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把胳膊探進去，有人把腦袋探進去。

    桑遠遠：“……”

    幽無命捏著眉心，掠回短命背上，順著墻邊的甬道爬上外長城。

    “五將軍是小五嗎？”桑遠遠問。

    “嗯?！?/br>
    小五便是那個長了一張猴臉，看著年紀極小的幽影衛(wèi)。

    每個幽影衛(wèi)單獨拎出來，都是可以獨當(dāng)一面的大將軍。

    上了城墻，便見身著玄甲的將士們正在奮力與冥魔拼殺，一段一段奪回城墻，用黑鐵防御架搭起了簡易防線，再向著深處縱推。

    幽無命草草掃過一眼，臉色又更沉了些。

    “主君？！”

    城墻上立刻就有人發(fā)現(xiàn)了他。

    歡呼聲爆發(fā)開，像煙火一樣沖上半空。

    一道極瘦小的身影‘嗖’一下掠到了面前，滿臉魔血看不清樣子。

    他伸出手，囫圇抹了一把，露出一張猴臉。

    “主君！”又露出兩排白牙。

    “所有人都在這里了？”幽無命涼颼颼地問道。

    小五滿臉的欣喜頓時煙消云散。

    嘴一扁，他回道：“回主君，這里，只有四千五百人?！?/br>
    桑遠遠的心猛然一沉。

    果然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七千玄甲軍，短短一日一夜，傷亡便已近半了。

    這樣下去，等到替平州撐過這一波魔禍，恐怕要拼得一個都不剩。

    幽無命深吸了一口氣。

    小五趕緊解釋：“其余的人，并未全部戰(zhàn)死。他們在、在前方鎮(zhèn)城?！?/br>
    平州位于云境西北。黑鐵長城在東北、西北、東南、西南四個拐點，都各自鎮(zhèn)著一座黑鐵要塞堡壘，稱為鎮(zhèn)城。

    不待幽無命發(fā)問，小五便垂下了頭，蔫蔫道：“但也是兇多吉少。留在鎮(zhèn)城的弟兄，皆是受了嚴重的內(nèi)傷，便留在那里，吸引冥魔……”

    “有多少活人？”幽無命淡聲問道。

    “近兩千。”小五重重垂下頭，“是屬下無能！無法將兄弟們都平安帶回家！屬下沒用！”

    帶著哭控和悲痛的聲音驚動了近處的將士，許多人一面擊殺冥魔，一面急急為小五說話：“五將軍身先士卒，已是竭盡全力了，主君，屬下們都看在眼里，請勿責(zé)罰將軍！戰(zhàn)死沙場，乃是軍人的榮耀！弟兄們絕無半句怨言！”

    “嗯，”幽無命傲慢地揚起了下頜，“跟隨我，殺回鎮(zhèn)城。”

    “是！”喊聲震天。

    幽無命躍下短命后背，反手出刀，攬過桑遠遠，朝著她腦門上輕輕吻了一下，低低叮囑道：“好生養(yǎng)精蓄銳?！?/br>
    桑遠遠嚴肅地繃著臉，點了點頭。

    便見幽無命身后展開雙翼，像蝶一般，飄到了三軍前方，飛掠中，刀鋒蕩向左右，清理出一片開闊。

    落地之后，只見他雙手握住了刀柄，奔襲在眾人之前，大開大闔，道道絢爛青白雷焰分噬左右，瘦長身影掠過之處，冥魔齊齊化為黑屑。

    幽州將士都看傻眼了。

    “歐嗚——”短命仰天長嘯。

    頭腦發(fā)熱的將士們一不注意就被帶了節(jié)奏：“歐——歐？cao！”

    眾人哈哈大笑著，緊緊追隨幽無命的腳步，殺向前方。

    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有這四千玄甲軍的助力，所過之處，當(dāng)真是一片河清海晏，仿佛回到了冥魔不曾來襲的太平日子。

    眾人在幽無命的帶領(lǐng)下，越戰(zhàn)越勇，一切疲憊絕望都消失了，前方的青白雷焰仿佛照進了每一個人的心底，激發(fā)了無盡的斗志和希望。

    隔著沸騰的千軍，桑遠遠凝望那道瘦長帥氣的身影，心中涌動的，也不知是歡喜，是傾慕，還是愛戀。

    她心中激蕩，唇角不自覺地揚起了笑容。

    第83章 篝火洞房夜

    鎮(zhèn)城，到了。

    踏入這一方黑鐵堡壘，便覺陣陣蒼涼壯烈的氣息撲面而來。

    戰(zhàn)死的幽軍將士，都被同伴們運到了這里，安靜整齊地躺在堡壘正中。

    一處又一處黑鐵平臺之上，仍有余力的重傷將士們拼著最后一口氣，正在抵擋入侵的冥魔。

    平臺下方已不知堆積了多少冥魔尸身。

    剛一踏進鎮(zhèn)城，桑遠遠便聽到一個爽朗虛弱的笑聲：“老子就算躺著，也是活不過今夜了，還能再殺這么多魔孫子，真賺！呸！”

    一聽聲音便知道吐出的是一口鮮血。

    像夏日的蟬鳴一般，一處響起笑聲，立刻就引發(fā)了大片的笑聲，這些重傷員們一邊大笑，一邊將手中的兵器揮出了很無力砍殺聲。

    幽無命收了刀，神色淡漠：“去，把人全部替下來。”

    “是！”小五立刻安排手下將士，一刻鐘之后，仍有活氣的重傷將士全被扛到了堡壘中心的空曠處，小五帶著人，接手了那些抵御冥魔的平臺。

    “主君！”這些重傷員齊聲抗議，“我們內(nèi)傷太重，也活不了幾下了！白白這么等死，不是浪費么！讓我們上陣啊！我們還可以再殺的！主君我們是真的不想活了！別再耽擱別的弟兄！”

    “好啊，”幽無命輕飄飄地笑了下，“誰死了，回頭我殺他全家，讓一家子整整齊齊，在地下團圓。”

    眾傷員：“……”

    幽無命揚起了臉：“閉嘴，入定?！?/br>
    這一下沒人再敢逼叨，一溜兒抿住唇，不甘不愿地去入定。

    幽無命轉(zhuǎn)過頭，望向桑遠遠。

    她微抿著唇，神色堅定地朝他點了點頭。

    在得知鎮(zhèn)城里留了近兩千名重傷的士兵之后，桑遠遠便已開始抓緊時間積蓄靈蘊，恢復(fù)精神。

    這些士兵都穿著玄甲。

    玄甲，能夠把冥魔拍到身上所造成的傷害均勻地分攤到甲胄每一處。在身著玄甲的情況下受了致命內(nèi)傷，那便只有一個原因——這些綿密的攻擊力道，如慢火燉rou一般侵透了玄甲下的身軀，內(nèi)臟、骨骼都已破得像棉絮一般。

    這樣的傷勢，自然會讓人痛苦至極，承受不住時，重傷員們便用大笑來遮掩以及麻痹自己。

    自桑遠遠踏入鎮(zhèn)城，這些帶著痛的大笑聲就沒有停過片刻。

    等到發(fā)作出來，根本已經(jīng)無力回天了。

    這些將士心中都有數(shù)，所以才會自愿留在這里，守護同伴的尸身，拖住大股冥魔。

    其實就是在等死。

    跟隨幽無命返回的四千多人自然很明白這些傷者的狀況，他們之中，已有許多人正在步這些重傷員的后塵。

    兩份悲涼激蕩的心緒撞擊在一處，令這黑鐵鎮(zhèn)城中，處處彌漫著悲劇氣息。

    此刻，在幽無命的強勢命令之下，重傷垂死的將士們已一個個倚著身邊的人，歪歪斜斜地坐在鎮(zhèn)城中心，裝出一副入定的模樣——入定是不可能入定的，只有拼命呼吸，才能再稍微掙扎著活上那么一刻半刻。

    其余的人，只以為主君要給這些弟兄們一個痛快，他們自發(fā)地唱起了幽州特有的挽歌。

    悲情壯烈的安魂曲不知從哪里最先飄了出來，很快，便匯成了一股合聲，裊裊繚繞，好似能將英靈送到天上去。

    有重傷員默默垂淚。

    一片悲情之中，桑遠遠揚起了雙手。

    只見無數(shù)齊膝高的太陽花出現(xiàn)在整個鎮(zhèn)城的中心，花盤揚起，散發(fā)出燦爛而柔和的光芒，頃刻間，重傷者們沐浴在了靈蘊海洋中。

    他們傷勢太重，治愈靈霧剛氤氳過去，便如干枯的海綿乍然碰著了水分一般，那些瑩潤透亮的靈蘊鉆進士兵們殘破的軀體中，被吸收得一干二凈，太陽花瞬間便有枯敗之相！

    桑遠遠抿住了唇，聚來更多靈蘊。

    她的臉色變得蒼白，身體一晃，下唇咬破了一個小小的口子。

    揚起的雙臂上，好似掛上了沉重至極的沙袋，酸痛自骨髓深處沁出，不自覺地痙攣顫抖。

    “把其余傷員都扔進來！”她咬著牙，偏頭對幽無命說道。

    短暫一瞥，見他緊緊鎖著眉，漂亮的唇抿成了一條線。

    終于，他什么也沒說，而是依言掠向各處平臺，將那些帶了重傷卻閉口不言，強撐著繼續(xù)戰(zhàn)斗的將士們一個接一個拎住后領(lǐng)，扔到了花海里面。

    桑遠遠咬破舌尖，全力施為！

    更多的太陽花出現(xiàn)在人海之中，枯萎的花盤化成灰燼散去，更多的花卻是揚著小臉蹦了出來，金燦燦的花盤隱隱帶上了一絲血色，看起來倒是不再垂頭喪氣了。

    它們仿佛在笑。

    帶著血色的靈蘊好像有了溫度，沁入重傷士兵的身體時，那些堅毅的面龐上，一個接一個流下了淚水。

    感知是相互的。

    誰都能感覺到，這些瞬間治愈了他們體內(nèi)重傷的靈蘊，染上了面前這位嬌小女子的心血。她已全力透支，燃燒著自己來支撐這么龐大的治療法術(shù)。

    有人掙扎著站起來，想要挪出花海的治愈范圍，替桑遠遠減輕壓力。

    幽無命只好守在外圍，將這些不安生的好心將士一個接一個敲暈。

    花海持續(xù)了足足半個時辰。

    收手的一瞬間，桑遠遠只覺天旋地轉(zhuǎn)，身體發(fā)飄，無法控制地向后倒去。

    摔進了那個熟悉的懷抱。

    只見他的眼角沁著血色，牙根‘咯咯’作響，聲音卻依舊平靜帶笑：“辛苦夫人了。”

    鎮(zhèn)城之中，數(shù)千將士齊齊帶著哭腔喊道：“多謝夫人救命之恩嗷——”

    桑遠遠吃力地睜了睜眼，見幽無命那張帥臉在視野中直打轉(zhuǎn)轉(zhuǎn)，趕緊閉上了眼睛，沖他擺手：“別，別惹我哭。讓他們，該干嘛干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