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考取師范
一出考場肖揚東一眼就看到小舅子朱宏照立在花壇邊上,滿臉堆笑。朱宏照那時上小學(xué)五年級,個子矮肖揚東一大截子。朱宏照從花壇下跳下來,張口就要說話,肖揚東立即止住他,拉著他到了一家面店,叫服務(wù)員下兩碗面條上來。 宏照掩不住興奮,見四下無人小聲說,姐夫你知道嗎?你這次穩(wěn)中了,這個答案是費金洪和一個公社干部交給我的,讓我從考場后門傳給你。揚東問,知道是哪個干部嗎?宏照說,我哪兒認識這個人?他們讓我等答案等了二十多分鐘,還要我到后門找一個戴眼鏡的老師,戴眼鏡的老師一看到我來,就要我把紙條子往門縫里塞。 一切都明白了,肖揚東沒有高興,卻感到要有淚水流出來。這么多年來黑五類的生活,讓他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年長成老成持重的青年,準確地說,應(yīng)該是少年老人,其間發(fā)生的事情舉不勝舉,如今回想起來恍如一場沒有完全結(jié)束的惡夢。好在這個世界還在,昭陽縣城的家還在,他的生命還在,包括他內(nèi)心那點微不足道的期望還在。 今天這場考試已經(jīng)很明確地昭示他,肖達全的狗崽子還是有人關(guān)心著的,那么多人幫他全是為了一個目標,讓他順利通過考試考入師范,進而改變目前不堪的命運。這一幫人背后應(yīng)該有一雙巨大的推手,這雙手絕不是費金洪,也不是那個公社干部,也不是那戴眼鏡的老師。沒有特殊的身份,絕對不可能組織得了這么多人為他肖揚東一個人服務(wù),這一點他還是看得清的。 這件事情肖揚東是斷斷不能貿(mào)然問費金洪的,在后來與他的接觸中,也曾試過他的口風(fēng),但費絕口不提,好像這事根本就沒有發(fā)生過。 這是個謎,他肖揚東要找出謎底,受人恩惠就一定要找到恩人。既然從費金洪那里得不到任何信息,他只能往昭陽縣城那方面去想。他覺得除了堂哥肖金山以外,再沒別的人有理由有能力策劃這個大規(guī)模的作弊考試。肖金山是縣委辦公室主任,他的能量在整個昭陽縣還是有可用之處的。 他去了縣城,金山家的院子已經(jīng)明顯發(fā)生了變化,院墻邊上增添了不少各種植物和異形山石巧妙組合的園藝栽培,這些盆景典型集中地塑造大自然的優(yōu)美景色,縮龍成寸,小中見大,猶如立體縮小版的山水風(fēng)景區(qū)。肖金山坐在門前的藤條椅上閉目養(yǎng)神,氣色大不如從前。 聽了兄弟的敘述和感謝,他坐起身子,瞪圓了眼珠。聽完事情原委后說,兄弟我比你大十六歲,老兄為父啊,我怎能不照顧你?我不照顧你誰照顧你?以后好好讀書吧,現(xiàn)在形勢不同以往了,不讀書是沒有前途的。 從他的神情來看,肖揚東覺得金山并不是那只神秘的推手,因為瞪圓的眼珠表現(xiàn)出了他的驚訝,說明他對此事一無所知。 回到下官河村,走到家門口,就聽到宏秀在屋里和人說話,原來是大伯肖達海和三嬸潘翠珠來了,潘翠珠一看到他就上前拉住胳膊問長問短,表現(xiàn)得比一個母親還要親。肖達海大腿翹二腿,開始發(fā)話了,東啊,聽說你考上師范要脫農(nóng)胎了,這是個好事,你爸爸在底下就不用擔(dān)心掛念你了。 肖揚東說八字還沒有一撇呢。 肖達海不管他,只顧自己說話。我們肖家可是白鎮(zhèn)旺戶大族,從前就出過不少讀書人,現(xiàn)在還是在出,說明老肖家的文脈沒有斷。 潘翠珠立即止住他,你不要上八代下八代了,這都什么時候了。說著從口袋里面掏出一個手絹,放在桌上展開,竟是三個亮閃閃的金戒指。 潘翠珠壓低聲音說,當(dāng)初祝大龍破四舊到我家翻箱倒柜,就是沒有找到雪花膏瓶子,我把它藏在花臺子底下,今天取出來,你們弟兄四個,一人一份。 肖揚東連連推卻,潘翠珠把手絹裹起來往揚東手里塞,兒啊,你氣什么,好歹肖家也有你爸爸一份家產(chǎn),現(xiàn)在除了幾間房子,什么都沒有了,這些個小東西本該就是你們的。我經(jīng)常和你大爸說,我們不能得這個肖家絕份家私,該老二家的東西要交給他下人。 提到祝大龍,肖達海便生出一股子怒火,當(dāng)初這家伙借著破四舊到處搜刮,單肖家被他掠去的東西就有不少。前幾天肖達海到祝大龍家,要求歸還破四舊時搜去的銀燭臺、銅香爐和一幅板橋字畫。他回答得倒好,全交到縣上去了。交給誰了又說不出來。 肖達海喝了一口水,繼續(xù)說,現(xiàn)在政策變了,我也不怕他了,是我家的東西我一定要找回來,否則對不起列祖列宗。那幅畫是有來歷的,鄭板橋先生在白鎮(zhèn)設(shè)私塾教書,我祖上和板橋先生處得好,經(jīng)常送米送油給他,人家不過意,便畫了一幅竹子送給我祖上。傳到我這一代,我保管得很好,把畫包得嚴嚴實實,放在米缸里,畫一點兒也不潮。沒想到他這家伙砸了米缸,米流了一地不說,他還找出了那幅畫。這個狗日的!現(xiàn)在祝大龍被撤了民兵營長,他撤了以后白鎮(zhèn)安穩(wěn)多了,也有人敢當(dāng)面罵他了。祝大龍這個不要臉的東西居然還穿著一身軍裝,走路昂首挺胸,說總有那么一天他還會得勢。 這時,吳大腳岔腳過來了,喊揚東和宏秀到家吃飯,看到肖達海和潘翠珠說,親家公親家母不要走了,一起吃個便飯。 肖達海哪里吃過鄉(xiāng)下的粗茶淡飯,拉著潘翠珠就往外走,不氣不氣,回家有事回家有事。 肖揚東和朱宏秀送走兩個老的,便進了朱家。一桌子人在等他們,一大盆子粥,還有兩大碗山芋,擺在桌上。 吃完飯,一家人開始做篚,篚是一種蘆葦編織品,用來曬糧食、苫糧草、鋪床鋪、蓋棚子,應(yīng)用相當(dāng)廣泛。白鎮(zhèn)人依靠蘆葦,于冬春兩季對這種貌不驚人的植物進行緊鑼密鼓的加工編織,每家每戶都在玩命地做。 西塘河拐角處的一大片空地是供銷社設(shè)立的“草棧”,不僅從事“用柴”的收購銷售,還負責(zé)回收各家各戶的加工制品。 白鎮(zhèn)人做蘆篚一般取用較粗中空、長約米把的蘆身,其余部分便是廢料當(dāng)柴禾。頂上連著蘆花蘆身,實芯,光潔順滑,可以插香燭,夏天燃上驅(qū)蚊蟲。還要抽柴,把選好的規(guī)格蘆管用蘆鑲剖開,成為一片片寬約一指的長條。蘆鑲一般松木做成,在圓柱形的松木一側(cè)掏成凹槽,嵌入鋒利的小鐵片,從粗的一頭到細的一頭將柴劃開一道口子。抽柴是男人的活兒,把每根蘆管“抽”好,要平心靜氣,一氣呵成,不能有太大彎曲。抽柴要戴個手套,以免被雖軟但鋒利的蘆管片劃傷,即便如此,還會有蘆刺穿透粗紗布做的手套。 接下來搬到平整的場地上,用石磙來回碾壓,將柴壓扁、壓熟。石磙,也就是碡碌,大青石或是花崗石做成的長圓柱形石塊,兩頭鑿有方孔,塞上方木做耳,再套上繩子牽了,平放地上,拖著來回在鋪著的蘆桿上碾壓,讓蘆管完全開裂張開。這樣的活,需要力氣,更講技巧。身小力乏,滾上幾個來回就會氣喘吁吁。這樣的活兒多是細心耐心的男人去做。蘆桿碾開了,就開始“剝篾子”,這個要一根一根剝,剝?nèi)?cè)葉,且把蘆桿拉平拉直,成為一條平整的長蘆片。 這樣以后就可以做篚了。一個人或兩個人坐在地上,一根一根交叉編織,編好一部分,地盤擴大一點點,人就前移一點點,到收口封邊就大功告成了。 做篚是很費功夫的。朱家按照各自的特點進行家庭分工。大江和宏富負責(zé)抽柴和碾柴,宏文和宏照負責(zé)剝篾子,吳大腳和宏秀負責(zé)坐在地上編席子。肖揚東沒有分工,隨機安排,哪兒需要,他就到哪兒。 蘆篚賣到草棧,價錢很賤,但下官河村人還是樂此不疲。 費金洪來了,朱大江從口袋里摸出一根煙敬上,并不住表示感謝,多謝支書推薦,多謝支書推薦。肖揚東不失時機用火柴給他點上煙。費支書眼睛不停地眨,惹得宏照不停地笑。 笑什么,你個死猴子!大腳罵道。 費金洪并不理會小孩子的笑,點上煙吸了一口,說這全是揚東自身努力的結(jié)果,我們只不過給了他一個機會罷了。 支書太氣了,將來揚東要好好報答支書的大恩大德。朱大江一邊說一邊搬來小凳子給費支書。費支書說哪有空子坐啊,事情太多了,馬上要挖河工了,我要安排去。說著人就出了門。 七月份,錄取通知書就到了大隊部,整個下官河村都快沸騰了。肖揚東拿到通知書交給朱大江看,朱大江不識字,就是不停地笑。費支書說,恭喜恭喜啊,一個白鎮(zhèn)就錄取了揚東一個人,這是下官河村的驕傲啊。劉早怪我沒讓他參加考試,他也不想想,他有這個命嗎? e歡迎關(guān)注17k微信公眾號(ap_17k),《白鎮(zhèn)紀事》最新章節(jié)隨時隨地輕松閱讀!/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