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點頭，脖子卻還不能動，臉都扭起來。

    “最喜歡的作品？”他盯著她問。

    “特德蔣，《巴比倫塔》?！彼嘀弊悠D難地回答。

    “別瞎說了！”他看著她，輕呼出聲。那也是他最喜歡的故事，短短的一篇，1990年獲得星云獎。

    于是，他們聊起那個故事。

    聊了一會兒，她忽然道：“你有沒有想過，那個人可能根本沒覺得是一種背叛呢？”

    他怔了怔，才明白過來是在說她的合伙人。他忽然就想通了，畢竟他還有太平洋彼岸的那條退路。除了他自己之外，其實并沒有任何人有義務(wù)為他的驕傲埋單。

    “打算推倒重建？”她又問。

    “你看見圖紙了？”他反問。

    她點頭。

    他笑，只覺多此一問，她當(dāng)然看了。穿著那身女招待的制服，拿著咖啡壺在店堂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時候。對普通人來說，那些圖紙就是一堆枯燥的天書，但對有些人來說，就像報紙內(nèi)頁的填字游戲，看到了就想做一做。

    “你們想建一座公寓，有游泳池，健身房和獨立停車場的那一種?！彼^續(xù)說下去。

    “對，”他點頭，“我們做過詳盡的市場調(diào)查，那里需要一次徹底的改頭換面。”

    “知道康萊德希爾頓嗎？”她卻忽然跳脫出去。

    “當(dāng)然。”他笑，誰不知道？

    “他本來想當(dāng)銀行家，”她說起故事來，“打算在里奧格蘭河流域建三四家銀行，穿三件套西裝，然后坐在銀行經(jīng)理的大辦公室里，大筆大筆地買進賣出，但是后來……”

    “可是我對酒店生意一竅不通。”他已經(jīng)明白她的意思，卻只能無奈地笑，是因為一個有些荒謬的事實——他曾經(jīng)跟著那位華爾街的投資人去過世界上很多地方，買下過許多物業(yè)，但他其實對任何生意都一竅不通，他們只是買下一個地方，推倒重建之后再轉(zhuǎn)手賣掉，至于那里后來怎么樣，就不是他應(yīng)該cao心的問題了。

    “而且那種地方誰會去?。磕銜?？”他又問。

    “我會，”她想了想回答，十分肯定，“科幻社的人都會?！?/br>
    她的gay室友也在外面說：“我也會！”

    他們都沒注意此人什么時候回來，又已經(jīng)聽了多久。兩人都是一怔，然后同時飛了個白眼過去，再一起笑起來。她笑得埋頭鉆進他懷中，忽然發(fā)現(xiàn)背已經(jīng)好了。他于是抱著她，伸出一條腿踢上了房門。

    那天夜里，他沒有回去，直覺得自己又回到那個特德蔣的故事里，與她一起爬上云霄，一起在不見陽光的巖洞中潛泳，又一起在即將窒息的時刻重新回到地面上。

    第二天早晨，他醒過來，她也醒了。

    他看著她說：“我現(xiàn)在是個負(fù)數(shù)。”

    對他來說，現(xiàn)在實在不是一個開始戀愛的好時機，他隨時都可能要走。如果只是一場艷遇，那還能說是種逃避的方式，但她又不是。

    “理解?！彼c頭，靜了靜又聳了聳肩，“我其實挺喜歡負(fù)數(shù)的?！?/br>
    他哈哈哈，并不當(dāng)真。

    “真的，”她發(fā)誓，眉毛揚起來，“小學(xué)數(shù)學(xué)課第一次學(xué)到負(fù)數(shù)，感覺就好像打開了另一半的可能，世界從此變大了一倍。”

    他又哈哈哈，但這一次是真心的笑。他很喜歡這個比喻，看著她笑起來，又一次吻了她。后來，他始終無法準(zhǔn)確描述那時的感受，只覺心中照過一道光，在那道光下什么都變得不言而喻了。

    第59章 番外 加州酒店1997（3）

    第三次嘗試就這樣開始了。

    他徹底改變了原本的計劃，改舊，而不是推倒重建。但酒店改造不是容易做的事情，方向無非兩種，營造更有效率的快捷旅居，或者更令人向往的生活場景。前者便宜一點，但與他手上這座發(fā)霉酥壞的老房子似乎沾不上一毛錢的關(guān)系。后者需要更多的財富，見識，甚至還有基因，對他這樣一個移民后裔來說，其間又差著不止一口氣。

    但他最終還是想出了一個方案。那天晚上，他把想法告訴她，兩個人在她房間的地板上把各種漫畫書鋪了滿地，超級英雄，私家偵探，科學(xué)狂人。他并不準(zhǔn)備拿官方授權(quán)，也沒有那個預(yù)算，只是貼近那個時代，而加州酒店其實就是那個時代的建筑，大框架都不用變，就是最好的cosplay背景。草圖一蹴而就，他們討論了一夜，停都停不下來。

    工期與成本估算出來，的確比之前的方案要少，但還是比他手頭上有的多得多。他仍舊得去找錢。

    錢還沒方向，他卻已經(jīng)約了好幾家建筑師行和承包商，勘測，分析，討論各種可能。已經(jīng)沉寂了一陣的加州酒店又開始有人進進出出，整棟建筑罩上了防塵網(wǎng)，底層還加了一圈硬質(zhì)圍擋在外面。

    平權(quán)組織的人接到電話秘報，說加州酒店的新業(yè)主不顧政府禁令，仍舊打算開工。幾天之后的那個禮拜六，便有人在舉著彩虹牌子出現(xiàn)酒店門前的空地上。維持秩序的警察來了，檢查了集會許可證。當(dāng)?shù)仉娨暸_的記者也來了，在門口架起機器拍攝。而后，他剛好和承包商一起從圍擋里走出來，被記者撞了個正著，只得接受了采訪。

    他在鏡頭前公布了改舊的計劃，比如徹底大修超齡運行的電梯，以及更換對人體有害的石棉隔火層。他也適時地哭了窮，哭得恰如其分，說資金方面尚有不小的缺口，已經(jīng)申請了歷史建筑保護基金的援助，但還沒有收到回音。最后，他與集會者一一握手，甚至在當(dāng)天活動結(jié)束之后一起清理了現(xiàn)場留下的垃圾。“這么巧”，她的gay室友也在其中，拉著他和其他人一起合了影，這才散了去。

    就是在那天晚上，加州酒店上了當(dāng)?shù)氐碾娨曅侣劇?/br>
    于此同時，網(wǎng)路上也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則排名——全美十大超自然現(xiàn)象打卡地。那天晚新聞播出的時候，女主播提了一嘴，說加州酒店在其中位列第五，排在它前面的還有一家酒店，是斯蒂芬金創(chuàng)作《閃靈》的靈感來源。

    那時，尚未有臉書或者推特，就連博客也還得再等三年才會走紅起來，網(wǎng)絡(luò)社交的主要形式是論壇和即時通訊軟件，但這篇神叨叨的文章還是飛速流傳了起來。如果有人足夠有心，試圖追本溯源，就會發(fā)現(xiàn)這則排名最初始于他母?？苹蒙缯搲摹俺匀滑F(xiàn)象防御署”b.p.r.d.分版。

    三天之后，加州酒店上了當(dāng)?shù)氐膱蠹?。一周過去，他收到第一筆捐款，雖然僅有五美元。

    平權(quán)組織又去給那個正在拉選票的議員寫信，他因此得到了歷史建筑保護基金的資助，以及一筆新的銀行貸款。但錢，還是不夠。

    他打了個電話給他的前合伙人，兩人一起吃了頓飯。起初，他們還有些不自在，后來才漸漸放松下來，聊了近況，也記起許多從前的事來，但他始終沒提加州酒店。

    “你眼光不錯，那的確這是個好項目?！弊詈?，反倒是前合伙人先提了。

    “你還想加入嗎？”他笑問。

    “你愿意讓我回來？”前合伙人有些難以置信。

    “缺錢啊！”他哈哈哈，伸出右手。

    前合伙人握住了那只手，又成了他新合伙人，但看著他卻覺得有點古怪，凝眉問：“你怎么好像變回高中時候的樣子了？當(dāng)然，也沒從前那么呆?！?/br>
    他又哈哈哈，分明知道這種改變從何而來，是因為她。

    等到改舊工程終于開始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住到了一起，新租下的房子就在加州酒店對面，那家小餐館的樓上。她辭掉了女招待的工作，課余的所有時間都花在了工地上。他不在的時候，就由她掌管著支票簿，事無巨細。他們因為意見相左吵過架，一整天不說一句話，也因為提前走到下一個項目節(jié)點，半夜里上天臺跳舞。

    最忙的時候，他們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等到工程完工，兩人都已透支到了極點，他總算可以放松一陣，而她卻不能，是因為暑假已經(jīng)結(jié)束，又要接著忙學(xué)校的功課了。

    有時候，他半夜醒來，看見她還趴在桌上畫圖。

    “放過你的老背，讓它歇歇吧！”他睡眼惺忪地笑她。

    她不理他，扔過來一瓶子布洛芬。

    那時，已經(jīng)是秋天了。加州酒店的改舊很成功，照片在網(wǎng)路上流傳著，亦有媒體關(guān)注。他簽下一家酒店管理公司負(fù)責(zé)日常運營，一切整裝待發(fā)。其實，他完全可以選擇更實惠的做法，比如只做業(yè)主，把經(jīng)營權(quán)整個放出去，坐收租金即可。甚至也可以像最初打算的那樣，直接加價出手。但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不舍得，此地不是一宗快進快出的交易，而是他的作品，第一個作品。 雖然古怪，老舊，處處透著不完美，但他不舍得。

    也就是在那個月，本地漫畫展開幕，加州酒店也重新開門營業(yè)。b.p.r.d.在此地聚會，又先后有幾套新面市的漫畫在這里辦了讀者見面會，當(dāng)時酒店的門市房價已經(jīng)漲到了改造之前同時期的三倍還要多。按照地產(chǎn)投資圈子里估值的套路，若是此時出手，價格也至少是他買進時的三倍。可以說，他成功了。

    或許是一時高興昏了頭，就是在那個月，他向她求了婚。

    哪怕早一個禮拜他都不敢想象自己會這么做，但這念頭就是憑空冒了出來，然后再也甩不掉了。他悄悄買了戒指，訂了餐廳，準(zhǔn)備好了一切。臨到當(dāng)場，卻發(fā)現(xiàn)自己說話都有點結(jié)巴了。要是給他父親聽見，準(zhǔn)得氣死。他的口吃可是花了大價錢糾正過來的。更糟糕的是，他的兩只手一直不停地出汗，在桌面上按一下都會留下印子。他甚至懷疑等她打開戒指盒的時候，可能會發(fā)現(xiàn)外面那層絲絨是濕的。

    那是他儀態(tài)最壞的一次，他覺得自己蠢得要死，竟然學(xué)這種俗而又俗的套路，在大庭廣眾之下求婚。

    但是到了最后，一切都無所謂了。當(dāng)他終于說出那句話，當(dāng)她興奮地跳起來，在一屋子的人面前親吻了他，所有的不完美就都完美了。

    他們喝了酒，緊緊擁抱，然后瘋了似地跑回家。兩個人都累得要死，腦子里卻又裝滿了各種各樣的計劃，一整夜都睡不著。

    感恩節(jié)很快就到了，她帶著他回家。有一點特別的是，她的家在加拿大的魁北克省，那個感恩節(jié)當(dāng)然也是加拿大的感恩節(jié)，那一年的十月二十三日。

    在那里，他見到了她的家人。同樣也是熱鬧的一大家子，卻不是見了面就會發(fā)生群體性毆斗的那一種。她家是法國裔，每個人看到他都照歐洲規(guī)矩?fù)肀В缓笤趦蛇吥橆a上mua兩下。她的父母祝福了他們，一個哥哥兩個弟弟圍著他講話，最小的才幾歲大。他實在不習(xí)慣這樣的場合，起初很有些壓迫感，直到看見她忍著笑，才覺得自己這種戒備真是好笑，總算慢慢松下來。

    當(dāng)天晚上，他們睡在她小時候的房間里。四壁貼的墻紙有些舊了，每一件家具都有磨損的痕跡。她一點點告訴他，在哪里撞到過頭，在哪里藏過秘密，又在哪里刻下過長高的印記。他靜靜聽著，有時候笑起來，愈加覺得她過去的每一天他都想了解。他也想告訴她自己的事，但他不急，只覺未來漫漫地在眼前展開，他們有的是時間去做任何想做的事。

    第二天，她帶他去她的楓林。

    “這塊地是我的，”她告訴他，“我將來要在那里造一座白色的房子，朝向楓樹林的窗是一整塊玻璃，就像一個畫框……”

    那時他們正躺在林間厚厚的落葉上，她伸出雙臂，兩只手虎口張開，比出一個長方形的取景框。他從她指間看出去，已經(jīng)可以想象那扇窗，以及窗外的楓樹林。那會是個很妙的設(shè)計，窗框圍著的那副畫是活的，一年四季都在里面了。

    短短幾天之后，他們離開加拿大返回洛杉磯。轉(zhuǎn)眼萬圣節(jié)到了，又是加州酒店古古怪怪的旺季。

    合伙人問起他旅行如何，他笑而不答，就像從前一樣，有些事他留著，只給自己知道。但這一次的經(jīng)歷卻又跟從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樣，如果非要形容，他只說得出一個字，飄。他自覺就像個戀愛中的傻瓜，哪怕是十幾歲的時候都從來沒有這樣過。

    那是1997年的年末，生活對他來說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美好，一切都剛剛展開，無論走向那里都有無限多的可能。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接到太平洋那一邊的小島上打來的電話，電話那一端是他家的律師，告訴他，他的父親中風(fēng)了。

    第60章 番外 加州酒店1997（4）

    后來，他一直想起那段時間的事。不知是巧合，還是預(yù)告，那一年的加拿大感恩節(jié)，十月二十三日，恒生指數(shù)也是從那一天開始大跌的。

    等他回到香港，父親已經(jīng)脫離危險，從醫(yī)院出來，在家中休養(yǎng)。因為在泰國有不少生意，父親是第一批感受到?jīng)_擊的商人。不過五十多歲的年紀(jì)，原本還能充作中年，不論做生意還是玩樂，樣樣不輸給年輕人，罵起他來就跟十年二十年前訓(xùn)小孩子一樣，此時卻一下子變得像行將就木的老人，左半邊身體已經(jīng)完全不能動了，話也說不清楚，口涎在嘴角邊聚成一個白沫，只有一只右手有力氣，一看見他就急忙招手叫他過去，拉著他不放，一雙眼睛看著他，像個久不見家長的孩子。

    也是怪了，他竟一點都不覺陌生，一直坐在床邊好言勸著，答應(yīng)不走，留下來幫忙。父子之間比從前任何時候說的話都要多，他一直等到父親吃了藥睡下去，才悄悄從房間里退出來。

    問過家中的情況，已是岌岌可危。手上的股票市值跌掉了七成，本以為可以一代代傳下去的資產(chǎn)幾乎一夜成空。實業(yè)生意也難以為繼，一邊是上家催款，一邊又是下家的欠款還不上。電話打過去問，才發(fā)現(xiàn)對方已經(jīng)跳樓了。

    他又想起父親曾經(jīng)對跳樓者的評價，說那是失敗者的專屬死法，連死都要表演給別人看。他不知道現(xiàn)在的父親聽說這個消息又會怎么想，原本那么驕傲的一個人，如今也變成了這樣。

    那一刻，他忽覺頓悟，世上的事其實只有幸與不幸，誰都不比誰更強。如果你還覺得自己可以掌控命運，其實只是命運尚且對你手下留情。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想到這些，就在他本應(yīng)該得意的時刻。他是整個家族里唯一得以幸免的人，而他們本來那樣不看好他。祖父嫌棄他膽子小，一個男孩子，怕水，怕黑，又怕生，在同一輩的男孫當(dāng)中就屬他最不中用。父親也曾經(jīng)輕蔑地對他說，我做一筆生意的盈利，要是憑你自己一輩子也掙不到。然而此刻，他們放眼看出去，卻只剩下他了。

    當(dāng)然，大家族總歸是大家族，人還是有的。上一輩除去父親，還有幾個叔伯，同輩的也不止他一個男孫。原本一個個都履歷耀人，留過學(xué)，做著這樣那樣的生意，結(jié)果遇到事情一個都不中用。祖父八十幾歲，破口罵著：你們這些人，經(jīng)過的都是好時候，從來沒失敗過，要做生意也從來不用為錢發(fā)愁，都有什么用？！

    似乎只有他，同其他人有一點不一樣。

    其實，他一直想說，我也只是運道好，沒有把錢投在這里。略表遺憾，而后離開。但看著祖父與父親，到底還是沒走成。雖然他們的關(guān)系從來就不親近，雖然他們是見了面就會發(fā)生群體性毆斗的猿類，但終究還是屬于同一族群。

    不知是驕傲，責(zé)任，抑或是同情，他做不到袖手旁觀。

    一連幾個月，他都留在香港，越來越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比別人更高明。一件件事情接到手上，同樣也是愁得睡不著，最長一次兩天兩夜不曾合眼，早晨在辦公室的盥洗間里沖一把冷水臉，看到鏡中的自己竟然已經(jīng)有了白發(fā)。

    但也是在那一天，他接到她的長途電話。打來的時間有點奇怪，彼時的洛杉磯應(yīng)該才剛凌晨兩三點鐘。她也許是算好了時差，存心等到這個時候才給他打過來，也許是又因為學(xué)校里的功課熬了夜。

    他本來還打算好好說說她，叫她趕緊去睡覺。但一聽見她說想他，就把什么都忘了。一通電話講了很久，幾乎都是他在說話。他太累了，神經(jīng)又繃得太緊，話說得毫無章法，怨聲載道。但只是聽她應(yīng)幾聲，開幾句玩笑，就叫他心里舒服了不少。講到最后，他靠在辦公室的椅子上睡著了，醒來之后才發(fā)現(xiàn)聽筒還擱在肩上。

    幾周之后，他終于抽時間飛去洛杉磯一趟，突然出現(xiàn)在他們住的公寓樓下。她看到他，臉上不知是哭還是笑，大步走下臺階，撲進他的懷抱里。那一夜，他們做了好幾次。做完之后，她還久久依偎在他身上，即使睡著了也緊緊抱著他。她本來不這樣，最煩有人在她睡著的時候碰到她。也許只是分開久了吧，他在半夢半醒中這樣想著，莞爾笑出來。

    僅僅兩天之后，他又要回去了，叫她一起走，她卻說不行。理由倒也充分，畢業(yè)設(shè)計已經(jīng)到了最要緊的時候，她實在走不了。

    等他回到香港，他們還是像從前那樣打電話，講很久很久，講到電話沒電，或者一方睡著。但他每次叫她坐飛機過來，她卻總是不肯。然而，借口是有期限的。學(xué)校已經(jīng)放假，她也早就畢業(yè)了。

    終于有一天，他忍不住問：“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

    她怔了怔，回答：“是?！?/br>
    沒有任何解釋，也沒有一句安慰。

    一時間，他不知該怎么繼續(xù)。盡管在過去不到兩年當(dāng)中，他曾遇到了那么多困難，任何一次都沒認(rèn)輸過。但那一刻，他真的不知該說什么。言語沒有了，腦中一片空白，他掛了電話。

    后來，他冷靜下來，又給她寫過電郵，想問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想要一個挽回的機會。但她只回了簡單的幾行字，說他送她的東西全都留在公寓里了。當(dāng)然，也包括那枚戒指。

    他想要立刻飛回去，也應(yīng)該立刻飛回去。但那時的他仿佛又犯了小時候的毛病，怕水，怕黑，怕生，他不敢。哪怕那時的他已經(jīng)把整個爛攤子挽救了回來，不管是祖父還是父親，或者家族中其他敵意的猿類，都不會再懷疑他的能力和勇氣。但單單這件事，他就是不敢面對。

    又過了兩個月，他才下定決心回去找她。

    那時，她已經(jīng)不在洛杉磯了，他打聽到她的朋友那里，才知道她回了加拿大，甚至都沒能拿到學(xué)位。

    那時，他就有不好的預(yù)感。她說過那里太冷了，每年冬天都久得叫人抑郁。她說過要一輩子住在加州，而且，就住在加州酒店的對面。

    他的預(yù)感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