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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在你身后在線閱讀 - 第34節(jié)

第34節(jié)

    “什么時候的事?”隨清盡量心平氣和。

    “去年十二月?!彼?,倒也老老實實。

    “那怎么不去上課???”她揶揄,總算知道了他怎么搞定的簽證。

    “就是個漢語進修班,教的東西我都會,考試都已經(jīng)過了?!彼€挺自豪的樣子。

    隨清看著他,很想問,然后呢?g大也有建筑系,估計也招留學(xué)生。半年的語言培訓(xùn)之后,他會做什么,答案呼之欲出。這不都是你想要的么?她仿佛已經(jīng)聽見他在這么說。

    問,還是不問?她一時猶豫。你不管我,我也不管你,她又一次提醒自己。

    最后,卻是他先開口道:“你說親身體驗,什么時候去?我跟著你?!?/br>
    她蹙眉,本來是要拒絕的,甚至覺得這話瘋得可以,但這明明就是她自己的主意。要說瘋,瘋的也是她。

    他只是說,我跟著你,僅此而已。

    到達(dá)時,隨清已是一身泥濘,精疲力盡,她看著眼前的中繼站問道:“這個,是你造的?”

    大雷上前,伸手一抹門楣上的編號,點頭回答:“沒錯。”

    “那就這里了?!彼谑峭崎T走進去,扔下背包倒坐在地上。

    正如天氣預(yù)報所說,一夜大雨,整個小鎮(zhèn)像在水里泡著。第二天一早,趁著短暫的晴好,他們出發(fā)進山。

    上到觀景臺時,隨清又一次走到基地的洞口處,望著腳下數(shù)百米的深谷,直到身后有人走近,握住她的手。

    那一刻,她突然想,如果那一夜在q中心那道飛檐上,沒有這只手拉住她,事情又會是怎樣?

    如果?并沒有什么如果。

    她不再繼續(xù)深究,只與他在洞口的邊沿坐下,全然無視那駭人的高度,分享一餐蘋果與壓縮餅干。

    雨來得突然,似乎不是從天上降下,而是由草甸之間升騰起的水幕。這幕漸漸濃厚,頭頂壓境的烏云是一千種不同的灰度,天地失色,模糊了透視感,如同潑墨山水一般。石浪為他們遮蔽了大雨,偶一陣風(fēng)吹來,才有水霧撲面。

    等雨小了一些,兩人又再出發(fā)。按照戶外顧問的建議,避開峽谷河道,盡量選擇空曠區(qū)域行進,直至走到這座中繼站,滿足所有的條件——在開闊的高地上,而且是他造的。

    大雷通知了基地他們宿營的位置,兩人脫掉鞋,換下濕衣,在屋外支了雨篷,生火做飯。

    天黑前,雨又停了幾小時,放眼望出去,便是綿延無盡的云海。他們坐在門口端著不銹鋼小鍋吃飯,這是長久一日之后的第一口熱食,哪怕無味也近乎于幸福。

    入夜又下起雨,氣溫驟降。他們關(guān)了門,打開露營燈,這木屋便像是海中的一艘船,雨潑在窗上,猶如風(fēng)浪一般。

    “你知道我為什么要來這里嗎?” 她看著他。

    “為什么?”他問。

    “我打算告訴你所有我的事,”她開口道,“你也告訴我你的事,如果你愿意的話。”

    似是有一瞬的沉默,短到微不可察,他又問:“為什么是在這里?”

    “因為泡沫?!彼卮稹?/br>
    廣袤無際的時間上一個細(xì)小的泡沫,她已尋覓許久,卻還是覺得意外,最后竟會是他一手造出來的這個地方。

    第54章 營造

    也許,他們的確很像,現(xiàn)在的她與十年前的曾晨,現(xiàn)在的魏大雷與十年前的她。宿命或者輪回,她不想逃避,但也不準(zhǔn)備重復(fù)同樣的錯誤。聚或是散,輸或者贏,都要明明白白。

    露營燈下,魏大雷看著她問:“那是你先說,還是我先說?”

    “我先說吧。”隨清回答,話已出口,卻又不知從何處開始。

    倒是他笑了,指出一條明路:“比如,最喜歡的顏色?”

    隨清明白他的意思——從最簡單的問題開始,就像幼年時遇到一個新朋友。

    她也笑,回答:“白色,你呢?”

    “白色,”他道,繼續(xù)第二個問題,“最喜歡的歌?”

    “每段時間都不一樣。”她想了一想。

    “現(xiàn)在呢?”他問。

    “stay alive.”她答。

    他靜下來,拿出自己的手機,播放那首歌。

    “從去年秋天開始,我一直聽著這首歌夜跑……”她忽然動容,但還是說出來了。告訴他全部,她說到做到。

    “我那個時候在白塔寺川,”他也說到做到,“還是跟著那個老掌尺,在幾個修復(fù)工地上做事,學(xué)的都是口述的手藝,說是營造法式,但幾乎都是書上沒有的東西……”

    隨清聽著,像是能夠想象西北脆亮的陽光下,耳朵里插著耳機的他走在一道未經(jīng)油漆的木梁上,身后是不可一世的藍(lán)天。而在同樣的樂聲中,她正獨自跑過夜色下城市的街頭,腳下潮濕的瀝青地面映射出霓虹的光。那時,他們都做著必須做的事,一定也都有各自的理由,但萬里之遙,日夜之隔,卻又有一絲細(xì)線在其間連結(jié)著。

    于是,她繼續(xù),開始說關(guān)于自己的所有。比如生在哪里,如何長大,與曾晨在一起的十年,以及后來發(fā)生的每一件事,她為什么會與他相遇,又為什么會與他離別。

    “說完了?!弊詈?,她這樣結(jié)束。至于他要不要繼續(xù)說他故事,全由他決定。

    魏大雷卻許久坐在那里不動,靜靜看著她。她不知道他會說些什么,只是為了避開他的目光,脫掉外衣,鉆進睡袋里,像是什么都卸去了。

    “睡袋里很冷的?!彼_口,卻是這么一句。

    “杯子里裝點熱水,抱著睡。”她提議。

    “杯子漏水?!彼駴Q。

    “那跳一會兒暖和暖和?!彼纸o他想了個招。

    “這里海拔近四千米,劇烈運動會不會不太好?”他再否決。

    “那你想怎么樣?”她反問,其實早知道他的心思。

    他于是笑了,也不跟她客氣,脫掉外衣,撕開她的睡袋也鉆進去。她沒有拒絕,但地方實在太小,他們只能擁抱,兩人細(xì)密相貼。她感覺到他的心跳和體溫,寒夜里,叫她覺得很舒服。

    也許是因為露營燈續(xù)航有限,他伸手關(guān)了燈。黑暗中,他摸到手機,點開相冊,找出一張照片,遞到她面前。

    她接過去看。那是一張翻拍的全家福,看背景像是在海邊。畫面中四個人,一對夫婦,一雙兒女。兩個孩子都只有十多歲的樣子,但她還是能認(rèn)出來,男孩是魏大雷,女孩是魏晉。兩人對著鏡頭笑得很燦爛,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皮膚曬成小麥色,出了汗,沾上細(xì)細(xì)的沙粒,光亮而飽滿,一望便知是那種被照顧得很好的小孩,無論是在物質(zhì)上,還是情感上。

    不過,他們身后那對夫婦年紀(jì)卻太大了些,頭發(fā)幾乎已經(jīng)全白,看起來不像雙親,倒更像是祖父母。而且,顯然是白種人。

    “這是我父母,sid and amber?!彼麑λf,關(guān)掉手機,周遭又陷入黑暗,只聽到外面的風(fēng)雨聲。“沒錯,”他又道,“我跟魏晉,我們都是被收養(yǎng)的?!?/br>
    而后,他說起二十年前g市市郊的那所兒童福利院。那個時候,他只有兩歲十個月,要不是后來又回去過,對那個地方已經(jīng)完全沒有記憶了。當(dāng)時的事,都是后來amber告訴他的。

    那天,來福利院的都是外國人,由一個領(lǐng)隊兼翻譯帶隊。那個領(lǐng)隊是一名g大社會學(xué)專業(yè)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跟著她來的還有一個g大交流項目的外教,就是amber。

    所有來訪者都被帶到一間大活動室,里面全是孩子,從一歲多到三歲的都有。有一個生活老師,還有一個保育阿姨帶著。

    生活老師向來訪者介紹,說這里的嬰兒和兩歲以下的孩子都有專門的育嬰室,由專門的保育員照顧,喂奶,放音樂,互動,休息,每天的工作都是按照工作表來的,既科學(xué),又健康……

    孩子們不管這些,已經(jīng)朝來訪者擁過去,搶著拿他們手里的糖果。大一些的早就學(xué)會主動擁抱陌生人,甚至開口叫爸爸mama。來訪者們無一例外地動容,有不少開始擦眼淚。但擁抱是一回事,收養(yǎng)又是另一回事。大多數(shù)人還是比較喜歡小一點的孩子,最受歡迎的是一歲左右的嬰兒。

    有一個男孩也過來抱住了amber。他看起來大約兩歲多,有一雙特別漆黑的眼睛。他的擁抱格外深長,像是展開了全副心扉,傾盡了全力。amber蹲下來跟他說話,但他只是看著她笑,一聲也不吭。

    “他不會說話?!鄙罾蠋熢谂赃叺?。

    “聽力的問題?”amber問,那時她已經(jīng)能說簡單的漢語。

    “不是,”老師搖頭,“他聽得見,都檢查過,都沒問題,就是不說話。我們這兒也有心理輔導(dǎo)室,但也就是過去聊聊天什么的。他不說話,心理老師也沒辦法……”

    “他幾歲?”amber打斷她。

    “就快三歲了。”老師回答。

    “三歲之后的孩子會怎么樣?”amber又問。

    “健康的孩子可以上幼兒園,小學(xué),中學(xué),就跟普通家庭的孩子一樣。晚上就回來住宿舍,跟我們員工宿舍挨著,周末也有外面的老師來給上一些興趣課……”老師又繼續(xù)介紹起來。

    amber卻又打斷她問:“那有殘障的孩子呢?”

    “嗯……”老師猶豫了一下答,“我們這里分不同的部門,沒法上學(xué)的孩子一般就在康復(fù)中心的活動室里,里面都是軟包的,也有欄桿,孩子可以扶著走動走動,鍛煉一下身體……”

    amber當(dāng)然聽得出那言下之意,那些孩子只能待在那個軟包的房間里了。一個念頭忽然而起,就是在第二天,她帶著sid又來到g市兒童福利院,提出了收養(yǎng)的申請。

    福利院方面很謹(jǐn)慎,希望他們能做好充分的準(zhǔn)備,不僅是物質(zhì)上的,更是心理上的,以免給孩子造成更大的傷害。因為這個男孩已經(jīng)有過一次領(lǐng)養(yǎng)之后又被送回來的經(jīng)歷,原因就是他不說話。雖然醫(yī)生還未作出診斷,那對養(yǎng)父母先做出了決定,他們不想要智力殘疾的孩子。

    不過,amber很堅定,也很有耐心。接下去的半年,這對從未考慮過生育的夫婦作為寄養(yǎng)家庭帶著這個男孩生活。一年之后,所有的領(lǐng)養(yǎng)手續(xù)完成,男孩跟著他們回到美國,有了一個新的名字,daryl west。

    他還是會像從前那樣擁抱amber,還有sid,像是展開了全副的心扉,傾盡了全力。他們在早晨起床的時候擁抱,離開家上學(xué)的時候擁抱,夜里講完故事之后擁抱。而且,他開始說話了,不僅像一個美國孩子那樣說英語,還跟sid學(xué)了一些漢語。他什么都說,從早到晚,滔滔不絕,就像是要把曾經(jīng)沉默的日子全都補上。

    amber和sid很享受為人父母的感覺,在男孩六歲的時候,他們有機會回到g市工作,又在同一家孤兒院收養(yǎng)了一個不到三歲的女孩子,取名gina。

    那一天,他們是帶著男孩一起去的,一開始并未意識到這樣的經(jīng)歷會對他有什么影響。因為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被收養(yǎng)的,也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好。他們與其它的家庭不一樣,他們是互相選擇了彼此,所以才格外相親相愛。

    直到后來,amber發(fā)現(xiàn)男孩的變化,才意識到他看到那些孤兒院里的孩子,尤其是看到gina的遭遇之后,又開始介懷自己曾經(jīng)兩次被拋棄的經(jīng)歷。gina是被人裝在一個紙盒里遺棄的,送到福利院的時候已經(jīng)嚴(yán)重凍傷,雙下肢足踝以下截肢。

    那段時間,男孩希望每個人都喜歡他,并且愿意為此付出一切代價,合理的,不合理的。他是學(xué)校里最受歡迎的孩子,卻也會因為任何人一個不友好的表情焦慮到做噩夢的地步。他擁抱每一個人,甚至?xí)埬吧嘶丶?。amber和sid反復(fù)跟他談過,并且?guī)タ葱睦磲t(yī)生。后來,他似乎好了。直到十七歲,他突然帶回一個流浪的女孩,告訴他們,他準(zhǔn)備結(jié)婚,并且計劃放棄學(xué)業(yè),開始工作。聽到這個消息,amber竟覺得自己一點都不意外,這就是他會做的決定,typically daryl。

    有那么片刻,隨清忘了呼吸,只是抱著他。

    reactive attat disorder,反應(yīng)性依戀障礙,她又記起那個名詞,記起前面常有的前綴,兒童。

    沒有人是一本攤開的書,沒有一本書僅是十幾頁,她又一次這樣想。

    第55章 晨光

    夜已經(jīng)深了,雨勢稍歇了片刻,風(fēng)吹散云層,朦朧的月光照進來,鋪陳在兩人之間。

    魏大雷翻身過去,仰面躺著,屈起一條手臂枕在頭下,繼續(xù)說著他的故事:“七歲的時候,有個心理醫(yī)生跟我聊了幾次,給我下了診斷,說是反應(yīng)性依戀障礙,去抑制亞型,典型表征就是對依戀對象缺乏選擇性。他說,這毛病在孤兒或者寄養(yǎng)家庭的孩子中間很常見?!?/br>
    話到此處,他停了一停,像是在等著隨清的反應(yīng)。但隨清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的側(cè)影。

    滿屋的孩童,一雙雙游移不定的乞愛的眼睛,那些畫面一定深深烙在他的記憶里,她甚至可以從他此刻的眼中看到當(dāng)時的印記。直到這個時候,她才覺得不可思議,初見時竟會以為他簡單,快樂,什么都沒經(jīng)歷過。

    倒是他側(cè)過頭看了她一眼,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br>
    “什么?”隨清問。

    “你是不是覺得,”他又望著落葉松榫接的屋頂,“我之所以到g南來做藏區(qū)建筑的研究,一定就是因為過去在g市福利院里的經(jīng)歷。之所以離開blu一路跟著你走,堅持要做登山基地的項目,也是因為心理醫(yī)生說的那個毛病,去抑制型依戀障礙,我不會選擇,遇上誰就是誰?”

    隨清沉默。是或者否,她其實并不確定,甚至覺得自己根本沒資格回答這個問題。就像她也不知道自己做出登山基地的方案,是不是因為雙相躁狂期的思維奔逸,與他在一起,又是否只是因為性欲亢進。

    “那實際上呢?”她只是問。

    黑暗中,魏大雷輕輕笑了,呼吸讓濕冷的空氣輕顫起來:“兩次被收養(yǎng),又有過心境障礙,行為紊亂,這種事恐怕沒人會掛在嘴邊吧?但我是真的不喜歡提起那些事,好像只要一說,一切就都變了。十八歲的時候有過一次,現(xiàn)在又是一次。”

    他們從來不會over parenting。

    那女孩子走了,人家比他現(xiàn)實。

    隨清想起魏晉對她說的話。也許,只是也許,那一次,amber做了不一樣的決定,為了自己深愛的孩子,那個有著漆黑的眼睛,深長的擁抱的男孩,她over parenting了一次,去找了那個流浪的女孩,把他的問題告訴了她。最后,女孩因此懷疑他的初衷,終于選擇了離開。

    她在腦中演繹了整個故事的經(jīng)過,但卻還是要問:“怎么變了?”

    大雷靜了片刻,轉(zhuǎn)過頭看著她,目光清黑而安靜。他說:“隨清,我告訴你,我到g南來,就是因為喜歡這里。跟著你離開blu做登山基地的項目,是因為我覺得這個項目值得去做,你的方案是我看到過的最好的方案。你可以到世界上任何一所大學(xué)的建筑系去,隨便找一個畢業(yè)生,問他們這個問題,如果可以把他們才剛拍腦袋想出來,或者幼稚得不值一提,或者根本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實現(xiàn)的畢業(yè)設(shè)計用在g南登山基地這樣一個項目當(dāng)中,看看他們會不會做出跟我一樣的決定?你信不信想要給你賣命的小朋友可以從這里排隊排到景區(qū)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