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修斯握著這枚獅鷲蛋。上次見它，這玩意兒就像一塊冰冷的棕黑色石頭，而這一次它表面的殼隱隱發(fā)燙?？雌饋硎腔畹?，湊近了聽，興許還能聽到微弱的心跳聲。

    “陛下?！鄙倘说椭^，恭恭敬敬地說，“這是我在戴洼和鄉(xiāng)民做生意時，一位女巫替他們結賬用的?！?/br>
    庫修斯面無表情地聽著，在手上把玩了一會兒這枚重煥生機的蛋后，才不緊不慢開口：“她怎么樣？”

    “嗯？”商人緊張兮兮的準備回答所有問題，但庫修斯的問題卻超出了他的準備范疇，讓他當場愣住。

    可商人到底是商人，圓滑極了。

    “她看起來不太好，臉色蒼白，還有些虛弱?！鄙倘苏遄弥_口，從風言風語中他判斷女巫和這位君王的關系不太好。

    庫修斯聞言，臉色rou眼可見的陰霾了，他抿著唇，看起來心情極差。

    商人立刻見風使舵地補充：“但是她被一群精靈追隨著，看起來心情不錯。”看來君王和女巫也并非仇敵。

    卻不料庫修斯聽了他的補充，臉色顯得更差了。

    商人哭笑不得把頭壓得更低了，捉摸不透他到底希望她過得好還是不好。

    “鄉(xiāng)民？”所幸?guī)煨匏箾]有在這個話題上糾結太久，他接著問，“黑火山附近嗎？”

    商人點頭如搗蒜。

    庫修斯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其實他猜到了會發(fā)生什么，王宮地下的法陣最近顯得越發(fā)不穩(wěn)定。潘德拉貢花了幾天時間研究它，最后得出的結論是，這個法陣已經失去了功效。

    失去了把血傳送過去，讓龍陷入無盡沉睡的功效。那條龍已經不在法陣附近了。

    他懷疑這和薇拉有關，而商人的到來讓他對這件事蓋棺定論。

    他沒有興致繼續(xù)聽商人解釋，解釋他一拿到獅鷲蛋就馬不停蹄地來到王室身邊，獻上財寶。庫修斯懶得揭穿商人，明明商人是在酒館里和人炫耀時，被士兵們捉拿到的。

    庫修斯把獅鷲蛋留下了，然后揮揮手讓人把商人帶出去，仆從會給他一些補償。

    接下來的三個小時，庫修斯緊急召見了自己的內閣成員開會，潘德拉貢當然也在其中。甚至還有一名神殿的高級牧師。

    因為無論私下有什么的異見，他們此時不得不面對一個嚴峻的，恐怖的事實。

    有一頭琢磨不透個性的龍，要蘇醒了。

    鄉(xiāng)民，這群龍的眷屬，對他們主人的背棄在歷史上可以追溯很遠。他們一直和龍的宿敵，塔阿修王室互通有無。

    在庫修斯這一代，他甚至利用鄉(xiāng)民們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的大事，那就是利用他們挑撥王帳之間的關系。

    庫修斯為鄉(xiāng)民們提供了龍血，龍血再經由鄉(xiāng)民們的手流向了第二王帳的暴君巴圖爾。

    這步棋本天衣無縫，巴圖爾的智力根本意識不到龍會給自己的眷屬賜下祝福和珍寶，但怎么可能允許眷屬手中有自己的血rou遺產。那腐朽的龍血來自塔阿修王室代代相傳的秘寶，是屠龍者的戰(zhàn)利品。

    巴圖爾勢力膨大，第一王帳的可汗卻逐漸衰老。膨脹的年輕可汗和衰敗的末路英雄會激烈碰撞，等他們把彼此撕下一塊血rou后，就是庫修斯坐享漁翁之利的時候。

    但這一切都基于一個事實，最后一頭龍正沉睡著。

    而且?guī)煨匏骨宄闹?，這頭龍?zhí)K醒的意義比這件事本身看上去還要可怕。

    “尼伯龍根的亡魂會與新生兒共鳴?！迸说吕曢_口，“這頭紅龍出生在那個山洞，然后被封印，再沒有離開過一步。因此它錯過了自己與祖先靈魂的共振?！?/br>
    大魔導士平靜地說著鮮有人知的龍族傳統：“幼龍的力量太過微弱，它們接受交流后產生的共振不算很激烈……頂多就是大地震，或者一場山崩？可你們猜，一頭成年紅龍接受共振后會產生多大的影響？”

    “多大？”庫修斯問。

    大魔導士輕輕笑了一聲：“不知道。在龍統治大地的那個時代里，也從沒有龍這樣做過?！?/br>
    庫修斯的心腹大臣們現在擦汗的擦汗，憂慮的憂慮，竊竊私語四處響起。

    庫修斯輕輕拿指節(jié)敲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靜，接著看向神殿的牧師，問：“閣下，你有什么想說的嗎？”

    很奇異的是，即使前段時間爆發(fā)了那樣激烈的矛盾，庫修斯和神殿的關系居然沒有在之后極具惡化。

    重傷瀕死的圣女蘿絲德回到神殿，針對女巫的刺殺追究到最后只死了兩個傳令官，和一些私底下舉行邪教儀式的“墮落牧師”。接著兩方默契的對這件事絕口不談，然后繼續(xù)在同一張桌子上談話。

    “陛下?！边@個牧師看起來更加沉穩(wěn)老成，他對著庫修斯點了點頭，然后說，“我在這兒必須和您，和各位分享一個曾屬于神殿的秘密?！?/br>
    “現在不是秘密了？”有人略帶挑釁地問。

    牧師不在乎挑釁，只是憂慮的搖頭：“龍?zhí)K醒后這一切都不再是秘密，你們知道龍是在什么時候剩下最后一只的嗎？”

    “一百三十二年前?！贝竽块_口，“一百三十二年前，亞種黑龍曼塔的尸體在某片森林出現，這之后他的尸體被王國處理。世人曾以為他是最后一條龍，但當時的鄉(xiāng)民們重整行裝去了戴洼，侍奉了一條從未被記錄在案的紅龍?！?/br>
    牧師點頭：“而龍族并非慢慢滅絕，在一百七十六年之前，大地上都時不時有真正的龍族現身，塔阿修王室一直有獵龍的傳統。但是在一百七十六年前到一百三十二年前之間，剩下的龍類飛速滅絕，從龍族到亞種龍再到次類龍翼鳥，死得飛快，而且并非自然死亡?！?/br>
    “有人在精準找到它們獵殺?！睅煨匏拐f，“王族的獵龍小隊只會清剿對人類有強烈攻擊性且已經造成嚴重損失的龍類，不會主動尋找他們的痕跡追殺?！?/br>
    道理很簡單，每次屠龍都要付出極大的代價，而收益卻不一定可觀。

    “是的?！蹦翈燑c頭，“鄉(xiāng)民們本來侍奉著綠龍伊曼雷德，他當時是記錄中血統最為純正的真正龍類，且一直與其他種族相安無事，還自行約束著其他龍類，是當時龍族的無冕之王。他常以人形示人，甚至……”牧師的目光移向庫修斯，“他和塔阿修王室的關系不錯?！?/br>
    “最后的龍和最后的王族，命運息息相關?！睅煨匏挂幌伦泳拖氲搅似渲械穆撓?，為了王座的鞏固，屠龍英雄也可以和龍族握手言和。

    大臣們擦汗的速度更快了。

    “直到他瀕死?！贝竽砍聊艘粫?，從塔阿修王室的角度補全了這段秘辛，“……王室嘗試救護他?！闭f完這句話時，本就安靜的空氣越發(fā)凝固，簡直不敢相信會有這么荒唐的事，塔阿修王族救護一條龍？

    “當時的國王甚至到底痛哭，自述自己居然是王室的最后一任國王?！贝竽抗雌鸫浇浅靶?，然后接著說，“可綠龍接著說，還有一頭未孵化的紅龍活著。然后，他把委托孵化的任務交給了……塔阿修王室。我們分析這條紅龍很有可能是在亞種龍曼塔死后孵化的，但他的蛋生期卻比一般的龍漫長很多。所以他在孵化后，短短百年間就進入了成年期?！?/br>
    “可王室的血對龍族是劇毒？”庫修斯提出了和祖輩一樣的疑問。

    “那就是那個法陣第二個作用了?！贝竽恳馕渡铋L的開口，“只有龍血能給予龍類孵化的熱量，龍族社會中一般母龍生蛋后就會離開，留下公龍孵蛋，喂食力量。這世上除了你們家族，還有什么生物身上留著龍血呢？他沒得選?！?/br>
    “對龍的劇毒還不至于殺死他們，就是讓他們陷入困倦?！贝竽坷^續(xù)說，“某種意義上，這簡直是雙贏。”

    “是的，這種平衡很好，為大陸帶來了和平?！币慌缘哪翈燑c頭稱道，“神殿為了維持這種平衡殫精竭慮?！?/br>
    “但是有人在破壞平衡?！庇写蟪紮C敏的接話。

    “正是?！蹦翈熌樕嫌致冻鲆环N慈悲，這表情讓庫修斯的胃隱隱作痛，“我們有理由相信，獵龍者是一個女巫。是一個活躍在當時世代的女巫，當時的女巫比現在更積極于參加大地上的各類事物?！蹦翈熗葱募彩祝八齻兇蟛糠侄际且恍┗焓滥?，不分正邪善惡，致力于把水攪渾。有些甚至和魔族混在一起，對大地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創(chuàng)傷。”

    庫修斯挑起眉毛，觀察了一下這個牧師，他瞬間意識到接下來神殿做了什么。聯合其他種族，首當其沖自然又是王國，對她們進行長達百年的污名化和驅逐，將她們邊緣化。這牧師絕對還有些細節(jié)沒交代，不能全信，但庫修斯沒說什么，只是示意他繼續(xù)。

    “但我們一直沒太重視……”牧師說，“對女巫政策只不過是日常計劃的一部分?！?/br>
    “直到……預言家大人在某一天看到了龍族的未來。”牧師的聲音漸漸低沉，似乎在說什么恐怖的事，“象征龍族的星早已破碎，如同死灰，最后一頭沉睡公龍本該就是龍族的收尾，即使我們要用許多代見證龍族末路?！?/br>
    “確實，公龍沒法生孩子?！睅煨匏箻銓嵉慕忉?。

    “但某一天，預言家大人發(fā)現龍族的未來變了。”牧師沒理他接著說，“一顆新生的龍蛋降臨了，龍族的未來瞬間扭轉，尼伯龍根的亡魂歡呼雀躍，他們早已變成白骨的rou體居然重覆血rou?？赡驱埖爸芯尤环趸龅氖且晃话肴税臊埖纳倥埻醯耐豕诖髟谒念^發(fā)上。龍族密語說她會建立真正只屬于龍族的城邦?！?/br>
    “啊……有趣。”聽完了這些，潘德拉貢居然伸出手鼓了鼓掌，“有一個女巫在獵殺龍族，但居然另一個女巫給龍族帶來了新生?！?/br>
    “什么？不是在說龍女嗎？哪來的女巫？”有人沒有反應過來。

    “女巫和所有種族都沒有生殖隔離，根據基因優(yōu)先度，女巫生的孩子一定是女巫。”庫修斯臉色鐵青地補充了這個知識點。“除了……龍，龍的基因優(yōu)先度僅次于真正的神明，如果神明能夠繁育后代的話。”

    大家恍然大悟，然后面面相覷。

    “龍族的城邦?！迸说吕曋卣f了一遍這個詞匯，“龍族的王冠一旦戴上，人族的王冠又有什么存在的地位呢？不，任何種族都不再有地位了?！?/br>
    “收整軍隊?！睅煨匏怪匦挛艘豢跉庀铝?，“進軍戴洼，我們要聯合所有力量，阻止龍族的復興?！?/br>
    我一定要殺了那條龍，庫修斯這個想法在腦海中深深扎根。很難說這是出于公義還是私欲，他感到了深而又深的危機感。他那不可一世的自信和傲慢終于有了一絲裂縫。

    除了狼族和矮人在王國北部防備著北地諸公外，庫修斯在這次會談后將大部隊全部調往了戴洼。為了防備可能復興的龍族，他決心提前收服戴洼，并與神殿再度建立了合作關系。

    在大部分的世界中，庫修斯與他的軍隊一旦踏入戴洼，就將會以閃電般的速度收攏王帳，這一勝利將基于四件事，第一，巴圖爾勢力膨脹到重創(chuàng)了第一王帳。第二，各地的將領唯庫修斯是從，唯一聽從于王的命令。第三，王國內部達到空前團結，北國諸公挑起的內戰(zhàn)被順利解決，庫修斯接手了大量古代遺產。第四，神殿對庫修斯的毫無保留大力支持。

    可也許神殿說得沒錯，女巫是最擅長破壞平衡的生物。薇拉不肯在這個故事里早早死掉，還四處亂竄。

    女巫造成的蝴蝶效應有巴圖爾被多斯克城邦重創(chuàng)，回家修養(yǎng)。海妖和憎恨王國的族人回歸大海。萊米勒并未英年早逝，而是在黑木的護送下重返故鄉(xiāng)。圣女的婚約并未按時履行，神殿的合作留有余地。

    內戰(zhàn)并未爆發(fā)，大魔導士也沒有被限制力量。但睚眥必報的海妖依舊為庫修斯埋下了一個麻煩的暗線，在得知薇薇安的封地后，切德爾小姐就修書一封寄給了那位對塔阿修王室，王室，王室，忠心耿耿的奧德伯爵。

    作者的話：九十四，地下法陣。五十三，被囚海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