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陛下……”任成頓時神色嚴肅起來,給銀冬施針先令他清醒過來,這便跪在地上,俯首道,“恐有人要害陛下,請陛下速速將這幾日入口的食物同奴細細說來。” 平通一看任成這態(tài)度,意識到事態(tài)似乎很嚴重,頓時也跪在地上,表情有些慌,腦子里快速地將這些天的所有細節(jié),陛下入口的所有食物都過了一遍,竟然一時間未曾發(fā)現(xiàn)任何的疑點。 龍臨宮送進來的東西,向來都是經(jīng)過多人試吃,不僅測毒,也把食材的搭配,相互間的禁忌都會仔仔細細地排除掉。 帝王入口的東西,豈可兒戲。 平通很確認,這段時間確實無任何的異常,食物之外,皇帝又不喜熏香,要一定說出個異常之處,便是陛下近來午膳一直去含仙殿…… 平通又很快否認,含仙殿那位,那可是陛下真正心尖尖上的人,那殿內(nèi)的規(guī)格擺設(shè),有些甚至比龍臨宮還要奢靡,所用之物,無不出自陛下之手,所用之人無不是陛下親自挑選出來,說起來那里是比龍臨宮更加安全的存在。 可任成說有人要害陛下,平通不敢馬虎,繼續(xù)細細地想,任成醫(yī)毒冠絕天下,他說的話,必然不會是假的…… 于是主仆三個人,關(guān)起門絞盡腦汁地在龍臨宮中尋找潛在“敵人”,平通不會去懷疑長公主,因為他將自家陛下對長公主的那份呵護都看在眼中。 奴肖其主,連平通都不會懷疑到銀霜月那里,銀冬當然更是連想都不會朝那邊去想。 于是三人琢磨了大半天,將膳食房上到御廚下到燒火的丫頭全都排查一遍之后,愣是沒找出可疑之人,最后銀冬無意間問了平通一句,“午膳時間要到了,長公主可差人來請朕了?” “已經(jīng)來了,在外頭候著,”平通應聲。 任成猶豫了片刻,突然間道,“陛下,近日可是常去長公主的……” “放肆!”銀冬直接打斷任成的話,聲音陡然拔高,已是動了真氣,“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懷疑到長公主的頭上!” 任成和平通都鮮少見銀冬如此惱火,頓時嚇得都跪趴在地,不敢再說話了,銀冬呼吸急促,繞著桌案走了兩圈之后,又是一陣的天旋地轉(zhuǎn),幸好及時被抬頭偷窺他臉色的任成看到,這才堪堪扶住。 “陛下……”任成苦著臉,“奴不是那個意思,只是陛下如今陽火大盛,內(nèi)燥外焦,若不及時找出病因,拖久傷身啊……” 銀冬沒力氣發(fā)火,也冷靜下來一些,任成這樣一說,他確實想起了在長姐那里用膳,吃的東西里面都帶著若有似無的藥味兒。 可是這種想法一出來,銀冬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立刻又將念頭壓下去,若說這世界上有一個人能夠讓他全身心的信任,毫不猶豫地交付性命那便只有長姐。 于是銀冬不許任成和平通胡亂猜疑,也不許自己胡思亂想,稍微收拾了一下心情,便乘著步輦?cè)チ撕傻睢?/br> 今天任成跟著,一進含仙殿,他頓時就瞪大了眼睛,表情差點都崩了。 這么大的藥味!陛下得是失去味覺和嗅覺了,才會不知道這膳食有問題! 銀霜月見銀冬來了,歡歡喜喜地拉著他坐在桌邊上,親手舀了一碗濃湯,放在銀冬的面前,“冬兒,快嘗嘗這個,這個是我專門令小廚房燉了兩個時辰的。” 銀冬接過,被藥味熏得微微皺了下眉,他先前光顧著高興,沒太注意他來含仙殿吃的東西,都有這么重的藥味。 人這個東西,疑心一旦起了,就會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全都顯現(xiàn)出來了。 于是銀冬遲疑了一下,第一次猶豫著開口問道,“長姐……這湯為什么有藥味?” 任成在旁邊眼睛都要抽了! 當然有啊!這是十全大補湯!別喝啊陛下,能把你補死的! 銀霜月被問得表情明顯不自然了一瞬,但是很快便又笑著催促,“是我最新令小廚房做的藥膳,對身體好的,快喝,涼了就沒效果了?!?/br> 說著還推著碗,朝著銀冬的唇邊推了推。 銀冬看著銀霜月的表情,已然看出了不對勁,心里卻沒有生出任何波瀾壯闊的陰謀和猜測,平靜得很。 “哦?!便y冬笑起來。 長姐說好那便是好,他端著碗一口氣將一整碗都喝了。 他倒是“含笑飲毒酒”一般喝得痛快,任成可是被嚇得頭發(fā)都要立起來了。 這可真的不是開玩笑的,若是身體虛弱的人,吃了桌子上的這些東西,確實是極好的滋養(yǎng)品,而且看樣子這些東西確實是精心準備的,任成是內(nèi)行,一看便知做得很講究,食材的量也很嚴謹,按照平通的說法,陛下這些天一直在這邊用膳,怕是這東西還是循序漸進來的,一開始饒是他也看不出什么。 但若是像陛下這般本身無任何病癥,血氣方剛,還常年禁欲的人,這滋補的膳食,怕是比令人腸穿肚爛的毒藥也差不離。 不過任成心里的咆哮銀冬聽不到,銀冬同往常一樣,銀霜月給他弄什么他就吃什么,乖巧得很,只是今天似乎乖得過頭了,不怎么說話的樣子。 “冬兒,”銀霜月拿了絹布遞給他,“擦擦嘴,你吃了不少了,沒什么胃口就不要吃了?!?/br> 銀冬接過絹布,按掉自己嘴邊的湯水,這才看向銀霜月,“沒有,很好吃?!?/br> 銀霜月心中卻是柔軟一片,這藥膳越到后面藥量越多,今日這膳食,苦味蓋過了美味,她都吃不下,怎么可能好吃呢。 銀冬就是這樣,從來也不會讓她為難。 銀霜月不由得想起來,兩人當年流連在外,她一個長在深宅大院的下等婢女,能有什么求生的能耐? 夏天還有野果勉強果腹,再不濟還能偽裝得邋遢一些,去鎮(zhèn)上要寫吃的,但是到了冬天,就真的沒什么吃食,兩人好容易找到了一片被雪掩埋的土地,那里面種的是紅薯,沒有挖得很干凈,銀霜月就拿著石頭,刨地上的凍紅薯,一小塊一小塊,帶著泥水和雪水,那時候她給銀冬,銀冬也說好吃…… 銀霜月時常想,她當時沒有將銀冬索性扔了不管的最大原因,并不是她一個下等婢女想要冒充什么皇女,更不是她骨子里有什么奴性,都要活不下去了,還忠心護主。 而是銀冬當時實在是招人喜歡,乖巧,不鬧,一個生長在皇宮的皇子,銀霜月有時候都十分的震驚,他竟然也能和她到處窩在臟兮兮的地方,從不曾抱怨。 給什么吃什么,不高興打一頓也不會記仇,想起來銀霜月就總想笑,她少時似乎沒少揍銀冬,他竟也真的沒記仇,只記得她的好來著。 若說后面兩人行蹤暴露,整天腦袋別在褲腰上東躲西藏的時候,她豁出命也不肯扔了他的原因,不是為了別的,嚴格來說是銀冬收服了她。 用那軟軟的語調(diào)叫著長姐,用他瘦小的肩膀,總想幫著她抗點什么,銀霜月自記事起,就是個下等婢女,據(jù)說是她爹娘將她賣到那里的,她從來都是一個人,哪怕不無依,也孤苦。 當時銀冬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邊,是她的累贅和麻煩,也是她唯一的陪伴。 到如今兩人終于苦盡甘來,銀霜月將自己定位在長輩位置,想想其實……也沒什么不能說的。 “冬兒啊,”銀霜月破天荒伸手抓住了銀冬的手,“長姐知道你忙,但是一個國家穩(wěn)固的因素有很多,子嗣繁茂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種?!?/br> 銀冬一腦門子霧水,全部的感官都在長姐拉著他的手上。 “嗯?”沒什么神志地胡亂應了一聲,手指動了動,不受控制反手抓住了銀霜月的手。 抓住之后,他才意識到自己干什么,正想松開,銀霜月的另一只手也覆上來,拍了拍他的手背,堪稱慈祥道,“所以不要諱疾忌醫(yī),有什么都同長姐說?!?/br> 銀霜月說,“太醫(yī)說了,這藥膳最大補,你午間抽出時間再來吃幾日,若是效果還不好,長姐請?zhí)t(yī)令再想其他的辦法?!?/br> “什么?”銀冬總算是有點聽明白了。 “……這是大補藥膳?” 補什么? 他盯著銀霜月,一時間面色通紅,竟不知做什么表情反應才好。 銀霜月見他這樣羞,清了清嗓子,委婉地問道,“那日相看的美人不喜歡嗎?若是不喜歡,長姐再……” “長姐,”銀冬捏著她的手逐漸用力。 表情意味不明,有種山雨欲來之勢。 “你是因為我不曾臨幸嬪妃,所以這許多天,是在給我……補身體?” 作者有話要說: 銀東:你等等,我可能幻聽,你再說一遍你在給我干什么? 銀霜月:補身體啊。 銀東:……你來,我給你看個東西。 —— 前50有紅包大放送踴躍留言哦! 第9章 妖嬈意味 銀霜月還只以為銀冬這是在羞澀,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用力有些過度的手,頗有些自責道,“你自小體弱,說來也怪長姐沒能耐,讓你受了不少的苦。” 銀霜月提起這個,面露心疼地看著銀冬,“你還年輕,太醫(yī)令說只要稍加調(diào)理就肯定會好的,不用擔心?!?/br> 銀冬紅著一張臉,眼中的血絲慢慢地爬上來,他生怕自己控制不住,錯開了視線,不再看銀霜月那張關(guān)切的臉。 若是你喜歡的人,不敢觸碰,只能日復一日地看著的那個人,用這樣的關(guān)切的態(tài)度關(guān)心你身體虛不虛,就等同于她在問你,你是不是不行。 哪個男人能受得了這個? 銀冬額角細細的小青筋有要起舞的趨勢,平通先是震驚地瞪著眼,這會兒憋著笑在旁邊忍得面容僵硬。 他是習武之人,平日里也會指導陛下練上一些不需要根基也能練的招式,為的就是強身健體,別的他不知道,陛下健康不健康,男人不男人,他是最清楚不過的。 而任成則是苦著臉在憂愁,愁的不是別的,是陛下太過聽話,今日又進了太多的大補之物,今天晚上,恐怕是有的折騰了。 “冬兒,”銀霜月見銀冬低著頭也不吭聲了,抓著她的手用力到她都有些疼,心想著到底還是孩子大了,這是多不好意思啊,于是滿心理解地道,“你且回去吧,莫要多想,父皇母后都已經(jīng)不在,長姐如母,一切交給長姐便是。” 銀冬若是不知道這湯藥是什么大補之藥還好,這一但知道了,也不知是心里作用,還是這藥膳真的這般的強橫霸道,他只覺得體內(nèi)關(guān)押野獸的那籠子已然要開了,他捏著銀霜月的細軟的小手,聽著她說的“長姐如母”險些笑出聲來。 長姐如母? 銀冬并不需要母親,也并不認長姐如母的說法,他此時此刻,只想將面前的這個人揉進懷里,融入血液,行她以為自己不行之事! 銀霜月起身朝回抽手,銀冬順勢站起來,克制到牙根發(fā)酸,這才放開了她,強壓下眼中翻滾的孽欲,扯開一個笑,低低地道,“謝長姐。” 銀霜月生得本就溫婉至極,眉眼含著的盡是柔和慈悲,這會兒看著銀冬笑起來,更加的如同春雨無聲地灑落,令銀冬的心中遏制在幼苗狀態(tài)的孽欲如同得了肥料滋養(yǎng)一般,轉(zhuǎn)眼之間便蠻橫的抽枝發(fā)芽,通天徹地地生長起來。 他魔怔一樣地伸出手,懸空在銀霜月的臉頰邊上,正要觸碰之時艱難回神,嘴里甚至彌漫上了血腥味,手指輕輕一轉(zhuǎn)彎,伸手推了下銀霜月頭頂上并不松散的簪子。 銀霜月就著他的動作,伸手扶了一下,銀冬輕聲道,“這枚簪子長姐佩帶煞是好看?!?/br> 銀霜月摸了摸,正是前些日子銀冬命人送來的那一批里的,笑著打趣,“還要多謝陛下賞賜。” 銀冬不動聲色地挪開手,被銀霜月送著出了門,銀霜月站在門邊上,一身素色的長袍,因為到如今不曾真的婚配,她一把年紀了,頭發(fā)還梳著少女的發(fā)髻。 秋風裹著落葉俏皮地掀起她的裙擺和袖口,共著她的長發(fā)起舞,銀冬回頭看了一眼,突然間生出無限的惶恐來。 好似只要他片刻的錯神,銀霜月下一刻便要乘風而去,飄飄入仙一般。 銀冬走后,銀霜月關(guān)上殿門,掏出平日里繡的荷包,在那不知道是鯉魚還是胖頭魚的魚頭上扎了一針下去,看得旁邊伺候的小婢女腦殼都跟著疼了。 銀霜月不擅長這個,或者說,她基本上就沒什么擅長的東西,她自小就是個粗使的丫頭,也干不了伺候人的精細活,倒是院子掃得格外干凈,但是想來也不算什么技能。 她的長公主身份是偷來的,可是身份能偷,命格總是偷不得的,銀霜月從前不服氣,經(jīng)歷過莊郎官的事情,她算是歇下找個如意郎君生個奶胖娃娃的心思了。 不過銀霜月其實一直想要找國師那個老妖精問一下,她的命格真的就不可破嗎? “平婉啊,”銀霜月“嘶”了一聲,扎了手,連忙招呼平婉過來,“你看這里,這線怎么還連上了?還有荷葉,荷葉這怎么繡啊……” 平婉一個自小練武的,出身罪臣之后,是皇帝特赦,看她傻憨直,專門安排在銀霜月身邊伺候的。 她拿鐵杵還能耍上幾圈,弄繡花針比銀霜月還笨。 但是她傻啊,一個敢問,一個真的敢指點,兩個人搗鼓了大半天,胖頭魚趴樹葉這就繡成了。 平婉還夸,并且是出自真心,“真好看,公主手可真巧??!” 銀霜月也頗為驕傲,“冬兒上次閑聊的時候同我說,想要個至親親手繡的荷包,待他明個來,就給他,他肯定會開心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