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那幾個軍官，已知形勢不妙，在無人出來主持軍隊的幾率。有人生怕也要遭殃，轉(zhuǎn)身拔腿就跑。有人立刻扯下自己的軍官服，臨陣反水。

    終于，烏泱泱的隊伍漸漸往外散開。人們要回家去了。

    越東艱難地在人群中穿梭著，撥開一片又一片的人，終于找到卜西的身影。他忙跑過去拉住卜西：“阿西，我們一起回去吧?！?/br>
    先前越東一直害怕當(dāng)了逃兵會牽連家人，然而如今形勢已然如此，他也沒什么好多留的了。他一路過來還在擔(dān)心自己的家人是否也在暴亂的人群之中，無論如何他都該回村了。

    萬萬沒想到的是，卜西沖他笑了笑，竟掰開了他的手：“你自己回去吧。我就不會去了?！?/br>
    越東震驚道：“你不回去？那你要去哪兒？”

    卜西道：“我打算回軍營去?！?/br>
    “什么？！”越東大驚失色，“回軍營？！你、你瘋了嗎？？”

    眼下他們的長官已被殺害，他們的軍隊已經(jīng)散了，要是回去，豈不是人人都要被當(dāng)成叛軍處置？

    卜西看出他在擔(dān)心什么，不以為意地擺擺手：“放心吧，我溜回去，隨便找個營混混，沒人能發(fā)現(xiàn)的。我最近在軍營里認(rèn)識了一個姓衛(wèi)的兄弟，很有意思。我覺得他在攛掇什么大事，我也想?yún)⑴c。你回村以后要是看見我家里人，幫我跟他們打個招呼吧。反正我家還有其他兄弟照顧父母，缺了我也不要緊。”

    越東目瞪口呆。卜西這人一向膽大，萬沒想到他膽子竟大到這個份上。大事？會是什么樣的大事？

    卜西見越東遲遲不肯走，好笑道：“怎么，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嗎？我倒是想邀請你，不過我猜你也不會答應(yīng)?！?/br>
    越東果然嚇得連連搖頭。他見卜西確實不肯跟他回去，猶豫再三，緩緩后退：“那你，你自己當(dāng)心啊?！?/br>
    卜西擺手：“去吧。希望我們以后還有見面的機會?！?/br>
    越東用力點了下頭，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隨后轉(zhuǎn)身向回家的方向跑了。

    =====

    一日后，出征的三千士兵半路叛亂的消息已傳回了成都和軍營之中。

    袁基錄勃然大怒，軍中士兵則如聞喜訊，人心越發(fā)浮動。

    夜晚，衛(wèi)玥手下眾人再次在黑夜的掩映下聚到一起。殺害軍官的年輕人與卜西都已混回軍中，竟全未被人查出來。他們也加入了討論的隊伍里。

    趙老大興奮地直搓手：“衛(wèi)哥，楊烈這頭陣打得實在太漂亮了！我們營里已經(jīng)有幾撥人開始正兒八經(jīng)討論起要怎么造反，而不再是放放狠話了。咱們的時機是不是到了？”楊烈便是那殺死軍官的年輕人的名字。

    衛(wèi)玥卻仍笑道：“不急。再加加火?！?/br>
    如果說宣布出兵的消息時已在兩萬士卒們心里埋下了反抗的種子，那三千人的叛亂就給了剩下一萬七千人勇氣。讓他們明白這事兒不光能成，而且絲毫都不難。

    但這樣還不夠。剩下的這一萬七千士卒里有一半當(dāng)初是被強征來的，有一半?yún)s是自己報名的，他們參軍很多是沖著糧餉來的。且人往往適應(yīng)性極強，那些被強征來的人也未必不為糧餉動心。

    趙老大問道：“衛(wèi)哥，怎么加火啊？”

    衛(wèi)玥招招手，示意眾人湊近。眾人全聚到他的身邊，他湊到眾人耳邊，輕聲地如此這般交代了一番。

    眾人恍然大悟，露出欽佩表情，隨后各自回營去了。

    ……

    翌日，各種傳言如同瘟疫一般，迅速在軍營之中蔓延開來。

    “哎，你聽說了沒有？出兵綿州的那三千人跑了，成都府的官員大怒，說是我們軍紀(jì)不嚴(yán)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所以今年不會給我們發(fā)糧餉了?？赡苓B明年都沒有?！?/br>
    “什么？！憑什么那三千人跑了，要扣我們的糧餉？！我從涪州跑來參軍就是為了領(lǐng)這點軍糧。我家的田被鄉(xiāng)紳占了，家里弟弟meimei都得等我這些糧餉吃飯呢！”

    “哪有什么憑什么，就是趁機找借口克扣唄?，F(xiàn)在外面都缺糧了，糧價高成什么樣了？官府哪里發(fā)的起我們一萬多人的糧啊，就想找借口賴掉。”

    “……要是果真如此，這兵老子不當(dāng)了！”

    “你想不當(dāng)就不當(dāng)了么？你是正經(jīng)登記過戶籍的吧？官府那兒可都有你的從軍記錄。就算你回去，馬上也能找到你老家去。除非……”

    “……”

    一傳十，十傳百，同營傳同營，同鄉(xiāng)傳同鄉(xiāng)。轉(zhuǎn)瞬之間，消息已傳遍全軍士卒的耳朵。

    =====

    閬州校場。

    新招募的一千士卒整整齊齊地排列成行，從高臺上望下去，蔚為壯觀。

    朱瑙站在高臺上，含笑掃視眾人：“將士們。”

    眾人齊聲道：“在！”

    朱瑙道：“雖然有些倉促，不過我們馬上要出兵啦?！?/br>
    人群也嘩然了一陣，但很快安靜下來。

    這一千士卒全是朱瑙從閬州精心挑選后招募來的，也全是自愿報名參的軍。眼下訓(xùn)練日短，但除訓(xùn)練外并無其他勞役，只專心訓(xùn)練，雖算不得精銳，卻也初見成效。

    朱瑙道：“出兵相關(guān)的事宜會由虞指揮使告訴你們。明日，我們便動身前往成都。”

    士兵們朗聲道：“愿為州牧效勞！”

    第88章 進駐成都

    五月初的某個清晨，軍營。

    士兵們無精打采地從營帳中出來，前往校場集結(jié)，準(zhǔn)備開始新一天的辛勤勞作。

    幾名軍官拿著皮鞭在營帳間穿梭，揭開一個又一個帳門進行檢查。由于勞作太過辛苦，常常會有士兵躲在帳子里不出來，想以此逃避勞動。被軍官發(fā)現(xiàn)這樣的情況后，每天早上就會有一些軍官來檢查，如果讓他們抓到偷懶之人，他們會用手中的皮鞭將那些人抽得屁滾尿流，保證他們一輩子都不敢再偷懶。

    軍官劉三鉆進一個帳篷，抬頭一看，只見里面竟有三名士卒盤腿坐著。他先是一愣，旋即立刻為自己的鞭子有用武之地感到興奮。

    他揚起鞭子斥罵道：“混帳！你們?nèi)齻€躲在里面干什么？還不滾出來？”

    三人默默地對視一眼。

    忽然，旁邊的營帳傳來一聲慘叫。劉三聽那聲音有些耳熟，似是自己的某位同僚。他愣了一愣，有種不好的預(yù)感涌上心頭。他連忙轉(zhuǎn)身想要退出營帳?？上б呀?jīng)晚了。

    一根繩索猛地套住他的脖子，他想要出聲叫人，卻只發(fā)出一聲極短促的呼聲，就什么聲音也發(fā)不出來了。

    一個又一個營帳里接二連三地發(fā)出類似的聲響。

    ……

    校場上，數(shù)營的士兵已經(jīng)集結(jié)完畢，軍官正要帶他們出發(fā)，忽聽營帳的方向傳來喊聲。

    “不好啦！有人造反啦！”

    軍官們大吃一驚，忙要前往營帳的方向一探究竟。忽然，隊伍里沖出幾十名士兵，一窩蜂地涌向軍官們，搶下他們手中的武器，將他們按到在地。

    整個軍營一片嘩然。

    有人登上高臺振臂呼喊：“兄弟們！成都府的狗官克扣我們的軍餉，喪盡天良的軍官把我們當(dāng)成牲畜，今天我們一起造反吧！我們殺掉狗官，燒掉名冊，瓜分軍糧，一起回家去吧！”

    隊列之中，逐漸有人加入呼喊。喊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清晰。

    “殺掉狗官！燒掉名冊！瓜分軍糧！”

    “殺掉狗官！”

    “燒掉名冊！”

    “瓜分軍糧！”

    幾十人撼動了幾百人，幾百人撼動了幾千人。很快，軍營陷入徹底的暴亂之中。

    =====

    兩日后，一支千余人的軍隊向成都府馳近。這支隊伍人數(shù)雖不算極多，可隊列十分齊整，裝束統(tǒng)一，兵甲齊備，威風(fēng)凜凜。一路過來，所有流民盜賊全聞風(fēng)喪膽，遠(yuǎn)遠(yuǎn)躲開。

    軍隊每百人便有一名扛旗手，扛著黃色大旗，旗上書“閬”字。隊伍中間，另有人扛起一枚紅色大旗，旗上書“朱”字。

    凡識字者，見了這一路旗幟便已明了：此乃閬州派出的軍隊。閬州牧朱瑙此番想必也隨隊親征了。

    果不其然，此刻朱瑙正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在隊伍的中間。他身旁兩側(cè)騎馬走著的分別是虞長明與驚蟄。另有一名滿臉堆笑的男子走在他的馬邊，向他介紹這幾日發(fā)生的事。

    “朱州牧，我們衛(wèi)哥可真是太厲害了！那天的情形你沒看到，衛(wèi)哥他振臂一呼，整個軍營里一萬七千多人當(dāng)場就反水了！朝廷里那些頂厲害的大將軍也不過就如此了吧？”趙老大喋喋不休地吹捧著衛(wèi)玥，渲染那日的情形。他是被衛(wèi)玥派迎接朱瑙的，此刻剛和朱瑙的隊伍匯合。

    朱瑙笑瞇瞇地問道：“你是叫趙老大么？”

    趙老大頓時眼睛一亮。他剛才只說了他是衛(wèi)玥的手下，沒報自己的名字，沒想到朱瑙居然能主動叫出他來：“對對，是我。朱州牧知道我？”

    “知道?！敝扈У?，“衛(wèi)玥跟我提過你，說你能說會道，極會吹牛，是他的得力幫手?！?/br>
    趙老大聽了那一番不知是褒是貶的話，絲毫不覺得害臊，只有得意：“原來衛(wèi)哥跟朱州牧這么夸過我？嘿嘿，還真有點不好意思?！?/br>
    朱瑙也跟著呵呵笑了笑，問道：“那一萬七千人眼下如何了？”

    趙老大道：“分了軍糧，大多都散了，自己回家去了。那天有兩千多人跟著衛(wèi)哥殺進成都，燒了官府，然后一部分也散了?，F(xiàn)在還剩下五百多人由衛(wèi)哥管著，都在城里呢?！?/br>
    以衛(wèi)玥一己之力，自然沒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收服將近兩萬人的軍隊。他若是有這能耐，便是不世出之奇才，把大將軍的職務(wù)給他都太屈就他了。這一個月來，他用了拉幫結(jié)派的方式在軍隊里招攬人手，最后能留下五百人已屬極其難得。

    而遣散萬人大軍的決定并不是衛(wèi)玥做的，是當(dāng)初朱瑙將他派去成都時就與他吩咐好的。這貿(mào)貿(mào)然聚集起來的兩萬人，袁基錄吃了會活活撐死，朱瑙吃了就算不被撐死也能噎得夠嗆，實在沒有留下的必要。還不如先遣散回去。往后如果需要軍隊，他可以照著自己的方式重新拉一支隊伍出來，自己拉出來的隊伍用起來時才會是得心應(yīng)手的。

    朱瑙問道：“那現(xiàn)在成都城里又是什么狀況？袁基錄抓住了么？”

    說起這個，趙老大不忿地撇了撇嘴：“成都城里現(xiàn)在挺亂的，那天殺進城里的兵管不住，打砸了不少地方。袁基錄也沒抓住，估計是一聽說隊伍進城立刻就跑了，等我們進官府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不見了。還有那個盧……盧什么的少尹也跑了。就一個徐少尹還在。聽說徐少尹是朱州牧的朋友，衛(wèi)哥待他挺好的，這幾天他們還一起主持恢復(fù)城里的秩序來著?！?/br>
    朱瑙點點頭，并未對逃走的袁基錄和盧清輝發(fā)表什么意見，只道：“好，辛苦你們了?！?/br>
    ……

    數(shù)個時辰后，朱瑙的大隊終于來到成都城下。

    城門早就被衛(wèi)玥控制了，他已接到朱瑙要來的消息，提前打開城門，并且親自到城門口來迎接。

    大隊在城門外停下，朱瑙從隊伍中出來，騎馬上前，來到衛(wèi)玥的面前。

    衛(wèi)玥滿臉得色，走路時的姿態(tài)恨不能跟螃蟹似的把手腳全趴開橫過來走。他只差沒有明晃晃地把“邀功”二字寫在臉上，洋洋得意道：“朱州牧，我這一票干得不錯吧？”

    朱瑙笑道：“再好也沒有?！?/br>
    衛(wèi)玥豎起耳朵，等著他再多夸幾句。

    卻聽朱瑙道：“此事還是我算得妙?！?/br>
    衛(wèi)玥微微一愣。他還想聽朱瑙多夸他幾句，怎么這才剛起了頭，就被朱瑙扯回他自己身上了？固然，此事的頭功要算在朱瑙身上，事情是朱瑙派他干的，各種消息是朱瑙查到告訴他的，亦是朱瑙制造了外面的混亂才給創(chuàng)造他內(nèi)部瓦解的好時機，可他的功勞亦不可磨滅，換了別人未見得能辦成這樣一樁大事，難得就值得一句“再好也沒有”？

    就在衛(wèi)玥不郁之時，朱瑙笑著接了下去：“算到請你來辦此事，一定能辦成。我果然沒有算錯?！?/br>
    又道：“我果然運氣很好，才能遇上你這樣的奇才啊；又當(dāng)積了許多福，才有你愿意為我辦事。”

    衛(wèi)玥怔了片刻，嘴角快要咧到耳根，也就是他沒長根尾巴，要不然能豎到天上去。他渾身都舒坦了，便做了個手勢：“朱州牧，進城吧?！?/br>
    千人大軍便浩浩蕩蕩朝成都城內(nèi)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