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瑙不再過多評論盧清輝的為人，只帶著驚蟄快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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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盧清輝剛睡醒，門外響起敲門聲。

    他道：“誰？”

    外面?zhèn)鱽硇扈さ穆曇簦骸笆俏摇！?/br>
    盧清輝皺了下眉頭。片刻后，他道：“進(jìn)來吧?！?/br>
    徐瑜推門走進(jìn)屋來，臉上帶著笑，卻有三分慚愧。昨日盧清輝的手下來找他，畢竟是他將盧清輝的消息告訴了朱瑙，自然會覺得慚愧?？芍挥腥郑粫俣?。不是他故意出賣盧清輝，只是他聽說盧清輝尋了短見的消息，思慮再三，覺得將此事告訴朱瑙或許比不告訴朱瑙對盧清輝而言更多一分際遇。

    徐瑜在盧清輝對面坐下，問道：“清輝，你好了沒有？”

    盧清輝平靜地答道：“好多了。”

    徐瑜默然片刻，道：“希望你不怪我，你的事我自有權(quán)衡，若你愿意聽，我便告訴你?！?/br>
    盧清輝亦沉默片刻，道：“不必了?！?/br>
    徐瑜略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盧清輝怪不怪他他不知道，可昨日已見過朱瑙，他的權(quán)衡想必盧清輝多少能理解一些。

    兩人對坐良久，今日物是人非，氣氛難免有些沉悶。

    盧清輝道：“你來找我干什么？”

    徐瑜道：“你有什么想問我的么？”

    盧清輝眼波閃了閃。他嘴唇微動(dòng)，想說什么，又沒說出來。最終道：“我不想知道?！?/br>
    不是沒有什么想問，而是不想知道。他內(nèi)心種種糾結(jié)沖突不足為外人道。

    徐瑜卻能理解。盧清輝不是一個(gè)城府很深的人，但他也從來都不是一個(gè)坦率的人。可這并不說明他沒有變化。

    如今的盧清輝和他剛來成都府時(shí)，甚至只是和他一年前的樣子比較，都已判若兩人。徐瑜從前多少有些瞧不上他那股世家子的傲氣，可當(dāng)這東西真沒了的時(shí)候，又著實(shí)令人感到惋惜。傲氣這東西，向來只有天真的人才有資格擁有。

    良久，徐瑜道：“也沒什么，我今日只是想來看看你好不好。你果真瘦了許多。其實(shí)……唉，算了。你好好休息，若有什么需要的你就來找我。我得回去整理卷宗了?！?/br>
    他這樣就要走了，盧清輝反倒有些意外。他問道：“你今日來找我，不是朱瑙讓你來的么？”

    徐瑜愣了一下。他明白了盧清輝的意思，好笑地?cái)[手：“不是，當(dāng)真不是。是我自己關(guān)心你才來看看。你不了解朱瑙這人，他……我也不知該怎么說，但他不會讓我來做說客的?！?/br>
    盧清輝嘴角抽了抽。他還當(dāng)真不了解朱瑙，從昨天開始，處處是意外。

    徐瑜道：“我走了。這幾天是真的忙壞了，一堆亂攤子要收拾，還天天有老百姓上門催官司。不說了，我真走了?！?/br>
    一面說，一面已退到門口，當(dāng)真頭也不回地退出去了。

    盧清輝望著被他關(guān)上的門，失神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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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日后，盧清輝將他昔日所有備份過的卷宗和所能記憶的內(nèi)容都整理完畢，一并交到了官府中。

    朱瑙請他留下與官員做些交接的工作，他雖不情愿，卻仍花了幾天的功夫留在官府中，將該交接的全交接完成。

    交接完的那一天，他回到住處，正收拾包裹，忽聽外面有人敲門。

    “少尹，官府送了一匹馬車來。要收下么？”

    盧清輝愣了一愣，忙出門查看。

    院中果然停放著一輛馬車，拉車的兩匹馬皆是健壯長腿的好馬，馬車上并無奢華裝飾，廂板卻打得厚實(shí)牢固。這樣的車很適合遠(yuǎn)行，既耐用又不容易招賊。

    盧清輝失笑地?fù)u搖頭，片刻后又對來送馬車的官吏點(diǎn)頭道：“我收下了。替我向朱州牧道一聲謝謝。有心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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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午時(shí)，朱瑙正在和徐瑜等人整理卷宗，忽有官吏來報(bào)：“州牧，盧少尹托人送了一份信來。他的馬車方才已經(jīng)出城了。”

    朱瑙一挑眉，并未對盧清輝的離開發(fā)表什么意見，只伸手道：“信拿來我看看?！?/br>
    官吏忙將信封送上。

    朱瑙拆開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紙。里面一共兩張紙，其中一張皺巴巴的，儼然是沾過許多水漬又干涸。他看了幾行，有些意外。

    過了一會兒，邊上的徐瑜問道：“他寫了什么？”

    朱瑙道：“這不是給我的信?！庇謱蓮埣堖f過去，示意徐瑜自己看。

    徐瑜忙雙手接過，看了幾行，也是大吃一驚。

    盧清輝所留下的不是什么書信，而是兩篇文章。一篇是《討袁基錄檄》，上面洋洋灑灑痛陳袁基錄十?dāng)?shù)條大罪，言成都府?dāng)貧⒃浤丝锓錾琊?，替天行道。另一篇?jiǎng)t是盧清輝的《罪己書》，文中亦細(xì)數(shù)他自己多條瀆職之罪，自愿免官革職，離開蜀中。兩篇文章，便將蜀中動(dòng)亂之責(zé)任全攬?jiān)谠浐退约荷砩狭恕?/br>
    如今朱瑙進(jìn)駐成都，雖未即位成都尹，可他斬殺袁基錄，盧清輝又辭官離去，即便他有本事平定亂局，可留人口舌、遭受口誅筆伐卻也是在所難免的。而盧清輝的這兩篇文章一旦布告天下，雖不至于就讓朱瑙名正言順，卻好歹為名正言順做了套功夫，往后便有說辭擋去一些詬病。

    徐瑜看完之后，不由心緒萬千，抬眼望向朱瑙。

    朱瑙笑道：“這還真是盧少尹會做的事?！鳖D了頓，向官吏吩咐道，“將這兩篇文章拿去布告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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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過兩日便到了月末。是問斬袁基錄的日子了。

    午時(shí)左右，關(guān)著袁基錄的囚車從官府中駛出來，聞?dòng)嵍鴣淼陌傩諅冊缇桶呀值纼膳匀珨D滿了。

    囚車在城中駛了一圈，老百姓往車上丟的石子泥巴差點(diǎn)沒把囚車裝滿。袁基錄亦被砸得傷痕累累。要不是官兵攔著，只怕囚車沒拉到行刑點(diǎn)袁基錄就老百姓被砸死十七八次了。

    到了行刑點(diǎn)，涌來圍觀的百姓再次將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幾乎是萬人空巷的場面。

    盧清輝戴著草帽擠在人群中，人太多了，即便有侍從保護(hù)，他仍然被擠得東倒西歪。

    他的侍從躍躍欲試地問道：“公子，我們要擠進(jìn)到中間去看么？”

    這種事情雖然有失體面，但想想從前袁基錄折騰盧清輝的時(shí)候，便覺得看袁基錄被斬首是讓人非常痛快過癮的大好事。

    盧清輝道：“算了算了，還是出去吧，太擠了。”

    他的侍從只能護(hù)著他退出人群。

    他前兩天就讓馬車先出城去等了，便是為了讓人以為他已經(jīng)走了，免得還有事務(wù)來糾纏他。實(shí)則他仍留在成都城里，便是不想錯(cuò)過這一天。等他們好容易擠出人群，只聽人群里面?zhèn)鱽須g呼聲，由內(nèi)向外蔓延，所有人都?xì)g呼起來。

    盧清輝亦被這情緒感染，跟著笑了一笑。

    過了一陣，他來到城門口，城外已經(jīng)有人牽著馬等他了。他翻身上馬，最后回頭望了眼他待了數(shù)年的城池，腦海中閃過許多張臉，最后一張讓他心煩地把五官擰成一團(tuán)。

    片刻后，他一踢馬腹，道：“走了！”

    駿馬嘶鳴，揚(yáng)蹄遠(yuǎn)去。

    第92章 閬州的兵

    朱瑙進(jìn)駐成都后，花了近一個(gè)月的時(shí)間，總算將官府中各類卷宗公文清點(diǎn)整理的差不多，也對成都府的各種政務(wù)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他打定了主意不會立刻繼任成都尹，而是先掌握實(shí)權(quán)，等把成都府治理好了再冠上頭銜，就更順其自然?？伤惺孤殭?quán)，也總得有個(gè)能拿得出手的名頭，要不然他始終頂著個(gè)州官的頭銜卻在都府里指揮，實(shí)在說不過去。

    為了這事，徐瑜還為了這事專門找他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想出什么比較好的辦法。

    朱瑙倒是一點(diǎn)不覺得為難：“這個(gè)簡單！”

    他馬上抽出一張紙，提筆蘸了墨，在紙上洋洋灑灑寫了幾行，遞給徐瑜：“徐少尹，你看這個(gè)是這么寫的吧？”

    徐瑜拿到手，一看就嚇了一大跳：朱瑙竟是自己冒充朝廷的口吻寫了一封委任狀，任命他自己為“監(jiān)察御史”。監(jiān)察御史有權(quán)對地方官吏行使督查和彈劾。這樣一來，他在成都府做事就有名頭了。

    徐瑜抹了抹額頭：“這、這可是矯造詔書啊……”

    朱瑙點(diǎn)頭：“是啊?！?/br>
    徐瑜：“……”

    他默默把矯造詔書要承擔(dān)的罪名咽了回去。朱瑙殺頭的大罪做了沒有十件也有八件，還差這一件么？不差了。

    不多會兒，虞長明被朱瑙叫來了。

    朱瑙把自己剛寫好的任命詔書交給他，吩咐道：“給你一個(gè)任務(wù)。你明天帶幾個(gè)人出城，然后裝成京中使者再回來，到官府把任命詔書念一下。嗯，這樣差不多就行了吧?！?/br>
    虞長明打量了一下手里字跡潦草充滿涂改痕跡的詔書，無語地“哦”了一聲，拿著詔書走了。

    ……

    解決了名義上的麻煩，朱瑙官跳三級，當(dāng)上了監(jiān)察御史。往后便開始正兒八經(jīng)地做事了。

    毫無疑問，他上任后的頭一件事仍是減免賦稅。

    要知道蜀中本是天府之國，物產(chǎn)豐美，奈何遇上連年天災(zāi)，又碰上袁基錄多年暴政洗禮，這才弄到現(xiàn)在民生凋敝的慘狀。因此當(dāng)務(wù)之急就是與民休息，恢復(fù)民生。

    朱瑙查了一下成都府原本的賬目，成都官員貪腐的問題自是有的，不過這倒不是最嚴(yán)重的。袁基錄的惡劣之處在于他不務(wù)政事，卻極其貪圖享樂。他設(shè)置了很多供他取樂的機(jī)構(gòu)，甚至還專門養(yǎng)了一批為他物色美女的官員，光這一塊官府每年就要支出大量的銀錢。

    而且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袁基錄這樣的府尹在，成都府的吏治風(fēng)氣著實(shí)糟糕，官府中處處是浪費(fèi)奢靡的現(xiàn)象，光每月官員們花銷的酒水費(fèi)就足夠一戶普通百姓過兩三年。

    其實(shí)徐瑜和盧清輝都不是貪官，也還算勵(lì)精圖治，可他們把成都府越治越差的原因便在于官府的開支實(shí)在太大，他們不得不向百姓征收更多苛捐雜稅來填上空缺。

    于是朱瑙接手之后，立刻將多余的機(jī)構(gòu)裁撤，冗官冗吏也撤去許多，新的官府一切用度從簡。如此一來，開支節(jié)省了，苛捐雜稅自然也就不必再收了。

    被削減了福利的官員們雖然心有怨念，但朱瑙可是連袁基錄都說斬就斬了，盧清輝也是說趕走就趕走，誰敢說半個(gè)“不”字？加上他從閬州帶來的一千士卒到現(xiàn)在還在城里待著呢，大家自然是有多老實(shí)就多老實(shí)了。

    于是減稅法令一出，民間百姓立刻歡呼雀躍。那些原本對朱瑙仁官名義感到將信將疑的百姓們，他們的疑慮也開始漸漸化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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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天成都城里總能聽到乒鈴乓啷的聲音，從早到晚都不停。這是閬州的官兵開始幫助成都百姓修復(fù)遭到損毀的東西了。不僅被亂軍損壞的東西士兵們會幫著修理，就連一些年久失修的道路和建筑士兵們也都熱心修理。

    對此，大多老百姓都很高興。那些自家房子遭到損毀的人自然不用說了，便是亂軍進(jìn)來時(shí)沒遭受損失的人也高興，畢竟城里破破爛爛的誰看著都覺得難受。

    按說這是一件大好事，人人都該高興才是。可竟然也有些人心里很不舒坦。潘老毛就是其中之一。

    大早上，潘老毛正坐在屋子里雕刻一枚玉佩，忽聽院子里傳來他大兒子潘大春的吆喝聲：“幾位大哥快進(jìn)來吧，你們口渴不渴？要不要我給你們倒點(diǎn)水喝？”

    接著是陌生人的回答：“不用不用，你家里哪扇門壞了？帶我們?nèi)タ淳托辛??！?/br>
    潘老毛聽到陌生人的聲音不由嚇了一跳，連忙放下手里的活兒跑出去，只見自家院子里除了他的兒子外，竟還站了三個(gè)身著兵服的男子。

    潘老毛一看見當(dāng)兵的立刻就急眼，伸手吼道：“誰準(zhǔn)你們進(jìn)我家院子的？趕緊給我出去！”

    他兒子潘大春愣了一下，那三個(gè)當(dāng)兵的也愣了一下。

    潘大春忙道：“爹，這三位兄弟是我請回來的。方才我在街口看見他們幫鄰居打桌子，一問才知道他們會點(diǎn)兒木工活。我屋里的門壞了很久了，我想請他們來幫忙修修。”

    潘老毛沖出來，對著兒子的腦袋就是一巴掌：“誰準(zhǔn)你把丘八帶到家里來？”

    潘大春委屈地捂住腦袋，那三名士兵聽到丘八這樣的蔑稱，臉色也有點(diǎn)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