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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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jì)知遙眼神微動,明亮有神的雙眼中蕩開些感慨的笑色,他沒想過,有朝一日是從溫阮口中聽到這句話的。 他第一千九百零八次,想回到過去捅死那個曾將溫阮視若無睹的自己。 紀(jì)知遙看了一眼營帳外面仍未停的大雨,若有所思地說“可若時間過了,我沒有放鴿子回去,我可能,會被陛下治罪。就算后來的確來了一道挽救他們性命的圣旨,可這與我錯過了時間,未遵圣旨,并不相悖。” “我會想辦法。”溫阮說,“我既然請了安陵君靜侯,就不會讓你被陛下治罪。將軍府上,也有人去了,你的祖母很安全?!?/br> 紀(jì)知遙回頭看溫阮,笑道“你倒是體貼周到,連后顧之憂如何解決都替我想好了?!?/br> 其實溫阮來時并沒有想好,她來得太匆忙,太心急了,顧不上將所有的事情都籌劃周全,后面的事,只能看一步走一步。 但無論如何,她不會讓紀(jì)知遙因為自己被治罪就是了。 她不敢欠紀(jì)知遙這么大的人情。 溫阮坐在矮幾前,看著桌上的茶水從冒著氤氳的熱汽,到漸漸涼透,始終脊背挺直,端莊嫻雅,交放在膝上的雙手也只是輕輕地微攏著。 她必須要做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必須不露半絲怯意和驚慌,才能穩(wěn)住紀(jì)知遙。 而她全部的賭注,都下在靖遠(yuǎn)侯身上,她賭靖遠(yuǎn)侯一定能從文宗帝那里虎口奪食,搶出一道生天。 一只鴿子振著滿是雨水的羽翅飛過來,那潔白的鴿子在另一個世界象征著和平和希望,溫阮祈禱著,此刻這一只,也能為她帶來和平。 紀(jì)知遙取下鴿子腿上的信,看了溫阮一眼,緩緩展開。 溫阮一口氣提到嗓子眼,牙關(guān)輕闔,連心臟都似乎不會跳了。 老爹啊,女兒牛逼都吹出去了,你可得對得起你老狐貍的美名,千萬不能輸啊。 …… 宮中。 對峙的一君一臣,誰都沒有退讓的跡象。 溫仲德要陛下收回殺溫家門客的命令,他只能寄希望于他兒子溫北川,能暫時拖住紀(jì)知遙一會兒,讓自己這里有時間跟文宗帝繼續(xù)扯皮。 而文宗帝也想拖著時間,拖到那些人人頭落了地,甚至連溫北川也一并除了,拖到一只穿過雨水的信鴿落在宮內(nèi),太監(jiān)會用玉盤托著一封帶血的密信,送到自己手邊,到那時,溫仲德在這里再如何暴跳如雷,也無力回天。 照這個情形下去,他們起碼還要過個招的,才能決出勝負(fù)來。 但時間不等人啊。 人命等不起。 溫仲德看著桌上的那個茶盞,這茶盞出自寧州的名窯,那里出的瓷器皆是名品珍器,可與商彝周鼎比貴。 這種小東西啊,工藝精湛,式樣秀美,就是一點不好,易碎,輕輕嗑一下就是一道口子,但碎時的那音兒很好聽,聲如鐘磬。 溫仲德抬頭看了一下外面的雨打芭蕉,記起當(dāng)年也曾是與文宗帝坐在芭蕉葉下分過酒喝的。 更漏沙沙響,未時將過,申時將至。 文宗帝抬眉,輕笑。 溫仲德的手,慢慢伸向了桌上那茶盞。 正當(dāng)他心念電轉(zhuǎn)的時候,太平殿外傳來了一聲通傳“皇后娘娘求見?!?/br> 文宗帝略顯詫異地看了靖遠(yuǎn)侯一眼,靖遠(yuǎn)侯也有些疑惑。 第121章 纏綿病榻許多時日的皇后娘娘, 今日下得榻來, 換了一身顏色喜氣的紅色宮裝,云鬢花顏,貴氣明艷,雍容優(yōu)雅。 她蓮步輕移, 踏入這不見刀光劍影卻劍拔駑張的太平殿中。 她的到來,似是一下子就沖淡了這里帶著鐵銹味般的濃烈殺意。 “臣妾見過陛下,陛下萬歲。” 皇后行禮。 “月兒這是大好了?”文宗帝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皇后。 她看上去氣色不錯,臉頰處都有紅潤, 干癟了許多天的嘴唇也再度飽滿瑩潤起來,就連黯淡的雙眼看上去也神采奕奕, 明眸善睞,與前些日子病怏怏地臘黃菜色全不相同。 皇后起身, 柔婉地抬頭, 沖文宗帝笑道“回陛下, 臣妾吃了淑貴嬪meimei送來的一碗蓮子羹, 便覺精神大好,頭不疼了氣也順了,便想著趕緊來見陛下, 以免陛下為臣妾的病體憂心?!?/br> “淑貴嬪那碗蓮子羹, 好像是昨日送去你殿中的吧?”文宗帝好笑道。 “溫補之物, 見效總是慢些,昨日吃了今日好,也是常事, 淑貴嬪meimei有心了?!被屎笮Φ脣善G動人,“陛下,臣妾如今已經(jīng)大好,便不需要誰來身邊侍疾了,不論是這合宮妃嬪,還是其他人,都不必勞煩了?!?/br> 文宗帝招手,讓皇后靠過去。 他握著皇后的手,含義不明地問“月兒是說,太子也不必會回宮了?” 皇后嬌嗔,“誠如陛下所言,太子能在太玄觀為大襄祈福,是天大的好機緣,若是為了臣妾斷送了這機緣,豈不是要惹怒上天?” 文宗帝握著皇后的手,轉(zhuǎn)頭看向溫仲德。 溫仲德拱手道“恭喜娘娘,鳳體轉(zhuǎn)安,這一定是太子在太玄觀為您祈福,感動了上天?!?/br> 皇后心想我去你媽的! 皇后微笑“承靖遠(yuǎn)侯這吉祥話兒了,有太子為本宮祈福,本宮自然好得快些?!?/br> 皇帝捏了捏皇后的指骨,此刻的皇后還不知道太玄觀的事,也不知道太子跑了。 所以皇后她是怎么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跑過來的? 皇后的突然進場,就像是將一盤走到死局的棋盤活了,也像是一澗泉水淌進了龜裂得滿是裂痕的干涸泥地里,和得一手好稀泥,將張牙舞爪的裂痕都糊弄起來,糊弄過去。 她給了文宗帝和靖遠(yuǎn)侯各自往后退一步的契機。 因為再往前,靖遠(yuǎn)侯大概就要走到鬧一場宮中嘩變,逼迫文宗帝寫下圣旨,印下玉璽的大戲來。 ——皇后看到落落在今日這種局面里還能進得宮來,就料到靖遠(yuǎn)侯做了這個準(zhǔn)備。 她是趕在靖遠(yuǎn)侯還沒有瘋到這地步之前,先把這事兒壓下。 ——若文宗帝始終不肯下令讓紀(jì)知遙放人,靖遠(yuǎn)侯真就要摔杯為號了。 宮變這種事,他又不是頭回干了,干一回是干,干兩回也是干,他熟門熟路,技巧嫻熟。 但溫仲德那句“太子在太玄觀為皇后祈?!?,意思已經(jīng)給得很明顯了——咱各退一步,太玄觀這事兒咱就當(dāng)沒有發(fā)生過,至少不在今日追究,你文宗帝放了我的人,我也不把太玄觀這事兒說給別人聽。 當(dāng)然,宮變這事兒,我是不會說給你聽的。 皇后大好,太子不必回京。 這事兒,過了。 那時馬上就要申時。 文宗帝覺得,以紀(jì)知遙的性格,那些人的腦袋應(yīng)該已經(jīng)落了地,此刻就算讓了這一步,溫仲德還是慘敗。 他賞溫仲德一個大方,寫了道圣旨,當(dāng)著溫仲德的面放出宮去。 放完了鴿子,文宗帝才似突然記起來一般,說道“對了,孤忘了與你說,今日你家老大沒有去見紀(jì)知遙,他此刻在將軍府。” 溫仲德的瞳仁瞬間放大,握緊了杯盞。 文宗帝面帶笑意。 皇后見狀,不動聲色地走過來,對溫仲德笑道“侯爺與陛下說了這許久的話,還未說夠呀?本宮久未與陛下細(xì)說家常,難得今日大好,想與跟陛下聊聊呢?!?/br> 她一邊說一邊沖溫仲德使眼色,你是不是傻,你兒子沒去,你閨女就不能去嗎? 不然我這病咋突然好起來的? 小丫頭片子說得真是沒錯,狗男人都是眼瞎的,狗皇帝是瞎的,靖遠(yuǎn)侯也是瞎的,竟然都看不出我依舊病著,只是喝了參湯吊著神,再讓落落給我描了妝。 皇后簡直想翻白眼。 靖遠(yuǎn)侯放下杯盞,笑容憨厚地向陛下和皇后行禮,只是走出太平殿后,臉上的笑容就放了下來,這是他第一次陰沉著臉出宮,也沒有似平日里那般邁著八字步,大搖大擺。 他走得很急,急得一點也不像往日里那個從容鎮(zhèn)定的老狐貍。 宮內(nèi)雨停,長虹貫日,青石地上仍有積水,他急得踩過那些水洼都不曾發(fā)現(xiàn)。 出得宮門外,他看到溫西陵站在宮門外焦急地等著他。 “你們兩兄弟最好給我一個好的交代!”靖遠(yuǎn)侯幾乎是強壓著滿腔的怒意,對溫阮的擔(dān)心超過了一切。 “爹爹莫惱,是小妹讓大哥回城中的,也是小妹讓大哥去將軍府的,大哥讓我送了好些貴重補品去了將軍府上,待陛下問起來,大哥也就說是去探望紀(jì)家老祖宗的?!?/br> “你小妹一人出城?” “我剛?cè)チ嘶卮洪w,不是,她與陰九一同去的?!?/br> 靖遠(yuǎn)侯陡然停住了步子,看了溫西陵一眼,很是莫名地低喃了一聲“看來今日還是有人要死?!?/br> “爹?” 正當(dāng)溫西陵還要說什么的時候,遠(yuǎn)遠(yuǎn)看見辭花急步向他們跑來“二公子,幫個忙!挺急的!” “何事?” “擺臺唱曲!” …… 城外。 那只白鴿帶來的信上寫著讓紀(jì)知遙放人的消息。 紀(jì)知遙看得一笑,“溫姑娘,你可真厲害,還真讓你料中了,你爹怎么做到的?” 溫阮聽他這么說,便知道,成了。 老父親果然從宮中要來了一道放人的圣旨,紀(jì)知遙不必再取這些人的性命了。 外面的雨忽然之間就停了,雨過天晴的碧空中架著一道彩虹橋。 她心下的弦猛然一松,新鮮的空氣再次填滿了她幾乎被擠得發(fā)疼的心肺,雙肩都微微放落下去,重重地出了一口氣,她身形不穩(wěn),晃了晃,險些摔坐在地上。 紀(jì)知遙就要伸手扶她一把。 另一雙手接過溫阮靠在懷中,笑道“不勞煩安陵君了。” 殷九野笑著打橫抱起溫阮,輕聲說“睡一會兒吧,沒事了?!?/br> “可他……”溫阮還在想紀(jì)知遙要怎么給皇帝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