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溫柔垂下眼睛,眼睫顫動了幾下,她咬唇道:“是,是我記得不清楚?!?/br> 這回話可不在溫漾的意料當中,他難掩驚訝地望向她,溫柔垂著眼睛沒看見他的變化,她呼吸急促道:“是我一直記得不清楚,是我親手把你打造成了今天這樣,是我自食惡果,那些人罵得都對,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我,這樣你就滿意了?” 看來她的確被輿論打擊得很慘。 看著她搖搖欲墜的模樣,溫漾來之前那種欣賞戰(zhàn)利品的心情漸漸沒有了。 突然之間,溫柔抬起了頭,她眼睛里含著淚水,眼神復雜到了極點。 她這樣看著他,讓溫漾一時說不出什么尖刻的話語來。 “我又做錯了什么呢?”她似乎很不理解,“我只是想給你找個門當戶對的妻子!我只是不希望你也像我一樣被那些貧賤的人欺騙!我又做錯了什么呢?” 慕云平在她出來見溫漾之前一直在跟她說,不要刻意裝出沒事的樣子,不要吝嗇表達自己的真實心情,她應該把心里想的都說出來,哪怕那很難,可只要做了一次,后面就不會那么難了。 溫柔現(xiàn)在覺得,慕云平說得真對。 有了開頭,后面的話都好說了。 “溫漾,你是我的兒子,我不希望你再經(jīng)歷一次我經(jīng)歷過的事?!睖厝岷蹨I說,“我承認,我是個不負責任的母親,可我是一開始就不想負責任嗎?我也曾經(jīng)期待過你的出生,是誰毀了這一切?不是我!是你虛偽的親生父親!僅僅為了一點兒錢就直接拋下了所有,有這樣的先河存在,你讓我怎么接受你在外面胡搞的女人?” 溫漾從未想過溫柔會說這些話。 他不自覺后退了幾步,目光尖銳地盯著自己的母親,語氣克制隱忍道:“你不要以為你這樣說就會改變什么,你也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肯定另有圖謀,以退為進這種招數(shù)我見多了?!?/br> 溫柔怒極反笑:“我有什么圖謀?我還有能力圖謀什么?你現(xiàn)在想把我趕出董事會只是揮揮手的事,這幾天我沒少被董事會和你爺爺指責,我還能圖謀什么?!” 的確,解決溫柔不麻煩,麻煩的是解決他那位深藏不漏的爺爺。 溫漾微微偏頭,蹙眉看著別處,沒有言語。 溫柔勉強平靜下來,盯著他的臉細細看了許久才說:“我有時候也慶幸,慶幸你長了這樣一張臉,讓我時時刻刻都能保持警惕,不再犯過去的錯誤。可我沒想到的是,你反而犯了?!?/br> 溫漾冷酷道:“你別把樂瑤和那個男人扯在一起,他們不一樣?!?/br> 溫柔嘲弄道:“我以前也是這么和你爺爺說的,一個字都不帶差的?!?/br> 溫漾眉頭皺得更緊。 “不管你信不信,我今天說的就是我的全部想法,你當然可以不在意我,你也可以強行把那個女人帶回家,和她公開在一起,但那樣我就會走?!?/br> 溫漾倏地望向她,溫柔一字一頓道:“有我沒她,我阻攔不了你,最少可以眼不見為凈。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把股份就這么白給了你也沒關系,我只希望你最后被人騙了感情騙了錢不要再回到我身邊哭訴?!?/br> 哭訴?不存在的。 溫漾譏諷地說:“到你身邊哭訴?你以為你是誰?” 溫柔盯著他的眸子:“我以為我是你媽!” 溫漾突然就沒了表情,也沒了說話的意思,他言盡于此,轉身想走,但被溫柔喊住了。 “溫漾,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睖厝岬穆曇魩缀鯉е耷?,“別上他們的當!別像我一樣!算我求你了!” 溫柔這輩子都沒在溫漾面前低過頭??伤裉彀阉懊鎺资隂]做的事,全都做完了。 溫漾覺得很不可思議,他回眸擰眉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你到底想干什么?” 溫柔回望著他,表情決然道:“你不相信我?” 溫漾不屑地笑了笑。 “我現(xiàn)在就把我手里的股份全都給你?!睖厝嵴f著就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給她的秘書,在溫漾不可思議的注視下把手里的股份轉給了他。 “我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能給你的都給你了,你相信了嗎?”溫柔覺得,她一開始真沒想做到這個地步,可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想較勁,想看看溫漾到底在意她還是在意那個女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態(tài),她這一刻好像把溫漾當做了他的親生父親,在跟一個晚輩爭奪一個男人,這個男人還是她的親生兒子。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變態(tài),為此甚至付出了最后一點權力和財產(chǎn),但她不后悔。 或許這就是她和溫漾的又一個相同之處,到底是母子,在做一些決定的時候,他們極端得那樣類似。 她曾經(jīng)覺得自己毫不在意這個兒子,毫不在意他到底尊不尊重她,她前半生追求的都是自我升華,可經(jīng)過慕云平的勸說,經(jīng)過今天所說所做的這一切,她突然想要換一個目標了。 “我知道我做這些可能有些晚,但是溫漾,我是你的母親,我即便對你不好,不夠關愛你,甚至對付過你,但你長這么大一直錦衣玉食,我又有什么時候真的讓你受過傷嗎?” 溫柔的話語不自覺溫和下來,有那么一瞬間,溫漾似乎看見了他小時候的她。 溫柔不是一開始就這么冷酷的,最初的她很符合她的名字,是個溫柔大氣端莊的女孩。 她學習好,人長得漂亮,家世又無敵,不管誰都喜歡她,她卻一點大小姐脾氣都沒有。 她善良對待身邊的所有人,也因為這份單蠢的善良,才被人騙身騙心騙財,最后除了溫漾這么一個孩子,什么也沒落下。 溫漾望著她久久未語,最后走的時候也沒說話。 他腳步很快地離開了老宅,并沒注意到老宅客廳沙發(fā)上坐著的溫老爺子。 溫老爺子抬頭看了看樓梯拐角處,溫柔穿著白色的睡裙站在那,慕云平緩緩出現(xiàn)在她背后,輕吻著她的發(fā)絲道:“你做得很好,把心里話說出來,把你真心想要的說出來,這樣才是正確達到目的的方式?!?/br> 溫柔茫然地看著大門:“他走了,他什么都沒說,他還是不在意我的話,我還是達不到目的。我把最后剩下的那點東西都給他了,他還是不滿意。他還是那么冷酷……” 慕云平表情復雜地看著妻子,他一直知道妻子在精神方面稍微有些緊繃和危險。她始終繃著一根弦,不讓任何人看出她的不對勁。他甚至比溫柔自己都清楚,她現(xiàn)在有幾分把溫漾當孩子,又有幾分把他當做成曾經(jīng)的那個男人。 慕云平想了想藏在溫柔高中書本夾層里的那張老照片,上面的少年和溫漾的模樣有八分相似,如果那個少年活到溫漾這個年紀,應該就是他那個模樣。 “好了,回去休息吧?!蹦皆破讲蛔寽厝嵩倩匚赌莻€男人,他低柔地說,“回去休息一下,好好看看我,別再想他了?!?/br> 溫柔垂下眼睛,手扶著樓梯扶手輕聲說:“嗯,不想他??墒菧匮?/br> “他會聽你的話的?!蹦皆破捷p聲保證。 溫柔仰頭:“他真的會聽我的話嗎?他已經(jīng)二十幾年沒聽過我的話了。” “他這次會的?!蹦皆破桨矒岬?,“相信我,他這次一定會的。” 溫柔闔了闔眼,半晌沒有說話。 樓下,溫老爺子收回目光注視前方,他不愛說話,但他在的時候,沒人可以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可能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每次看到女兒那副模樣的時候,他也曾后悔地想,如果當年沒誘惑那個少年離開,只用點手段控制他,讓他一輩子做個陪襯在女兒身邊,是不是也很好。 溫老爺子朝管家伸出手,管家立刻遞過來他的手機,老爺子戴上眼鏡將手機解鎖,發(fā)了一條短信出去。 溫漾這會兒已經(jīng)從溫宅離開一會了。 他坐在車后座上,車子前后擋板升起,他不需要面對任何人,不需要戴上假面具,他可以安靜做自己。 他靠在車椅背上望著車窗外,下巴微微抬起,喉結明顯而漂亮。 他看著樹木和美麗的景色飛快朝后倒退著,代表著他離那個家越來越遠了。 腦海中充斥著溫柔的質問或是勸說,她這輩子第一次對他示弱,這輩子第一次對他說那么多話,哪怕他知道這背后恐怕有慕云平的手筆,可他也看得出來她說得是真心話。 真心話啊。 這就麻煩了。 如果是騙他的,是演戲,那他就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可她這次偏偏是真心的。 閉了閉眼,溫漾感覺到手機震動了一下,他緩緩拿出來,看見了溫老爺子發(fā)來的短信。 董事長:「聽她的話,和她挑選的姑娘訂婚之后,我會把我手里的股份分給你一半?!?/br> 從溫老爺子手里拿走一般股份,這代表什么呢?這代表著,剛剛拿到溫柔全部股份的溫漾,將很快成為溫氏集團也就是先成集團的董事長。 他手里的股份將笑傲整個董事會,從此真正做到再也沒有誰能和他較量。 那些蠢蠢欲動的人,全都可以安安靜靜地將自己埋葬掉了。 這是溫漾一直以來在做的事,他還年輕,他一直不著急,對外人他用時迅速,對家人他一直徐徐圖之。溫老爺子是最難啃的一塊rou,他一直覺得自己大概四十歲才能達到目的,又或者訂婚之后有了助力,能加快點速度。但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一切其實唾手可得。 很多事情似乎都和他想得不一樣。 他那個沉默的讓明明是外孫的人稱呼他爺爺?shù)拈L輩,除了冰冷的董事長身份之外,似乎還真的是位仁慈的好父親。可就是這樣的父親,也在外有私生子不是么。 溫漾下午去了公司。他一直將自己關在辦公室里哪兒都沒去。他也沒工作,本來下午的工作安排全被延后了。 向云有些擔心,但不好進去打擾,所以給樂瑤打了電話。 樂瑤聽了就知道問題出在他今早去過老宅。 她沒說什么,直接放下手頭的工作回了先成娛樂大廈,她直奔溫漾的辦公室,也沒敲門,推門便進去了。 她沒在辦公室里看見他,但他也確實沒離開過。 想了想,樂瑤走到了休息室的門前,她輕輕將門推開,看見了昏黃燈光下躺在床上的身影。 溫漾側身背對著門口躺在床上,身上還是工作時穿的西裝,并沒換睡衣。 他應該躺了不短的時間,西裝已經(jīng)有些凌亂褶皺。 樂瑤緩緩將門關上,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沒什么聲音,她就這么安靜地繞到床的另一邊,坐到床頭和側躺的男人對視。 他沒睡著,睜著眼睛,她走過來之后就在看著她。 樂瑤垂眸盯著他看了好一會,突然抬手摸了摸他的頭:“這是怎么了,怎么這么委屈可憐?!?/br> 溫漾其實沒什么特別的表情,他是面無表情的,眼睛里也沒什么情緒。 可樂瑤卻看得出來他真實的內里。 溫漾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他似乎聽到樂瑤輕嘆一聲,隨后身邊有人躺下了,將他溫柔地攬入懷中,輕拍著他的背說:“別難過,還有我在呢?!?/br> 溫漾沒說話。 他只是靠在她懷里安靜地待著。 也許我將來要做的事情會將你從我身邊推開。 這個可能性溫漾沒說出來,他就那么閉著眼睛將臉埋在她胸前,一言不發(fā)。 倒是樂瑤,很快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低著頭驚訝道:“你這是哭了嗎?” 溫漾睜開眼,抬手摸了摸眼角,似乎有些潮濕,又似乎沒有。 樂瑤皺眉看著他,想問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但在那之前,溫漾先開口了。 他說了她進門后之后的第一句話。 語氣有些沙啞,沉沉的,帶著無限的繾綣,卻聽得樂瑤心跳如雷,脊背發(fā)涼。 他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