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覺得不方便的話，我找個女人陪你一起，或者到那邊請個女看護?！?/br>
    “也不是這個…”宋初亭揪扯著發(fā)梢，最終說：“我覺得不太好?！?/br>
    “……”那邊沉默幾秒。

    她聲音壓小，咬了下唇，“主要我父親他…”

    提到這個，她聲音不自禁顫抖。

    男人像是知道她要說什么，低聲打斷：“你父親是你父親，你安然無恙站在這里，就證明你沒任何問題?！?/br>
    “可是…可是我也算是利益者啊?！彼纬跬㈩^深深地低下去。

    ——她念得書，吃得飯，穿得衣服…那些錢。宋初亭不是傻子，即使父親將她保護得再好，把她送出去讀書，長大后，她也能隱隱約約知道啊。而現(xiàn)在，她再清楚不過。

    他皺起眉，稍不耐：“法律說你無辜，你就是沒問題，不用想那么多。你都沒成年。”

    “這件事我既然答應(yīng)你父親，就會帶你去?！?/br>
    宋初亭：“……”

    “我不想。”

    宋初亭也不想再跟他爭辯，但是她有自己的堅持。

    “江叔叔，我不想，反正我不去。”

    這話就有點小女孩的調(diào)調(diào)了，她說完，干脆將電話掛斷。

    江慎：“………”

    他咬著煙，看一眼手機，皺起眉頭。剛準備再撥過去，一條短信進來了——

    “江叔叔您給我一個卡號，票我找老師退了，給您打過去。周六真的就不去了，謝謝您的手機，等我有錢一定還您?！?/br>
    *

    那天，江慎又給她打過一個電話，宋初亭沒接，她覺得她表達得足夠清楚，也很堅決，是不會去的。

    車票卿梅老師也幫她退掉，只是手續(xù)費不低，宋初亭將剩下的錢仔細收在枕頭下，準備有機會還給他。

    但是她怎么都沒有料到，周六清晨，她還在睡夢中，聽見舍管阿姨急促敲門聲——

    “初亭，初亭，你那個叔叔來接你去醫(yī)院了，你怎么還沒起床？”

    “什么？”

    周六，室友們周五就回家了。宿舍里只有她一個人，宋初亭迷糊地揉了揉眼睛，摸索著來到門口，“阿姨，什么事啊？”

    “就是上次你那個親戚啊，凌晨接你那個，他說帶你去醫(yī)院，讓你趕緊下來。”

    宋初亭呆住了。

    “行了，你快換衣服吧，阿姨就在外面等著你。快下來吧，別遲到了。”

    “阿姨，不是！”

    宋初亭叫住了阿姨，拍拍額頭，清醒過來，她原以為這件事已經(jīng)過去了。

    “那個，您等我一下。”宋初亭想了想，很快摸索到床邊，手摸了摸，拿出那幾張紙幣來，交到阿姨手上，“阿姨…您能幫我一個忙，就把這錢交給下面的叔叔，就說我真的不去了。剩下手續(xù)費，他的票，還有手機的錢，我等著賺錢一定還給他?！?/br>
    宋初亭想了想，那手機她已經(jīng)拆封，沒法退，而且是盲人專用的。

    “再幫我很他說一句對不起?！?/br>
    “初亭，你這是什么意思??？為什么不去醫(yī)院？”阿姨懵了。

    宋初亭：“阿姨麻煩您了，您就替我道個歉，我真的不想去。您跟他說清楚，我真的真的不去，也不會下去?！?/br>
    舍管阿姨還是不理解，但是看著小姑娘這幅認真懇切的樣子，也沒再問，“行吧，我一定替你說清楚了。”

    “謝謝您?！彼纬跬に闪艘豢跉?，將門關(guān)上了。

    她躺回床上，卻再沒有睡意，心情無比復(fù)雜。她知道江慎叔叔是為自己好，但是，她就沒有辦法接受。

    特別是那天父親懺悔的話…

    其實這幾天相處，宋初亭也能感覺得出來——江慎叔叔蠻有錢的，但是這種有錢，不是暴發(fā)戶，富二代那類，只是一個三十歲的男人，因為工作努力，上進，優(yōu)秀得到的回報。

    他的工作還很危險——宋初亭想到過去他在父親的日子，幾乎可以說刀口舔血。

    她沒有辦法讓一個這么好的警察叔叔，為了她，花去十幾甚至幾十萬的積蓄。

    萬一再有風險，后遺癥呢…她會良心不安的。

    *

    此時，琴市盲校門口。

    江慎目送胖胖的舍管阿姨離去，垂眸看眼手里雜七雜八的紙幣，不禁苦笑一聲。

    這小姑娘怎么這么倔強？

    他掐了掐眉心，原以為那天電話里小姑娘只是不好意思，或者矯情下，沒想到，她還是真是認真的。

    ——“小姑娘還說了，手續(xù)費，你的票錢，哦，還有手機的錢，她一定會想辦法還給你?！?/br>
    江慎想到剛才舍管阿姨的話，腦海里都能浮現(xiàn)宋初亭說這話的樣子，眉頭緊鎖，深覺頭痛。

    “怎么，小姑娘不愿意讓你治？”身側(cè)，一個約摸五十上下，卻很精干的女人問道。

    江慎頷首，路途不近，男女有別，就怕小姑娘覺得不方便，還專門找來剛退休的田姐路上照應(yīng)。

    “不好意思了，田姐，讓您白跑一趟。”

    “沒事，反正在家閑著也是閑著，活動活動筋骨也挺好的?！碧锝阆肓讼耄耙辉俚纫粫?？萬一小姑娘改主意？”

    江慎點了一根煙，慢慢抽完，又點了一根，等了許久，見校門口始終靜謐蕭瑟，小姑娘沒有絲毫改主意的意思，“算了，回吧?！?/br>
    “小江，這小姑娘，就是宋閔行的女兒吧？”

    “嗯?！?/br>
    這事大部分人是不知情的，但田姐工作多年，剛退下，不奇怪。

    江慎迎上田姐的目光，一頓，道： “他父親懇求過我很多次，我應(yīng)了。而且這事吧，之前調(diào)查過很多次，她也確實無辜?！?/br>
    “我知道，我不是想說這個?！碧锝阌只仡^望一眼盲校，笑了笑，“我看這小姑娘真挺倔的，她可能就是不想麻煩你?！?/br>
    “嗯，倔得很呢?！?/br>
    江慎彈了彈煙灰——好哭，柔弱，嬌氣，還倔強。

    這小姑娘真不是一般的生物。

    田姐思索了一會，“你是真想給她治？”

    江慎將煙捻滅，道：“既然應(yīng)下，就應(yīng)該說到做到。”

    “你要是真想給她治啊，要不換個方法？”

    江慎一頓，“什么方法？”

    ……

    “初亭啊，跟你說一聲，那個叔叔已經(jīng)走了。你快休息吧。”

    “謝謝阿姨。”

    宋初亭呼出一口氣，將自己縮進被窩里。

    終于沒事了。

    宋初亭心里有些空空落落的，但是并不后悔。眼睛看不見了沒什么，只要心里能看見。

    ——想到父親最后同她的話，她一遍遍安慰著自己。

    但是一想到父親，心底又難過下來。不過她很快收斂好情緒，不讓自己再想，用手搓搓臉，按了下鬧鐘，時間也不早了，再過幾天她就要正式彩排演出。她穿好衣服，拄著盲杖，走向琴房。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十點還有一更。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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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宋初亭的鋼琴演出在寒假的前兩天。

    盲校期末考試已經(jīng)結(jié)束，同學們正在等成績。這天，她將其他事都先放在一邊，一大早跟著卿梅老師坐車來到琴市大劇院，準備演出。

    進去的一路上，卿梅老師跟她講著這里的風景——

    “你的右手邊就是海，今天天氣很不錯，陽光很好，海面上金燦燦的，還有艘漁船——”

    “大劇院靈感來自白色鋼琴，屋頂像是大型琴鍵，玻璃窗倒映出很多陽光，小心樓梯?！鼻涿贩鲎∷觳玻⌒囊硪韼哌M后臺。

    “謝謝老師?！?/br>
    聽上去好像就很美呢。

    宋初亭能想象得到那幅畫面，她將頭轉(zhuǎn)了轉(zhuǎn)，再次感覺到暖暖的陽光，手掌擋在額頭。

    已經(jīng)十多天了，她真的已經(jīng)慢慢走出來。

    這次演出，宋初亭最后和老師一起選定肖邦最經(jīng)典的夜曲——降e大調(diào)夜曲。

    這首曲子不是很難，宋初亭很小就彈過，也很喜歡，但是要細節(jié)處理好，達到演奏水準是很難的。再加上她現(xiàn)在看不見，也沒有練多久，感覺更是和以前完全不同。

    不過選這首，比較有把握。

    兩個人走進后臺，宋初亭前兩天剛彩排過，不算特別緊張。換好衣服，化完妝后，她安靜坐在椅子上等待，手指時不時彈著桌面，尋找手感。

    “初亭，來，老師看看——”卿梅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