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

    甲板上忽然靜默下來，方繼臉色先紫后青再白，嘴唇幾番蠕動，最后竟仍啞然。最終，他閉上眼睛，悲憤、痛苦、惱羞、不甘……種種心緒在胸口激蕩，將他沖撞得搖搖晃晃。

    黃東玄看著他這樣子，并沒有覺得幸災(zāi)樂禍，只是若有所思。

    少頃，方繼睜開眼睛，只見一張放大的臉貼在在他眼前，頓時把他嚇得一哆嗦。

    黃東玄蹲在他面前，嬉皮笑臉已被他斂去，神色淡然：“方繼，如果我是你，在我前頭有人丟下這么個爛攤子給我，阻礙了我的前程，我興許也恨不能把他生吞活剝了。不過比起恨我，還有一個你更該把他扒皮拆骨的混蛋——不用我說，你知道那是誰吧？”

    方繼不吭聲。

    真正阻礙他前程，讓他郁郁不得志的人是誰？不是黃東玄，而是孫湘。只是他為臣，孫湘為主，因此這股氣他不能沖孫湘，只能沖著黃東玄罷了。

    黃東玄又道：“我剛才問你，孫湘是不是個值得跟隨的明主，你沒有回答，你不用說我也知道。另外，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如今跟隨的那位，他是個明主。他值得。你明白么？”

    方繼呆呆地看著他。

    黃東玄直起腰板，扯了扯袖子，淡淡道：“你不用急著假裝忠良，不妨先想一想，孫湘現(xiàn)在在干什么。你帶兵出城的時候他沒有給你旨意吧？他也沒有派人攔你吧？你覺得他會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以為你還回得去嗎？”

    方繼的眼神再次劇烈顫動。

    孫湘現(xiàn)在在干什么……只怕是正在和人商議要如何為這場敗仗定責(zé)吧……

    責(zé)任會是誰的？除了自己，還能有誰呢……

    雖然他已經(jīng)知道黃東玄圍點打援的意圖，或許孫湘也已經(jīng)猜到了。他并不推卸自己的責(zé)任，可看到孫湘真的連援救他們的嘗試都沒有，如此果決地將他們視為棄子，他不恨也是不可能的。

    片刻后，方繼終于開口，低聲問道：“倘若是你的那位明主，他明知是計，也會派人來救嗎？”

    “會啊，當(dāng)然會。”黃東玄想也不想便道，“他不會白白派人送死，可總要嘗試一下，找找有什么破局的方法。仗不都是人打的么？不試試怎么知道？至少，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會是關(guān)起門來看這是誰的罪過。”

    方繼沉默不語。

    良久，他常常喟嘆一聲，如同被人抽干了力氣，癱軟在甲板上。

    ……

    ……

    夜風(fēng)漸起，更深露重。

    孫湘的營帳里此刻還被火燭照映得如同白晝。他焦慮地帳內(nèi)來回踱步，他的幕僚們也坐在帳內(nèi)，他們都在等待最終的消息。

    敗仗已經(jīng)注定，而要如何好好利用這場敗仗，幕僚們也已經(jīng)商議出了結(jié)果——他們打算利用這場敗仗來煽動人心，鼓舞士氣。

    他們將會在軍中大肆宣揚這場戰(zhàn)斗的慘烈，宣揚長沙士卒們是如何頑強抵抗，英勇不屈。最好還得選出一二英雄人物，大書特書他們是如何以一敵百，令敵人聞風(fēng)喪膽，只是最終不慎中了敵人的jian計，抱憾而亡。他們還要痛陳荊州軍的殘忍與無恥，以激起士卒對敵人的痛恨，使士卒立志要為同袍報仇。

    眼下長沙軍最棘手的問題正是士氣的極度低迷。倘使這場敗仗真能被利用來激發(fā)斗志，那敗也成了勝，千余士卒的犧牲也算值得了。

    幕僚們的計劃都已擬定，可戰(zhàn)場上的局勢竟然還未見分曉。孫湘接到消息，說黃東玄一直對方繼的軍隊圍而不剿，似乎還寄希望于能用這些誘餌釣出更多長沙軍。這讓孫湘如何能不著急？

    帳內(nèi)安靜得只剩下孫湘不規(guī)律的腳步聲和火燭噼啪的燃燒聲。

    終于，又一名報信的探子來了。

    “報——”

    探子還沒入帳，心急如焚的孫湘聽見腳步聲，已經(jīng)迎出去了。

    “戰(zhàn)局如何？”孫湘一把將人拽入帳內(nèi)。

    那探子神色驚惶，小心翼翼地掙脫了孫湘的手：“府、府尹，方繼他們……他們……”

    “他們?nèi)绾?？？??！?/br>
    “他們……投降了……”

    仿佛一道驚雷砸中天靈蓋，孫湘身體猛地一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眼疾手快地幕僚們沖上來，忙將他的腦袋拖住，可他的半截身子還是重重砸到了地上。

    孫湘不怕方繼全軍覆沒，也不怕他們以少勝多，無論哪種結(jié)果，他都能讓人好生渲染，用以鼓噪人心?？伤Р慌氯f不怕，唯一怕的便是這一出投降。

    當(dāng)長沙軍的士卒們發(fā)現(xiàn)他們不必奮力作戰(zhàn)，他們還有別的路可以走，那這低迷的士氣將會導(dǎo)致更加可怕的結(jié)果……

    第253章 攻打長沙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這廂孫湘的長沙軍被打得連連退卻，那邊中原軍也沒閑著，一直日夜兼程地趕路，想要快點趕到荊州。

    此次中原軍是由陶北親自領(lǐng)兵出征的。

    小皇帝朱新剛剛登基，陶北花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本想打造一場盛事來賺取聲望?？捎捎诒恢扈Ы葑阆鹊牵胍男Ч詈髱缀醵紱]達(dá)到。各路小諸侯們?nèi)耘f左右搖擺，甚至傾向朱瑙那邊的還更多一點。

    在這種情況下，陶北實在非常迫切地需要一場勝仗來籠絡(luò)人心。

    長沙軍在恰好的時機主動找上門來聯(lián)盟，真是再合陶北的意也沒有。他非常重視這次的戰(zhàn)事，雖然多耗費了一些時間，但也是因為他盡力調(diào)集了最多的精兵強將、籌措了盡可能足夠的糧草。一路上，他都在努力鼓舞軍心，幾乎懷著必勝的決心來的。

    原本陶北真的以為這次機會是老天對他的青睞，然而直到大軍上路以后，他才知道，原來他踏進(jìn)了一個深坑里。而給他挖這個坑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盟友——孫湘。

    他們才剛行至半路，就傳來了長沙軍在荊州大敗的消息。

    孫湘對荊州有私心陶北是知道的，但他沒料到孫湘竟會如此沖動，盟友還沒到就自己先發(fā)起強攻。說白了，孫湘不就是怕自己會跟他爭荊州么！還沒好好對付敵人，倒先算計起盟友來了！

    陶北對孫湘非常失望，可是以大局為重，他還是不得不壓下消息，只讓自己手下少數(shù)一批軍官知道此事，卻不讓大軍知道，以免士卒們對盟軍不滿而動搖軍心。

    結(jié)果還沒過幾天，竟然又傳來了孫湘在公安縣糧草被燒，他屠了公安縣，退守岳陽的消息。

    這消息讓陶北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他明白孫湘在公安縣不得民心的苦楚，他也知道糧草被燒會有多憤怒的憤怒。但是……屠城！

    他們可不是打算來搶一筆就走的強盜啊，他們明明是打算奪下江陵后長久治理的??！這一屠城，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以后江陵的百姓必定會更加助蜀抗湘啊！而陶北身為長沙軍的盟友，也一樣會受到牽連?。?/br>
    然而無論陶北如何氣急敗壞，事情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他只能自我安慰：反正事態(tài)已經(jīng)這樣了，也不會再變得更糟了。

    于是他愈發(fā)催促大軍加快推進(jìn)速度，以盡快到達(dá)荊州，早日解孫湘之圍，也好盡快攻取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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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滾滾江水，驚濤迭起。

    陶北站在江邊，望著江對岸的平原，神色凝重。他的身旁，大軍正在拉鐵鎖、搭木筏，做著渡江前的準(zhǔn)備。

    只要渡過這條江水，再趕兩天的路，他們就能到達(dá)荊州了。

    終于……

    陶北已經(jīng)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路上他料想黃東玄可能會派兵攔截他，也推算出了黃東玄設(shè)伏兵的位置可能在襄樊一帶，他提前派人偵查，果然如他所料。于是他果斷讓軍隊繞開了襄樊水域，順利晃過了黃東玄的伏兵，沒有浪費不必要的時間。

    三天前，他派人快馬加鞭去岳陽送信，通知孫湘他大軍即將到達(dá)的消息，同時也讓人查探一下岳陽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形。聽說黃東玄帶兵追去了岳陽，倘若孫湘沒有蠢到極點，他就該緊閉城門謝戰(zhàn)，避免事態(tài)進(jìn)一步惡化。而如果他能順利把黃東玄牽制在岳陽，那自己到達(dá)后就能切斷黃東玄回撤的后路，給黃東玄一個前后夾擊！

    孫湘身為長沙府尹，再怎么無能，這點見識總該還有。他總不至于連關(guān)城門也關(guān)不緊吧？

    希望一切順利，那膽大妄為的黃東玄也該為自己的猖狂付出點代價了……

    大軍又籌備片刻，排頭的部隊便開始渡江了。一艘艘木筏被推下江，士卒們拽著鐵鎖扛著風(fēng)浪艱難地朝著對岸挪去。

    約莫剛過了幾百人，后面還有數(shù)萬大軍排著隊，陶北派去岳陽的探子也從江上乘著木舟回來了。

    “大將軍！”探子跌跌撞撞地爬上岸，沖到陶北面前，吼道：“大將軍，不好了！岳陽的長沙軍已于昨日撤軍了??！”

    陶北：“……………”

    也許是這段時日孫湘的saocao作聽得太多，他居然沒有惱火，只是麻木地問道：“又退兵？為什么？這次又往哪里退了？”

    探子道：“長沙水軍將領(lǐng)方繼中了黃東玄的埋伏，被迫率兩千水軍投降了黃東玄！孫湘帶大軍撤回長沙去了！”

    陶北：“！?。　?/br>
    這下陶北不麻木了，他倒抽一口冷氣，周遭的衛(wèi)兵們也都紛紛變色：“什么，撤回長沙？！”

    這一撤，可就代表了孫湘徹底放棄了江陵！他們千里迢迢趕到此地，正準(zhǔn)備與孫湘合力攻打江陵，孫湘居然在這緊要關(guān)頭撤了？！瘋了嗎？！

    其實中原軍們不知，撤回長沙的這個決定對于孫湘也是極難的，他比任何人都不愿意在這時候撤。可是他不撤已經(jīng)不行了。

    方繼投降后，岳陽城內(nèi)大軍嘩然。長沙軍的士氣本就極度低迷，在這時候又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更令岳陽城蒙上了一層陰影。盡管孫湘一再鎮(zhèn)壓消息，可“府尹見死不救，導(dǎo)致方繼被迫投降”的消息還是在全軍上下傳開了。

    軍官責(zé)怪孫湘不該不出兵救援方繼，士卒責(zé)怪孫湘一開始就不該出兵，再加上糧草日益減少，送糧的隊伍又被黃東玄攔截進(jìn)不來，城內(nèi)怨氣鼎沸。

    孫湘在這節(jié)骨眼上退兵，連最后幾天都不肯在等，是因為他真的一天都等不了了。再不撤，已不是士氣低迷的問題，而是士兵要聚眾嘩變了！在這種情況下，他除了自保，已沒有辦法再考慮其他事了。

    ……

    不多時，陶北帳下幕僚及數(shù)名軍官都被聚集了起來。

    “長沙軍撤了？？？”

    聽到這消息，立刻就有人暴跳如雷：“那混帳東西不會是跟蜀軍做了個局，聯(lián)手把我們騙過來吧？！”

    也不怪有人這么想，他們可是應(yīng)孫湘的邀約跋山涉水趕過來的，趕路趕了幾個月，哪有他們到了孫湘跑了的事。

    都有人想要趕緊去加派人手四處巡邏，看看蜀軍是不是就在附近埋伏著了。

    經(jīng)過探子的解釋，眾人才知道孫湘的撤兵確有其迫不得已之處，并非事前設(shè)計。雖然如此，軍官們還是對孫湘怒不可遏，狠狠痛罵了孫湘和長沙軍一頓。

    “大將軍，眼下該如何是好？我們要趁著黃東玄還來不及從岳陽回防，搶先攻取荊州城嗎？”

    陶北面色沉靜，搖頭道：“不妥。聽聞如今守荊州城的乃是哥靈察，此人曾是韓風(fēng)先帳下一員悍將，當(dāng)初固守云陽，連黃東玄都攻他不下。我們此去，未必能夠得手。”

    他們原本的計劃，到了荊州后與岳陽的孫湘聯(lián)手夾擊黃東玄，讓黃東玄進(jìn)退兩難。但是孫湘這一撤，頭尾受敵的反而成了他們。除非他們能速戰(zhàn)速決搶下荊州，倒是可以占據(jù)主動，但他們做得到嗎？

    陶北沒有這個信心。本來他想的是自己步騎兵強壯，長沙軍則擅長水戰(zhàn)，雙方聯(lián)手，可合力克敵?，F(xiàn)在就剩他一路人馬，士卒趕路疲憊，還水土不服，這仗勝率實在不大。

    不光沒有這個信心，他也不愿冒這個險?，F(xiàn)在這種情形下，萬一他吃了個敗仗，不光他的威望大損，還給朱瑙搭梯鋪路，這樣劃不來的買賣，他才不肯干呢。

    片刻后，陶北咬了咬牙，雖然不舍，卻仍然下令道：“通知大軍，停止渡江。”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將軍，我們不去荊州了？”

    “我們千里迢迢趕過來，難道這便放棄了？”

    “如果什么都不做就回去，士卒們必然會心生怨氣啊！”

    “是啊……如此大費周章，卻什么也沒得到……”

    陶北冷冷道：“誰說我們就這樣回去了？”

    眾人微微一怔，忙問道：“將軍有何打算？”

    陶北瞇了瞇眼，眼中閃過一絲凌厲的寒光，緩聲道：“既然來了，自然不能白來一趟……我欲取長沙，你們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