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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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東玄目光垂在老者的尸體上:“哥將軍,你可別誤會。托這老東西的福,我打小在縣里就是個人見人嫌的賊骨頭,十三歲就離開縣城了。我這人度量不大,記仇得很。打從我做了將軍,接管了荊州,早想回來好好收拾收拾這幫有眼無珠的縣民。要不是怕做得過火,讓朱瑙革了老子的職,老子早就這么干了!” 哥靈察沒有接話,目光沉沉地看著他。 黃東玄想要說什么,喉頭上下滾動了一番,竟沒有立刻說出來。雨下得越來越大了,仿佛一層珠簾籠罩在他的周圍,令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片刻后,黃東玄低笑道:“哈!下次見面,我一定要好好謝謝孫湘。謝謝他替老子解決了這個心頭大患……” 哥靈察問道:“你要怎么謝他?” “怎么謝?”黃東玄歪著頭認(rèn)真地想了想,抽出佩刀,舉起來迎向灰蒙蒙的天際,“你說,我把他吊起來,找一群餓狗圍著,然后讓人用小刀一片片把他身上的rou剜下來。刀子一定要小,越小越好,剜下來一片,就丟下去,讓他自己親眼瞧著那些餓狗是怎么把他的血rou一塊塊吞下去的……哥將軍,你覺得怎么樣?這份謝禮會不會太輕了?” 哥靈察不做聲。 黃東玄的脾氣不是很好,耐心也不是很夠,倘若這時候再有人唧唧歪歪地講些大道理來煞風(fēng)景,他不保證自己的拳頭下一刻會往哪里揮。 然而哥靈察只平靜地問道:“你有把握嗎?” 黃東玄微微一怔,瞇著眼咬了咬牙:“我倒是想……可我就怕他跑得太快,我追不上啊。你瞧瞧,這才幾天,他就逃出幾百里遠(yuǎn)了……” 就在此時,一騎快馬穿過雨簾沖了過來:“報……將軍!” 黃東玄與哥靈察回頭,只見那斥候沖到他們面前,勒馬停下來。 “將軍,”斥候喘著粗氣稟報道,“長沙軍的先遣部已到達(dá)岳陽,他們將在岳陽駐軍!” 黃東玄眉頭一跳:“……果然是岳陽!” 孫湘臨時退兵,顯然是想找個更安全的地方等待他的盟軍到來。同時他的糧草被燒,他也需要一個與長沙交通更方便的地方,從長沙緊急征調(diào)糧草過來。岳陽水系四通八達(dá),的確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而這,不僅對孫湘而言是個更好的選擇,對黃東玄而言,同樣也是! 黃東玄冷笑數(shù)聲,一抹臉上的雨水,扭頭下令道:“留兩百人在此安頓活人,替死人斂尸,其余人等……” 他頓了頓,轉(zhuǎn)向哥靈察。哥靈察神色平靜,這一次,他沒有任何反對的意思。 黃東玄道:“哥將軍,我要你替我留守荊州。如果中原軍來了,你先擋他們一擋,等我滅了長沙軍,馬上回來找你。” 哥靈察爽快地答應(yīng):“好?!?/br> 黃東玄道:“我給你留多少人?” 哥靈察道:“兩千人足夠?!?/br> 黃東玄咧開嘴笑了起來:“只要兩千?好,好極了!那就拿出你當(dāng)初守云陽的架勢,把荊州城給老子守住了!” 他立刻吩咐下去,點出兩千精兵留給哥靈察守城,余下兩萬多人做好出征準(zhǔn)備,休息半日,明早便立刻隨他出兵! ===== 另一邊,岳陽。 孫湘帶著大軍入城,才剛剛安頓下來,還沒來得及睡一個好覺,他的兩名副將周遼與穆聰便憂心忡忡地找到了他。 “府尹……”穆聰?shù)?,“方才接到探子的消息,說是黃東玄他,帶兵朝著岳陽的方向來了……” “什么?”孫湘正在喝茶,聞言差點把手里的茶杯扔出去,“黃東玄追過來了?他帶了多少人??” 穆聰與周遼對視了一眼。 孫湘有種不好的預(yù)感,高聲質(zhì)問道:“到底帶了多少人?” 穆聰硬著頭皮道:“據(jù)探子稟報,可能有兩三萬?!?/br> 孫湘:“……”他手一松,瓷杯墜地,瞬間碎成一堆爛瓷。 他不可思議道:“兩三萬?他把荊州的兵力都調(diào)出來了??他難道不知道中原軍馬上要到?!” 穆聰和周遼不做聲。剛才他二人初接到消息的時候,也懷疑過黃東玄不知道黃雀在后。但是仔細(xì)一想便知不對:陶北早就開始調(diào)集兵馬、征集糧餉了,軍隊也都已經(jīng)上路了。蜀軍一向以消息靈通出名,黃東玄的消息不可能閉塞到這個程度。 如果明知陶北大軍快到,黃東玄還把大軍調(diào)出來追擊他們,那就只有一種可能…… 孫湘很快想到了,臉色一變,驀地站了起來,在屋內(nèi)打轉(zhuǎn):“他什么意思????!他不打算要荊州了嗎??難不成,他想在中原軍到達(dá)之前,先把我們擊退?他還能帶兵趕回去回援?!” 穆聰和周遼的臉色也非常不好看。擊退說的太客氣了,畢竟如果只是擊退,等盟軍一到,他們馬上可以卷土重來。荊州如此要地,不管是黃東玄還是朱瑙都不可能放棄。那黃東玄這么不合理的做法,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有強(qiáng)大的自信,他能在中原軍到達(dá)之前先把長沙軍剿滅——至少也是打得元氣大傷,失去戰(zhàn)力?。?/br> 中原軍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如無意外,一個月左右也該到了。而黃東玄只有兩萬多人,竟然想要在一個月的時間里剿滅他們一萬多兵馬?要知道雖然黃東玄的兵馬數(shù)量占優(yōu)勢,可現(xiàn)在占據(jù)了地利的一方已經(jīng)變成了他們!他們占著岳陽城,黃東玄靠什么擊敗他們?瘋了嗎? “瘋子,真是個瘋子!”孫湘忍不住咒罵,肩膀也不住顫抖。他的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憤怒:黃東玄到底是有多看不起他們,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孫湘胸膛里有一口惡氣,這口惡氣讓他想要立刻命令穆聰和周遼出兵迎戰(zhàn),給黃東玄一個迎頭痛擊,打得他屁滾尿流。然而他還沒出口,周遼卻先開口了。 “府尹,”周遼憂心道,“敵軍很快就會追到,形勢險惡,府尹不如先回長沙府……” 孫湘愣了一會兒,忽覺周身發(fā)寒,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形勢險惡到了需要他先回長沙府避難的程度?——不,當(dāng)然沒有!他們有堅固的城池做防御,有著沒筆黃東玄少太多的兵馬,還有很快就要到來的盟軍。明明占著優(yōu)勢的人是他們??! 可穆聰和周遼為何會如此擔(dān)心?擔(dān)心到要讓自己逃回長沙?或許是他們不愿自己繼續(xù)留在這里指手畫腳;或許,是他們真的害怕了…… 想到這里,孫湘忽然冷靜下來了。 他深深吸了口氣,平靜地開口;“二位愛將可是嫌本府礙事了?因此要趕本府回去?” 穆聰和周遼大驚,連忙下跪道:“末將不敢!” “果真不是?” “府尹英明神武,末將萬萬不敢??!” 孫湘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道:“那你們是害怕黃東玄了嗎?” 穆聰和周遼一怔,竟沒有立刻回話。 其實他們勸孫湘打道回府,兩個原因皆有。孫湘是個剛愎自用之人,他帶兵親征,兩名副將便成了擺在幾案上的花瓶,除了好看之外,根本沒有任何用處,因此他們自然希望孫湘早日歸去;另外,黃東玄這樣反常的舉動,也確實令他們很是擔(dān)憂。他們不知道黃東玄依仗的是什么,但黃東玄敢冒著這么大的風(fēng)險追過來,勢必有一定的把握。 孫湘見二人不答,心里便有數(shù)了。他閉上眼睛,怒火逐漸化為濁氣從口中吐出。 忽然,他強(qiáng)行擠出一個笑來,道:“太好了,黃東玄那廝魯莽沖動,果真中了我的圈套!” 穆聰和周遼面面相覷。黃東玄中了孫湘的圈套?這話從何說起? 孫湘道:“那黃東玄祖籍乃是公安縣人。當(dāng)日我下令屠了公安縣,便是知道他性情毛躁,我有意激怒他!他果真中計,竟棄了荊州不守,領(lǐng)大軍前來追擊。如今只要我們固城不出,將他的大軍拖在此地,等到中原軍到來,攻下荊州,切斷他的后路,他那兩萬多人便要命喪于此了!” 兩名副將呆若木雞。 方才聽說黃東玄帶兵追出來,孫湘比誰都震驚,這一眨眼,竟然變成一切都是孫湘的計劃了?而屠了公安縣城,固然有孫湘殺黃東玄鄉(xiāng)民泄憤的原因在,可更重要的原因明明是縣民傾向蜀府,不肯為他們效力。那與其把縣民留給敵人,還不如都?xì)⒘?,順便掠奪民財填補(bǔ)他們糧草被燒的損失。 不過二人也很快明白過來:孫湘故意這么說,是在安撫人心。 黃東玄帶兵出擊,看起來明明是極不理智的行為,可卻給長沙軍上下造成了極大的恐懼。這是因為黃東玄先前大勝一場,長沙軍又被燒掉了一半的糧草,如今長沙軍上下已是人人自危。 而如果任憑士氣這么低迷下去,無疑對他們是非常不利的。所以孫湘才想出了這個說辭,用來鼓舞士氣,振奮人心。 至于黃東玄究竟為什么選擇追擊他們,這到底是不是魯莽沖動所致……孫湘也不清楚,他只是必須這么說而已。 而孫湘決定在岳陽閉門不戰(zhàn),靜待盟軍,這也讓穆聰和周遼松了口氣。他們生怕以孫湘的脾氣會強(qiáng)迫他們出兵迎擊。萬一他們再吃一場敗仗,那人心真的是要徹底散了——或許,這也是黃東玄的目的所在? 總而言之,只要閉門謝戰(zhàn)一個月,他們也很難想象黃東玄究竟能有什么通天的本事?lián)魯∷麄儭.吘乖狸柌煌诠部h,岳陽一直在長沙府治下,此地的民眾是不親蜀的。避戰(zhàn)拖延,怎么想都是眼下對他們最有利的做法了。 或許,這次真的是黃東玄冒失沖動所做的錯誤決定? 想到這里,兩名副將也稍許有了些信心。 “府尹對黃東玄那廝了若指掌。”穆聰?shù)?,“此計甚妙!?/br> 周遼勉強(qiáng)扯了下嘴角,也道:“府尹英明。” 二人這么說,便表示他們已明白孫湘的用心,也知道該怎么安撫士卒的人心了。 孫湘早已疲憊不堪,強(qiáng)打精神道:“你們退下吧?!?/br> 穆聰和周遼行了禮,正要告退,才剛轉(zhuǎn)身,卻聽背后傳來孫湘低啞的聲音。 “二位愛將……本府真的不能再退了。” 二人微微一怔。孫湘一向是強(qiáng)勢的,可此刻他流露出的衰弱卻讓二人發(fā)現(xiàn):或許這一次,并不是孫湘的頑固,而是他真的無路可退了。長沙府已衰微多年,若再不能翻身,就只能淪為他人砧板上的魚rou。而他們從荊州一路退到岳陽,無論是孫湘還是長沙軍,都不能再往后退一步了。哪怕再退半步,長沙軍的人心都會瞬間淪為一盤散沙,再拼不起來。 這一戰(zhàn),是孫湘最后的機(jī)會了。贏了,他未必有爭霸天下的希望;可若是輸了…… 項王若是過江東,江東子弟肯重來? 只怕是不可能的。若是輸了,孫湘的權(quán)勢和聲望以及一切,都將湮滅在這亂世的風(fēng)云里…… 第250章 只敢下令屠殺百姓,卻連跟咱們打一仗的骨氣都沒有。 岳陽位于江南洞庭湖之濱,依長江、納三湘四水,江湖交匯,水系發(fā)達(dá),城池東西皆設(shè)有水門。 眼下,水門外不遠(yuǎn)處停著三艘不大的木艦,船上載了一二百名荊州水兵。那些水兵正對著城門高聲叫陣。 “長沙來的烏龜王八們,天天縮在龜殼里干什么呀?出來陪爺爺們耍耍呀!” “不敢出來跟爺爺耍,那就把城門打開,讓爺爺進(jìn)去進(jìn)去陪你們耍??!” “!聽說你們城里還有一萬多兵馬,睜大眼睛瞧瞧,今天爺爺們可只帶了兩百人來。怎么,一萬多人被我們兩百人嚇破了膽吶?這長沙府除了烏龜王八,就沒有活人啦?” “城里的鄉(xiāng)親們吶,都聽著吧!現(xiàn)在霸占著你們城池的烏龜王八們已經(jīng)沒有糧草了!他們不肯自己餓肚子,到處搶老百姓的糧食!他們一路過來,已經(jīng)屠了好幾座城了!公安縣尸橫遍野,這些牲畜連老弱婦孺也沒有放過??!鄉(xiāng)親們,不想死的話就趕緊幫忙把城門打開,讓咱們進(jìn)來替你們收拾王八??!” 洪亮的喊聲在城樓上方盤旋,岳陽城內(nèi)卻始終沒有任何回應(yīng)。守城的士兵們仿佛都睡著了似的,對外面的一切聲音充耳不聞。 ——睡著當(dāng)然是不可能睡著的。大多士兵只是連聽了幾天,已經(jīng)聽得麻木了。也有人還沒有麻木,明明忍得老臉發(fā)綠,卻沒法回應(yīng)。 方繼便是那臉綠的人。他站在城樓上,聽著那一聲聲的“烏龜”“王八”傳入耳中,倘若眼神能夠殺人,他早把那三艘木船上的荊州兵殺死千百遍了。 他身邊的手下聽他拳頭捏得咯吱咯吱響,深知他的忍耐已到達(dá)極限,忙膽戰(zhàn)心驚地勸道:“方將軍,我們還是……” 然而勸說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方繼已經(jīng)吩咐道:“你!速速去見府尹,就說我方繼請戰(zhàn)!讓我出三艘艦去把那些荊州狗的腦袋都割下來!” “這……可是將軍,”手下為難道:“府尹已經(jīng)下過令了,說是在中原兵到來之前,不讓軍中任何人應(yīng)戰(zhàn)啊……” 方繼瞪了那手下一眼,呵斥道:“他們只有三條小船,附近根本看不到其他援軍!就對付這么點人你還怕什么!” 手下心里忍不住腹誹:那黃東玄詭計多端,狡詐得很,這三條小船擺明了就是誘騙他們出去應(yīng)戰(zhàn)的。等城門一開,援軍還不馬上就殺過來了? 這個道理方繼當(dāng)然也知道。他冷冷道:“黃莽夫為了誘我軍出城,派孤軍深入,根本就是他托大了!我速戰(zhàn)速決,讓他這誘餌有去無回,好好殺殺他的威風(fēng)!” 手下左右為難,一邊是孫湘的命令,一邊又是方繼的命令,他也不知該怎么辦。方繼見他不動,怒道:“你還不去?我的命令你不聽嗎?!” 手下無法,只能硬著頭皮找孫湘請戰(zhàn)去了。 方繼站在城樓上,繼續(xù)冷眼打量外面的荊州兵。 長沙軍中憎惡黃東玄的人不少,不過方繼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因為方繼是在黃東玄投降蜀府后,代替黃東玄接管長沙水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