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昭停下腳步，輕聲道：“我很想你?！?/br>
    下午劇組在假山邊補(bǔ)拍幾個鏡頭。程遙遙穿著陰丹士林藍(lán)旗袍，小皮鞋，一副學(xué)生打扮。她從假山后頭繞出來，懷抱一大把新鮮的桂花。

    此時已是初冬，桂花稀少。劇組廢了不少力氣才從城外尋來這么一大把，香氣撲鼻。程遙遙抱著桂花，腳步輕快地沿著岸邊走向鏡頭。

    誰知一抬頭就看見了謝昭。

    謝昭就站在導(dǎo)演旁邊，靜靜望著她。眾目睽睽之下，程遙遙在經(jīng)過假山的時候一陣心虛，只覺得謝昭眼神里別有深意。

    這么一分神，腳下打滑，手里的桂花頓時飛了出去，散落一地。

    “遙遙！”眾人驚呼，謝昭飛快地沖了過去，一把扶住程遙遙。

    榮導(dǎo)大聲道：“遙遙！這么簡單的鏡頭都出岔子！你能不能把心收一收？”

    程遙遙驚魂未定地看著地上的桂花，那些珍貴的桂花散落在地上，米粒大的花瓣全掉光了。

    謝昭皺了眉，溫聲道：“扭到腳了嗎？”

    “沒……沒有 ?！背踢b遙搖了搖頭，沮喪得不得了。

    謝昭還是第一次來看她拍戲呢，今天穿得不好看不說，還丟了這么大的臉。

    謝昭把桂花撿起來，遞給跑過來的孟姐。孟姐整理了下桂花，安慰道：“沒事兒，還能用！你當(dāng)心點兒，別總摔跤?。　?/br>
    謝昭皺眉：“總摔跤？”

    “可不是。遙遙滑倒好幾次了。”孟姐把整理好的桂花塞回程遙遙懷里。

    謝昭還要再問，榮導(dǎo)喊道：“謝昭，你過來！”

    謝昭只得對程遙遙道：“小心一點?！?/br>
    副導(dǎo)演接手了鏡頭。榮導(dǎo)跟謝昭走到一邊的銀杏樹下，遞了根煙給謝昭。

    謝昭謝絕了：“遙遙不喜歡煙味?！?/br>
    “嘖。”榮導(dǎo)受不了地?fù)u搖頭，把煙叼在嘴上，點燃了。

    謝昭望著假山那邊。他的這個角度能看見程遙遙，程遙遙卻看不見他。程遙遙抱著桂花，腳步輕快愉悅地從假山后跑出來。她烏黑的發(fā)絲編成兩股精致的麻花辮，穿著藍(lán)衫黑裙，是很少見的學(xué)生打扮，清純得讓人移不開眼。

    只是她又滑了一下，謝昭頓時要沖過去，被榮導(dǎo)攔住了：“遙遙這丫頭走路總這樣，沒事兒?！?/br>
    謝昭皺眉。

    榮導(dǎo)呼出口煙，又搖頭道：“我花了這么大的功夫讓她收心，你倒好，一來就把她的魂兒勾跑了?！?/br>
    謝昭收回視線，看著榮導(dǎo)道：“您早就該知道的?！?/br>
    榮導(dǎo)咳嗽起來：“咳咳，你小子一點兒不謙虛！”

    榮導(dǎo)當(dāng)初為了讓程遙遙來拍戲，先哄著程遙遙拍了套照片勾起她的興趣，程遙遙卻渾然不覺。榮導(dǎo)只好將主意打到謝昭的頭上，謝昭卻先一步找上了他。

    榮導(dǎo)知道謝昭不喜歡自己，更不想讓程遙遙去拍戲?？芍x昭開門見山，竟是愿意讓程遙遙來拍電影。

    榮導(dǎo)驚訝了，他還以為謝昭是來揍自己的，轉(zhuǎn)念一想，又有些鄙夷：“你有什么條件？”

    謝昭道：“唯一的條件是，你要無條件護(hù)著她，不能放她出劇組。”

    “這算什么條件？”

    謝昭道：“我只有這個條件?！?/br>
    榮導(dǎo)這下是真的不懂了：“我知道你不想讓遙遙拍電影。你能說說，你為什么改了主意嗎？”

    謝昭抿了抿唇：“因為她喜歡?！?/br>
    榮導(dǎo)跟這個年代的大部分人都不同。他拍了那么多部愛情片，也見過許多癡男怨女的情情愛愛，對謝昭和程遙遙的戀情并不看好：謝昭這種青年人，對不諳世事的城里大小姐的確有致命的吸引力?？伤麄兊纳矸葜g差了天塹，遲早會被現(xiàn)實沖垮。

    不管怎么樣，謝昭的決定還是讓榮導(dǎo)動容了：“如果你真的能說服遙遙，就是徹底改變了她的前途！憑著遙遙的資質(zhì)，她在電影廠會有一番作為的。遙遙說她想上大學(xué)，我也可以幫她。”

    “不必。”謝昭道，“遙遙拍完這部戲，就會回來?！?/br>
    榮導(dǎo)失笑。真是被戀愛沖昏了頭腦的年輕人。拍電影，回上海，這對于一個年輕姑娘來說是多么巨大的誘惑。見識了新世界的程遙遙，會甘心回去嗎？

    直到今天，榮導(dǎo)才明白了謝昭說出這番話時的語氣，不是盲目狂熱，而是篤定和自信。

    榮導(dǎo)嘆了口氣：“真是可惜，她太適合鏡頭了?！?/br>
    謝昭道：“可她不適合這個圈子?！?/br>
    榮導(dǎo)哈哈大笑起來：“你倒是了解她。遙遙這性子，沒有我護(hù)著肯定要吃不少虧的。算啦，看遙遙今天看著你的眼神，我就知道留不住她的?！?/br>
    謝昭眉梢一挑：“什么眼神？”

    榮導(dǎo)笑罵：“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謝昭繃緊了唇角，笑意卻從眼底漫了出來。

    榮導(dǎo)拍了拍謝昭的肩膀：“得啦！明天我放遙遙一天假，讓你們倆好好聚聚。但是我話說在頭里，你小子得守規(guī)矩！一天沒結(jié)婚，都不準(zhǔn)亂來！晚上鎖門前得把人給我送回來！”

    “您放心?！?/br>
    程遙遙終于拍完了湖邊的一個鏡頭，天邊已是晚霞如火。

    眾人都松了口氣，笑道：“得，總算能收工了！晚上能在室內(nèi)拍了！”

    眾人都忙著收拾東西，程遙遙抱著一束桂花站在原地，望著向自己大步走來的謝昭，雀躍地叫了聲：“謝昭！”

    一件帶著暖意的外套落在身上，懷里的桂花也被拿走，謝昭看著她：“冷不冷？”

    “冷的。”程遙遙點了點頭，鼻子忽然有點酸。她穿著單薄的衣裙，抱著灑了水的桂花，當(dāng)然冷了。

    謝昭把她的手塞進(jìn)袖子里，道：“我跟導(dǎo)演請了假，明天就能帶你出去玩?！?/br>
    程遙遙道：“那今天呢？”

    晚霞倒映在謝昭的眼底，炙熱如火：“今天晚了?！?/br>
    程遙遙眼巴巴看著他：“那你今晚住在哪兒？”

    “我在碼頭的招待所住?！敝x昭含了一絲笑，“明天一大早就來接你?！?/br>
    程遙遙依依不舍道：“我今晚不能跟你一起嗎？”

    謝昭抓住她的手一緊，飛快掃了眼四周。眾人都忙著收拾東西，吵吵嚷嚷，沒人注意到他們。

    謝昭啞聲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懂事一點！”

    程遙遙無辜道，“我說什么啦？我晚上想跟你一起出去玩而已，你想什么呢！”

    “……”謝昭閉了閉眼，調(diào)整好呼吸：“今晚不行，劇組這么多人，對你的影響不好?！?/br>
    劇組里都是眼睛，謝昭跟她待在一起，其他人明里暗里的目光都快把謝昭扒開來瞧了。程遙遙今晚要是徹夜不歸，指不定要傳出什么話來。

    程遙遙懨懨點頭：“反正我晚上還有戲要拍呢?！?/br>
    謝昭忽然道：“把你的鞋給我。”

    程遙遙疑惑地眨了眨眼：“哎？”

    霞光滿天，連綿著向天邊席卷而去，從邊緣一點點泛起黛藍(lán)色。程遙遙吃過晚飯，又跑到大門口的鐵欄桿上趴著。

    門房大爺被謝昭的一大包煙絲收買了，沖程遙遙笑呵呵道：“小謝來了我會喊你！”

    程遙遙眼巴巴望著欄桿外，道：“反正我吃飽了沒事干，我等一等他?！?/br>
    門房大爺嘖嘖搖頭：“年輕人?！?/br>
    等天空中的黛藍(lán)色一點點吞噬了晚霞時，一輛高大的鳳凰牌自行車從地平線緩緩靠近了。謝昭的外套被風(fēng)吹得鼓脹起來，短發(fā)凌亂。自行車沖大門口直奔而來，他長腿一撐，自行車堪堪停在門口。

    謝昭來不及歇口氣，從后座上取下一包東西遞給程遙遙。

    程遙遙打開一看，是她的皮鞋：“嗯？”

    謝昭抬手擦了把額上汗水，雙目熠熠生輝：“鞋底打了掌，不會滑倒了?！?/br>
    第104章 甜酒釀

    不等程遙遙說話，謝昭又從車把手拿下一個包袱：“奶奶托我給你帶的?！?/br>
    藍(lán)底小白花的包裹，捏上去軟綿綿，程遙遙開心道：“是奶奶給我打的毛衣！”

    謝昭看著她雀躍模樣，唇角也泛起一絲笑來。

    門房的燈亮著，窗口映出門房大爺躺在躺椅上聽留聲機(jī)的影子。程遙遙扒在鐵欄桿上，把手遞給謝昭：“謝昭?！?/br>
    謝昭伸手握住她纖細(xì)白嫩的指尖，眸光柔軟下去：“乖，明天就來接你?！?/br>
    程遙遙小臉一垮，戲癮大發(fā)地哼唧起來：“你救我出去吧，我不要一個人呆在這兒，你一定要來救我??！”

    “……”謝昭捏一捏她手指，唇角笑意漸深，心中嘆息，再這樣他真舍不得走了。

    兩人鬧了好一會兒，謝昭終于離開了。天色再黑下去，露水下來，騎車就不安全了。程遙遙眼巴巴看著謝昭遠(yuǎn)去的方向好一會兒，終于轉(zhuǎn)身，就碰上了從食堂回來的劉悅一行人。

    “大晚上的，一點兒也不避嫌?！?/br>
    經(jīng)過昨天的事，劉悅不敢公然挑釁程遙遙了，陰陽怪氣的話卻是恰好能讓程遙遙聽見。

    程遙遙心情好，不跟她計較，抱著皮鞋和毛衣昂頭走開。劉悅還當(dāng)她慫了，聲音從后頭追上來：

    “她手里那一包什么東西，太土了吧?！l(xiāng)下人……”

    程遙遙猛然回頭：“誰說的那句話？站出來！”

    她不笑時冷艷絕倫，氣勢凌人。劉悅幾個沒提防她忽然翻臉，互相對視一眼，假裝什么事都沒發(fā)生就要走。

    程遙遙攔在她們前面：“不把話說清楚誰也別想走！誰說的鄉(xiāng)下人？我手里這包東西招你惹你了？裝死是嗎？咱們找導(dǎo)演去！”

    劉悅強(qiáng)撐著道：“你以為導(dǎo)演護(hù)著你，你就能橫行霸道了？我們說你什么了？”

    程遙遙冷笑：“你們說了鄉(xiāng)下人。鄉(xiāng)下人怎么了？你是公然看不起無產(chǎn)階級了？我看你這種人就應(yīng)該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

    一頂大帽子扣下來，一群年輕姑娘都慌了：“你……你少扣大帽子了！你唬誰呢！”

    程遙遙怒道：“不怕就跟我去找導(dǎo)演啊，咱們當(dāng)面對峙！”

    劉悅臉紅脖子粗，偏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全劇組都知道導(dǎo)演偏心程遙遙，得罪了導(dǎo)演，她能落著什么好？

    還是女三號丁靈認(rèn)了慫：“是我們不對，遙遙你別跟我們計較了?！?/br>
    程遙遙這才罷休，走了幾步，忽然打開那包裹，拎出一件雪白的毛衣來：“什么鄉(xiāng)下人的東西，翻遍你的衣柜，能找出來這么一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