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三人成虎
玉堂把錢搶過去往王成懷里塞,王成一打他的手掌,罵道:“茅老師,是你錢多還是嫌我到你家去喝酒?” 王成是史堡村一個計分員,人很精明,綽號“小諸葛”。經(jīng)濟開放初期,拉起一幫窮得發(fā)瘋的強壯勞力辦起了一個工程隊。 這幾天王隊長他們幾個人到學校修葺校舍,宏照沒事干,曬著太陽看他們干活,自然而然地雙方搭上了話。 王成看過宏照打球、打拳,主動搭話:“朱老師武藝高強,將來絕不是個平常人,我很想交你這樣的朋友……”小老板的幾句話讓代課老師感激涕零,當即兩人尋了個小酒店炒了幾個小菜,喝了一瓶白酒,論了序齒排了長幼成了朋友。 后來兩人關(guān)系進一步貼近,主要是田衡翻修房子這事,這話還得往回說。 田衡家住在學校后身,三間帶一廚,一個大院子,由兩個小教室改建。田校長嫌房子太矮,讓王成帶著三四個人掀了屋頂,在原有的基礎(chǔ)上加了三磚半。工程剛剛開始,屋后的一大家子全部癱到了田家的院子里阻止施工。講情說理的結(jié)果是,施工可以,必須補償陽光損失費五百元。誰都知道這是學校的公房,公家出這點錢是毛毛雨。 田校長把老婆罵了一頓:“你懂個屁!公家的錢不是錢?我憑什么用公家錢做私事?再說房子離他五六米呢,這純粹就是敲詐?!碧镄iL打電話到派出所,一個小時以后來了兩個民警,文質(zhì)彬彬的。一高一矮,一個眼鏡,一個結(jié)巴。眼鏡說了不少勸解的話,對方就是不聽。兩個民警看到這家女人端個痰盂子沖他們過來,嚇得落荒而逃。 老田打電話給派出所所長,所長答應(yīng)馬上親自到場,可是一直到晚也沒見個鬼影子。說到底,一個小學校長并不在所長眼中。沒什么事用到你,你就是一碗冷菜。反過來,學校倒是求著派出所,校園治安、六一捐款、警校共建,都是學校涏著臉上門求人家的。 王成腦子活,把宏照叫了過來。老田一看見他來,連忙把他往外推說:“你來干什么?”宏照人高馬大,哪里推得動? “你不要說話?!崩咸锷潞暾栈鹕蟻韯邮?。 后面人家的老頭子老mama子像上班一樣坐到田家的門檻上,還帶一缸精鍋子飯,一副不給錢不讓開工打持久戰(zhàn)的態(tài)勢。 宏照開始跟王成唱雙簧。 “你上次怎么辦哪個家伙的?” “媽的個逼,他不聽我的招呼,我就一個箭步上了他家屋頂,擼起瓦片往下面扔,地下全是碎瓦,急得他一家子在下面干嚎。” “然后呢?” “派出所來了,來了又怎么樣?最后還是讓他向我打招呼,說對不起。” “那么高的屋,你上得去嗎?” “你太小看人了?!闭f著一手握著窗框躍上南墻,一個翻身就到了屋后,輕得像燕子一樣,在場的人都看呆了。 沒等大家回過神來,他已經(jīng)站到后面的屋頂上了。 前天端痰盂子的女人從屋中奔出來罵道:“哪家殺千刀的,爬到我家屋上去了?”兩個老東西也趕忙繞回家去,沖屋頂上喊:“你個小雜種,你要做什么啊?” “跟你個老雜種學的,我今天就睡在這個屋頂上了?!闭f著,宏照在屋脊邊上躺了下來,大腿翹二腿,還點了一支煙。 王成裝作很著急,不斷地勸道:“你快下來,要不然人家會報警的?!?/br> 宏照一臉不在乎:“報吧報吧,大不了做一年牢,我要是做牢,就燒了他這個牢房?!?/br> 田衡心里明白這是以邪治邪,也知道王成和宏照會把握尺寸不會亂來,就跟王成耳語了幾句,夾了個公文包出去了。 整整一個下午,屋上屋下對峙著。屋后也知道屋上的是田衡的侄子,但是不想報案。昨天派出所又不是沒來,來過了又怎么樣了?連個校長都不在乎,還在乎你個平頭老百姓?即使派出所來,把這個猴子逮走了做牢,出來以后可就得道了,無所顧忌地玩你,白天玩不了你,晚上也能把你一家搞得雞犬不寧。這樣的例子,白鎮(zhèn)還少嗎?寧可得罪做官的,也不能得罪痞子。 當家人出來了,說:“朱宏照,要你表叔把三百塊,房子讓他砌。” 宏照權(quán)當沒聽見。 王成在一旁低聲說:“這個朱宏照是打遍下官河的痞子,手下還有一幫子人,你們怎么惹上他了?” 當家的急得跺腳:“這個田衡自己沒個屁本事,請個痞子出來,算什么本事?” 惹鬼??!婆娘氣得罵男人。 “下來吧下來吧,我不要錢了,你家砌,砌到天吧?!蹦腥藲饧睌牧恕?/br> 宏照一只腳站在屋脊上,另一只腳高舉過了頭,大聲說:“你說什么?我聽不見?!?/br> “我不要錢了,你家砌到天上我也不管。”男人只好又重復(fù)了一遍,聲音很響,在場每個人都能聽得清。 宏照立即收腳,不慎碰到一片瓦,滑到地上,跌成了三大瓣九小瓣。 “老太爺啊,你下來吧,我家屋子吃不消了?!蹦腥丝迒手槢_上面喊叫,圍觀人大笑。王成開始散香煙,打著招呼:“好了好了,事情了了,大家散散吧。” 一件派出所出面處理不了的事,被宏照和王成輕而易舉地解決了。 說白了,人怕狠。王成用智慧,宏照用武力,配合巧妙,相得益彰。 今天偶遇王成非要請,宏照對玉堂說:“王老板是我的老朋友,他今天搶著請還要氣什么?”說完拎了熏燒袋子就往玉堂的出租屋而去。 三個人喝酒,冬妹又炒了兩個蔬菜下酒。酒精下肚,三人談興漸濃,茅玉堂便說起了學校的一些趣事。 田衡校長現(xiàn)在看起來像個金剛,面目猙獰可怖,可他做少先隊總輔導員的時候卻是相當和善的,人緣也好。有一次他對某同事說:“昨天下午在家沒事干,和老婆到你家玩。你家倒好,鐵將軍把門,讓我們吃了一個閉門糕。” 明顯讀錯了字,也沒有人點破,但“閉門糕”一詞不脛而走?!伴]門糕”比“閉門羹”有趣得多,大家都不愿捅破這個窗戶紙,就當是田總輔的幽默。緊接著另一句話應(yīng)運而生了――“香嗎”,還有一句緊密配套的也出來了――“很香很香,香飄萬里”。 “閉門糕”讓田衡蒙在鼓里好多年,從沒有人為他指正過。大家沒有半點嘲笑田校長的意思,他五十多歲了,當面點破會傷人臉面。事物反過來看,人以文存,田總輔給白鎮(zhèn)老師留下謙和的好印象。 笑一笑,十年少。再說個趣事趣人,一口氣說錯了好些個字,這個人是鄉(xiāng)黨委書記阮子雄。 六一兒童節(jié)阮子雄率領(lǐng)一大幫子人到學校來慰問師生。他坐在講臺上拼命地拍桌子,拍得茶杯蓋子不停地跳。 “這像話嗎?有個醉鬼片長,天天兇(酗)酒,在大圩上睡了一夜,老婆跑到鄉(xiāng)政府到處找人?!边@是罵一個農(nóng)村干部。 “住的是別野(墅),還養(yǎng)著龐(寵)物,吃公家的rou,喝公家的酒,還罵公家的娘。”這是在罵一個不聽話不配合的副鄉(xiāng)長。 “最辛苦的是我們教師,他們耕壇(耘)在教育園地里,工作克克(兢兢)業(yè)業(yè)……” 會場靜悄悄,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得見。大家聽得很認真,直屬單位的負責人認真做著記錄。 茅玉堂說,我當時就像是一個懷著陰暗心理的小人,東張西望盼望著會場會有點兒什么反應(yīng),然而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那天鄉(xiāng)長也講了話,充分肯定了阮書記的指示精神,下面掌聲跟雷暴雨一樣,死都不肯停。我好像淹沒在人民的汪洋大海里,頓時感到很渺小很可恥。 說到這,宏照和王成已經(jīng)笑得合不攏嘴。 玉堂接著說,我當時大驚小怪神經(jīng)兮兮。倒過來一想,念錯字有什么大不了?漢字本來就是約定俗成的符號,讀什么都一樣,錯了又不會死人。有一回,學校給我一個獎勵,我在會議上發(fā)表感慨:“得到這個獎,有點受驚若寵……”沒有人起哄,大家都知道什么意思,臉上淺淺地笑。說到底,人要不斷修煉,到了一定的境界,你就會慈悲為懷了,不會嘲笑別人了。 三個人喝完酒時間還早,王成提議打摜牌,誰跑得快就算贏,輸家手上還有幾張牌就記錄下來,一張牌一分,誰先進入100分,就掏兩元錢出來。 摜牌一般三個人打,組合復(fù)雜,變數(shù)大玄機多,宏照和玉堂明顯技不如人。王成出牌很慢,到最后總會有一張牌壓過別人挽回敗局,打了三局他一局也沒有輸。 王成說打牌關(guān)鍵是記牌,誰出了什么牌以及出牌的順序都要記在心里,這樣才能有勝算。三人手中牌不多時,他像點卯一樣,能說出三人手中還有哪些牌。 玉堂把牌往桌上一扔,說:“跟你打,還有什么意思!” 其實,他們不知道,王成那時已經(jīng)與專業(yè)人士接觸、切磋,玩真刀實槍了,在那個圈子里他總能百戰(zhàn)百勝了。 e歡迎關(guān)注17k微信公眾號(ap_17k),《白鎮(zhèn)紀事》最新章節(jié)隨時隨地輕松閱讀!/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