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奶奶有些疑惑地看著謝昭的背影。

    程遙遙忽然想起一件事，從兜里掏出張照片：“對了，給你們看樣?xùn)|西?！?/br>
    謝奶奶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接過去對光細(xì)瞧：“哎喲喲，這是什么電影明星?。窟@么漂亮?！?/br>
    謝緋也湊過去，一看照片上的人就驚嘆道：“是遙遙姐！遙遙姐，你這照片是什么時候拍的，真好看！”

    程遙遙得意地翹起小尾巴，道：“一個記者給我拍的?！?/br>
    謝奶奶道：“記者？記者為啥給你拍照啊？”

    程遙遙怕謝奶奶嘮叨，沒敢說那一串復(fù)雜的前因后果，道：“我去文化館的時候剛好碰到他們在拍照，他就給我拍了張。”

    謝奶奶沒問了，只道：”快吃吧，粥要涼了?！?/br>
    今夏洪水讓甜水村周邊公社損失慘重，各村都有斷糧的。為了彌補生計，許多人家都開始抓雞崽養(yǎng)。從前一家只準(zhǔn)養(yǎng)三只雞的規(guī)矩漸漸打破了，稽查隊也沒有上門來管。

    看著鄰居們都開始養(yǎng)雞了，謝奶奶也終于下定決心，讓謝昭抓了些雞崽回來養(yǎng)。小雞崽怕冷，冬天不好養(yǎng)活，謝奶奶晚上把小雞崽放在自己屋子里，白天才拿出來曬太陽。

    今天陽光好，地上鋪了幾張報紙，小雞崽被放在地上，黃絨球頓時四散跑開，唧唧啾啾在院子里到處探索。謝奶奶把小米和碎青菜拌的雞食灑在地上，小雞崽們顛顛兒地跑過來，小腦袋一點一點在地上啄著吃。

    大家都很喜歡新來的小雞崽。唯一不開心的只有犟犟，因為都不許它撲小雞崽。畢竟十只小雞崽長大后，每天起碼能收十個雞蛋，對于農(nóng)家來說是很珍貴的一筆財產(chǎn)了。

    謝奶奶樂呵呵看著：“這些小雞崽好，個個有精神！”

    程遙遙和謝緋搬著一大盆藕從廚房出來，聞言自得道：“當(dāng)然了，這些可是我親自挑的！”

    謝奶奶道：“你這是做什么呢？”

    程遙遙笑道：“做藕粉?！?/br>
    謝昭挖出的藕，除了送人的，還剩下百來斤。謝奶奶笑道：“早聽你說要做藕粉。我倒是嘗過杭州來的藕粉，咱們自己也能做？”

    “怎么不能？做藕粉也不難，您看著我做就知道了?！背踢b遙把藕放在地上，拿了小板凳坐下，挽起袖子開始忙活起來：“做藕粉得挑顏色深、粗短的老藕，這種藕淀粉含量高，適合做藕粉。那種吃起來脆脆的藕，就做不了?！?/br>
    謝緋聽得連連點頭，把老藕挑出來，用刨子掛掉藕皮，露出白生生的rou來。一大盆藕削皮去節(jié)，處理好后沖洗干凈。

    下一步才是最辛苦的：把藕磨碎。程遙遙拿著刮山芋的擦子，謝緋用粗陶碗，使勁兒把藕刮碎。要想把藕節(jié)中的淀粉統(tǒng)統(tǒng)洗出來，藕一定要磨到最細(xì)。

    程遙遙沒刮幾根胳膊就酸痛難忍，抱怨道：“謝昭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边@種活交給力氣大的謝昭最合適。

    “昭哥兒一早就出去了。”謝奶奶道，“你們拌嘴了？”

    “沒有啊。”程遙遙一臉無辜。他們昨天從城里回來不是還好好的嗎？

    沒有謝昭幫忙，程遙遙的兩條胳膊幾乎累廢了，終于把一大盆藕都磨碎。打來一桶井水倒入藕泥，用手使勁兒揉搓。一盆水很快就變成白色渾濁的液體。用紗布濾掉雜質(zhì)后，靜置不動即可。

    謝緋擦擦臉上的汗，好奇道：“這樣就行了嗎？”

    “嗯，這水沉淀幾個小時就會上下分離，沉淀下來的粉漿就是藕粉?！背踢b遙講解道。

    謝奶奶笑了：“這跟咱們村做地瓜粉的辦法一樣?！?/br>
    謝緋有些不可置信：“那么大一盆藕，做出來只剩這么點兒？”

    程遙遙把水珠彈到她臉上，取笑道：“等曬干了還會變得更少！三斤半藕只能做出二兩藕粉，你算算。”

    正說笑著，院子里忽然來了一群不速之客。

    林大富領(lǐng)著幾個陌生人，笑道：“程知青，來客人了！”

    為首的正是榮導(dǎo)演，身邊還跟著秘書和兩個年輕人，扛著箱子。陌生人一進院子，趴在太陽底下的犟犟喵地一聲跑了。

    謝緋看見陌生人，也緊張地躲在謝奶奶身后。謝奶奶看向程遙遙：“這是？”

    程遙遙立刻站起身來，林大富搶著介紹：“謝嬸子，這是省城來的大導(dǎo)演！人家特地來見程知青的！”

    榮導(dǎo)的打扮氣質(zhì)一看就不同，背著手笑瞇瞇走進院子里，跟謝奶奶禮貌地問好：“您不怪我不請自來吧？小小禮品，不成敬意?！?/br>
    秘書立刻把一兜子禮物送上，謝奶奶不緊不慢地笑道：“無功不受祿，這么貴重的東西我們可不敢收。遙遙，你們聊，我去泡茶?！?/br>
    謝奶奶把謝緋也帶走了。林大富也笑著告辭：“那導(dǎo)演你們聊著，我就先走了。”

    院子里只剩了程遙遙一個，她對榮導(dǎo)一行人的不請自來很不滿，并不招呼他們。榮導(dǎo)也不介意，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個小院。

    謝家的老宅子建得古色古香，院子里一塵不染，菜園郁郁蔥蔥，柴火堆整齊地垛在墻邊，一群鵝黃色小雞崽聚在一塊兒啄食。木架子上還曬著菜干，散發(fā)出一種叫人昏昏欲睡的香味。

    “收拾得很整齊啊，很有江南風(fēng)情。這兒倒是很好的取景地?！睒s導(dǎo)對程遙遙笑道，“可惜了，你不適合這兒?！?/br>
    程遙遙皺眉：“什么不適合？”

    “跟你的氣質(zhì)不合適。這院子過去是大戶人家住的吧？”榮導(dǎo)拿手指比了個鏡框，對準(zhǔn)程遙遙：“往后倒退個三十年倒還合適。如今……”

    榮導(dǎo)十分惋惜地?fù)u搖頭。

    程遙遙心中惱怒，臉上也帶出慍色來：“榮導(dǎo)演，我昨天已經(jīng)說過，對拍電影沒興趣。你為什么找到這兒來打攪我們家人？”

    秘書怒道：“你怎么這么對導(dǎo)演說話！”

    榮導(dǎo)抬手?jǐn)r住，笑道：“小程，你誤會我了?！?/br>
    這時，謝奶奶也端著茶點出來了，含笑招呼跟著榮導(dǎo)的幾人：“都坐呀，鄉(xiāng)下簡陋，沒什么好東西招待，這是自家做的點心，大家嘗嘗?！?/br>
    一壺粗茶，一碟子羊奶軟糕，都是程遙遙做了家常吃的點心。但是那點心做得很精致，花瓣型的軟糕上點綴著鮮紅枸杞，雪白細(xì)膩。

    眾人都是一早顛簸著下鄉(xiāng)來的，肚中饑餓，也就不再客氣地拿起糕點吃起來。一嘗之下都怔住了，那糕點入口即化，又糯又軟，還有一股濃郁的奶香味，比老大昌的西點還好吃！當(dāng)?shù)鹕牟杷⑷氪痔毡?，茶香味隨著煙霧裊裊升起時，榮導(dǎo)的臉上也露出了些許驚艷。

    趁著眾人都在吃點心，謝奶奶拉著程遙遙走到一旁，小聲道：“遙遙，來者是客，你不要使性子?！?/br>
    程遙遙內(nèi)疚道：“奶奶，我不知道他們會找上門。他們是……”

    “行啦，先把人應(yīng)付過去，什么事都等昭哥兒回來再說?！敝x奶奶笑道。

    程遙遙只好點點頭。

    榮導(dǎo)捧著茶，認(rèn)真地對程遙遙道：“小程，我這兒跟你道個歉。我這樣上門實在有些冒昧，可我沒有惡意。我是真的滿意你當(dāng)我的女主角。你看我們千里迢迢從上海趕來，就是為了找到照片上的姑娘。好不容易找到你了，怎么能甘心無功而返？”

    程遙遙道：“我知道。只是我真的對拍電影沒有興趣。”

    榮導(dǎo)道：“你為什么這么排斥拍電影，有什么原因和顧慮，可以跟我說說嗎？也許我能幫上你呢？”

    程遙遙聞言想了想，坦白道：“沒有顧慮，只是我從沒想過要去拍電影。實話告訴您吧，我一直在復(fù)習(xí)，希望能考上大學(xué)。”

    榮導(dǎo)理解地點點頭：“看來你雖然年輕，對自己的未來已經(jīng)很有想法了。其實你想上大學(xué)，電影廠是可以幫你保送的?！?/br>
    程遙遙心念一動，隨即又搖搖頭道：“那不一樣?！彼x昭復(fù)習(xí)了許久，又有復(fù)習(xí)資料，她不需要拐這么大一個彎。

    導(dǎo)演嘆口氣：“考大學(xué)是好事，我也不好勉強?！?/br>
    程遙遙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多謝您理解。”

    榮導(dǎo)又轉(zhuǎn)而提起另一件事：“我們這次來臨安城，是公費出差，不能空手而歸。你要是不想拍電影，可以配合我們拍一套照片嗎？讓我至少能交個差，證明找到了照片上的姑娘?！?/br>
    程遙遙好奇道：“拍什么樣子的照片？”

    榮導(dǎo)笑道：“我瞧這老宅子小院子就很古樸，當(dāng)背景也不差嘛。小樸，你說呢？”

    小樸是跟來的年輕攝影師，他打量著宅子，用力點頭：“這宅子有韻味，色調(diào)也好，拍出來效果絕對好！程……程同志，也很上鏡?！?/br>
    小樸說這話時嗓音低了下去，羞澀地看了眼程遙遙。

    程遙遙猶豫了一下，秘書道：“這老宅子也沒多好，跟拍《長恨》的徽商大宅沒得比，這能拍出什么來？”

    程遙遙騰地心頭火起，她對這間老宅的感情很深，容不得別人說半點不好。程遙遙玫瑰色的唇微微勾起：“那你就擦亮眼睛看看，能拍出什么來。”

    榮導(dǎo)笑道：“好！那咱們就先拍幾張試試?！?/br>
    謝奶奶聽說要拍老宅子的照片，有些驚訝：“這房子多少年沒修葺了，破舊宅子，有什么好拍的？”

    小樸和助手一邊調(diào)試機器，一邊笑道：“就是要這種氣氛，老宅子有歷史，有沉淀，這樣的地方才能拍出故事。”

    謝奶奶一時觸動心事，沉沉地嘆了口氣。程遙遙小聲道：“奶奶，你是不是不想讓他們拍？”

    “沒有?！敝x奶奶勉強笑了笑，替程遙遙整理頭發(fā)，“我在廚房都聽見了。人家千里迢迢來了，這么有誠意，就幫人家拍套照片吧。把咱們的房子拍下來，以后看著也是個念想。”

    程遙遙笑道：“嗯！”

    程遙遙回屋子里去換衣服。榮導(dǎo)跟謝奶奶商量道：“能把大廳里的東西挪一下嗎？”

    謝奶奶笑道：“成！”

    謝家的宅子天花板很高，樟木作梁，水磨青磚的地面一塵不染。榮導(dǎo)讓人把一些雜物挪開，只留下靠墻的中堂條案桌，兩把雕花靠背椅，左手邊有一個黃花梨高腳花幾。

    小樸端著相機緩緩轉(zhuǎn)動，挑選著最佳的拍攝溝通。冬日的透明陽光灑入廳堂，替鏡頭渡上了一層懷舊感十足的濾鏡。轉(zhuǎn)到廳堂左側(cè)，卻見一只黃白影子從鏡頭里竄過，跳上了花幾。

    一只橘白色小肥貓不知從哪兒跑了出來，大咧咧往花幾上一趴，打個哈欠就睡著了，毛茸茸尾巴垂了下來。

    快門聲咔嚓響起，把這一幕留在了鏡頭里。

    閃光燈驚到了小肥貓，犟犟“嗯”地一聲，跳下地蹭蹭蹭跑開了。小樸看著有趣，鏡頭追著小肥貓，卻見一雙細(xì)跟鞋出現(xiàn)在鏡頭里。

    鏡頭緩緩?fù)?，是一雙纖細(xì)的腳踝，再往上，是黑色絲絨裙擺，柔軟的布料貼合玲瓏曲線。

    程遙遙換了條黑色絲絨連衣裙，仿旗袍的款式。不過是試拍，她只在唇上涂了一點口紅，發(fā)絲微微凌亂地散在肩上。她懷中抱著小貓，微微低頭去看，烏黑發(fā)絲隨著她的動作滑落，半掩去雪膚紅唇。

    小樸手指抖得端不住攝像機，聲音顫抖：“看這兒！”

    程遙遙慵懶地站在泛黃的雕花門前，手指輕輕撓著小肥貓的后頸，桃花眼漫不經(jīng)心地睨向鏡頭。就這一眼，驚艷了影壇多少年。

    第92章 （大修請重看）不想拍了

    拍攝從下午持續(xù)到了傍晚。

    程遙遙隨意地在廳堂里走動，擺弄花瓶里枯萎的枝條，間或逗弄花幾上睡覺的貓兒。最后干脆坐在椅子前撐腮發(fā)呆，絲絨流金的裙擺垂落下來，足尖勾著高跟鞋。

    陽光由明轉(zhuǎn)暗，老宅子的廳堂里透著一股寂寞，清冷的味道。程遙遙冷艷的側(cè)臉被光影勾勒，透出幾許幽怨——花容月貌，正當(dāng)好年華，深閨寂寞無人識的幽怨。

    榮導(dǎo)并不指導(dǎo)，由著程遙遙性子來。廳堂里眾人安靜極了，眼睛一瞬不眨地看著程遙遙，只有快門聲偶爾響起。

    院門吱呀一聲，打破了這寂靜。程遙遙也抬眼望過來，眼眸驟然亮起：“謝昭！”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小樸惋惜地道：“怎么停了？！”

    秘書轉(zhuǎn)頭看向門口，打斷拍攝的是一個高大英挺的年輕人，不由得怒道：“你怎么回事兒？我們在拍攝呢！”

    年輕人冷冷看向他，秘書心里一跳，不知怎的有點怯。

    謝奶奶忙道：“這是我孫子。”

    程遙遙高興地站起身，想要讓謝昭看看自己穿這條裙子的模樣，卻被小樸制止：“還沒拍完呢！”

    程遙遙只好坐回去，沖謝昭笑了笑，雙腿輕輕晃動著，顯而易見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