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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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身要走,沒走兩步又想起什么,重新回到顧七面前。顧七大氣都不敢喘,就怕自己惹上了什么禍事。 然而年輕人只是解下錢袋,把錢袋里剩余的錢全倒進顧七的小破碗里。顧七愣住,忙抬起頭想看年輕人的表情,而年輕人已經低著頭轉回過身,慢慢走開了。 …… 盧清輝回到住處,剛關上門,他的兩名侍從立刻急不可耐地開口。“少尹,那些愚民根本什么都不懂,他們說的話你別……” 他們沒說完,盧清輝平靜地抬起手把話截住了:“我想回房睡會兒?!闭f完便進去把門關上了。 兩名侍從面面相覷。 “少尹沒事吧?” “不知道……希望他睡一覺會好點兒。” “唉……那些老百姓懂什么?大字不認得還滿口胡說八道!少尹今天怎么回事,怎么想到去跟那些人搭話呢?” “是啊,我也不明白。少尹是不是最近悶壞了?太反常了……” 兩名侍從回到門口守著,過了一會兒,他們隱約聽到盧清輝的房里傳來動靜。 “什么聲音?” “好像有東西倒下來了……” 兩人放心不下,又回到盧清輝門口,拍門輕聲叫道:“少尹?” 等了片刻,里面卻一點聲音也無。推推門,門卻從里面閂上了。 兩人頓時有不好的預感,又拍門大叫幾聲,仍然不得回應,于是兩人顧不得許多,趕緊一起撞起門來。 不多時,薄薄的木門被兩名侍從撞開,屋內的景象嚇得他們倒抽一口冷氣—— 盧清輝用幾件衣服扎成一根長繩,把自己掛在房梁上,上吊了。 “少尹?。?!” 兩人趕緊沖上去把盧清輝從繩套上抱下來,然而盧清輝面無血色,已經失去意識了。 ===== 盧清輝始終處在混沌中,不知過了多久,因感覺自己渴得嗓子發(fā)疼,不得不掙扎著醒過來。他扶著頭坐起來,發(fā)現自己處在一間陌生的屋子里。屋中有張桌子,桌邊坐著一個年輕人,正在看書。 聽到他的動靜,那人放下書,笑道:“醒了啊?!?/br> 盧清輝尚未完全清醒,有些想不起前事,懵懵懂懂地盯著那人看。只見那人二十來歲模樣,皮膚白凈,相貌清秀和善,是張容易讓人產生好感的臉。 他茫然道:“你是……” 那人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道:“你猜?” 盧清輝:“……” 他等了片刻,那人笑瞇瞇地看著他,還真是等著他猜的樣子。他失笑道:“這是什么地方?” 那人歪歪腦袋:“你再猜?” 盧清輝:“……”什么毛??! 他先前被吊了好一會兒,腦袋有些糊涂。這會兒渾身的血液流順暢了,前事才慢慢回想起來。他頓時眼神一暗。 然則到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又遇到一個莫名其妙的人,使他無法再沉浸于方才的情緒中。他又打量那人一會兒,見那人實在和善,當是沒有惡意的。想來是他的侍從將他救下后送到醫(yī)館之類的地方來了。 他實在太渴了,又見桌上有茶壺,便扶著椅子走過去,到那人對面坐下。他喝了一杯茶方覺得舒服些,又抬頭問那人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饒有興致地問道:“你覺得我像什么人?” 盧清輝一向正經,不喜歡跟人玩笑,也不知道這人為什么這么有興致非要跟他賣關子,因此冷聲道:“我們素未相識,為何非讓我猜你。猜對又如何,猜不對又如何?” 那人悠然道:“猜不對,說明你看人的眼光不大準?!?/br> 盧清輝皺眉。他剛睜眼的時候對這人其實有幾分好感,只是這人這么輕浮,已讓他好感降了許多。他冷冷道:“我看人準不準,干你何事?我又不看你!” 那人笑得更有興致:“可我來了成都后,聽很多人都說你討厭我?!?/br> 盧清輝:“……” 盧清輝:“???” 要不是頭疼得真切,他都要懷疑自己眼下是不是在做什么奇怪的夢。 往常若他看什么人不慣,都是當面訓斥,連袁基錄都不例外。何來的他討厭誰,卻要背后說人閑話?他再三回憶,仍沒有頭緒,目光卻瞥見那人方才正在看的書。 他定睛一瞧,原來那并不是什么書,而是一本卷宗。那卷宗他眼熟得很,分明是成都府里的公文——這人竟是官府里的? 他愣了一下,又想起那人方才說的話:“可我來了成都后”……他猛地抬起頭看向對面的人! 朱瑙笑得滿面春風:“在下閬州牧朱瑙。盧少尹,久仰了。” 盧清輝:“?。。。。 ?/br> 他見鬼似的向后一仰,竟從椅子上翻下去,摔了個四仰八叉。他狼狽地爬起來,朱瑙仍八風不動地端坐在位置上,悠悠道:“盧少尹連死都不怕,怎么見了我這么害怕?” 盧清輝:“~!#¥%……*” 他一向也算牙尖嘴利,從沒有這么詞窮過,手指指著朱瑙,半晌說不出話來。 朱瑙???這人是朱瑙???開什么玩笑???? 倒也不是盧清輝大驚小怪。任什么人昏睡一場醒過來碰上這種事都得嚇破膽。 幾個時辰前,盧清輝自己吊的那一吊把他的侍從實在嚇得夠嗆。他的幾名侍從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眼下成都亂成這樣,他們也不知該找誰求助,又怕盧清輝已鐵了心想死,救得活這回救不活下回。于是他們一面給盧清輝請了郎中醫(yī)治,一面又去找了徐瑜,希望徐瑜看在往日情分上能施以援手,把盧清輝送出城去。 徐瑜這個人一向是很會做人的,他跟盧清輝有過矛盾,卻也有交情。那幾名侍從本以為徐瑜看在盧家的面子上必定會幫這個忙,沒想到徐瑜一轉頭就告訴朱瑙了。于是這才有了眼下的這出戲。 朱瑙不急不忙,給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啜飲,等盧清輝自己緩過勁來。 好半天,盧清輝回到床邊坐下,神色警惕地看著他,看樣子是接受這個事實了。 朱瑙微笑道:“你跟袁基錄的差別可真大?!?/br> 盧清輝微微一怔,雖未開口,眼睛倒是直盯著朱瑙,顯然是想聽他說下去的。 朱瑙道:“袁基錄被我關進牢里后,哭著喊著非要在臨死前見我一面,要不然死得不甘心。你怎么沒想到來見見我,不覺得遺憾么?” 盧清輝:“……” 他和袁基錄的區(qū)別就是這個??有毛病吧?。?/br> 被朱瑙這一攪合,盧清輝的心情徹底亂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喜也不是,怒也不是,真是一團亂七八糟。 朱瑙一手支著腮,笑瞇瞇地問道:“我和你先前想的有區(qū)別嗎?” 盧清輝瞪著他,氣鼓鼓的,眉毛都擰成一團了。 朱瑙看著他這樣子,倒是有趣地笑出聲了。 盧清輝:“……” 片刻后,就在盧清輝于自我懷疑和暴跳如雷之間徘徊不定的時候,朱瑙又開口了:“盧少尹,想必你也知道,我這段時日一直在找你。不如你再猜一猜,我找你是為了什么?” 盧清輝:“……猜個屁!” 如果朱瑙早幾年認識盧清輝,估計要為他這句話鼓掌了。要知道就連袁基錄這么過分都沒怎么逼出過盧清輝的臟話。 朱瑙聳肩,道:“盧少尹的脾氣不太好啊。那我便直說了,我找盧少尹,是希望盧少尹能將少尹的權職交接一下?!?/br> 盧清輝愣住,皺著眉道:“什么?” 朱瑙道:“眼下我正整理官府內的卷宗。亂軍進城的時候燒了一些,你這里若有備份,就拿來給我。沒有備份的,你要是還記得什么,也抄下來給我。要不然民間許多官司懸著,實在不好判?!?/br> 盧清輝的臉色很復雜。 說實話,他到現在還未能消化這人就是朱瑙,而朱瑙就已經跟他談起公事來了。談得這么自然,倒顯得他才是不對勁的那個人似的。 朱瑙向他確認道:“你這里有工商卷宗的備份么?那些案子懸著,官吏和百姓都很焦心?!?/br> 盧清輝默了默,道:“有一部分?!?/br> 朱瑙喜道:“那就好。徐少尹說你的記性極好,你能復原得越多越好?!?/br> 盧清輝臉色又是幾變。他也不知怎么的,竟順著朱瑙說下去了。 當日他得知朱瑙進城的消息后,也曾想過若他落在朱瑙手里會是什么下場。無非是兩樣。一是朱瑙殺了他,如同殺了袁基錄一樣。這兩年他對朱瑙的敵意可從未遮掩過。二是朱瑙會勸他歸降,畢竟他是成都府的少尹,仍能派上用處。 眼下看來,朱瑙的選了第二種。 他當日亦想過,若他落到這兩種結局,他該怎么辦。他一不愿死在朱瑙手中,這于他是種侮辱;他二不愿為朱瑙做事,寧死也不愿。于是出路便只剩下一條。 他冷冷道:“我不會為你做事的?!?/br> 朱瑙笑了笑,道:“我知道?!?/br> 盧清輝眼神一動。 兩人對視片刻,朱瑙目光溫和,盧清輝目光森冷。片刻后,朱瑙道:“雖然我希望你能輔佐我,但我知道你不會愿意。因此我方才說了,找你回來只是希望你交接一下權職。畢竟你為官一場,該盡的職責總得盡到。你只當你任期滿了,也得交接完了才能走?!?/br> 盧清輝被他說得又糊涂了。 交接?任期滿了?照這個意思,難不成他交接完,朱瑙會放他離開么? 朱瑙微笑道:“如你所想。” 盧清輝:“……” 他沉默很久,不知道要說什么。 朱瑙亦知他需要時間消化,捧著卷宗起身:“盧少尹好好休息,我還有許多公事要辦,先回去了。” 盧清輝以目光相送。 出了房間,關上門,驚蟄就在外面等著。兩人一起往回走。 驚蟄問道:“公子,他會留下來幫你嗎?” 朱瑙嘆氣:“都尋短見了,想必是不會了。” 提到尋短見的事,驚蟄忍不住皺了下眉頭。他并不了解盧清輝,可就只沖著這一件事,便對他極看不上眼:“尋死算什么辦法?我瞧他也沒有多少本事?!?/br> 朱瑙笑了笑,道:“尋死不是什么辦法,是不用再想辦法了的辦法吧?!?/br> 驚蟄一愣。這話有些繞口,他想了一會兒才繞明白。 朱瑙淡淡道:“他這樣的人,自小順風順水,恐怕是連絆一跤都沒絆過,總有人替他接著。這兩年天下大勢也好,成都府也好,他想的每樁事,他做的每件事,樁樁件件都事與愿違,他難免要鉆牛角尖的。鉆不出來是他的命,鉆出來了是難得。” 驚蟄眨眨眼睛,似乎有些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