片刻，五六個人匆匆忙忙從院子后的方向跑過來，分別是王久、陸八等人。

    衛(wèi)玥冷冷地打量他們：“你們幾個剛才躲在那里干什么呢？商量什么秘密？”

    王久等人嚇了一跳，連連搖頭，臉上的表情分明是心虛?！皼]沒沒、沒有！剛才樹上有一只鳥掉下來了，我們就圍過去看看……”

    衛(wèi)玥道：“鳥呢？”

    “飛、飛走了……”

    衛(wèi)玥盯著他們，把那幾個人盯得頭都快要埋到胸口了，忽然嗤笑一聲，道：“都給我入隊！”

    那幾人松了口氣，連忙走進隊伍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