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jié)
“當然快樂啊,有你,還有你爸在身邊,這不就是我一直想要的嗎?”顧柒玖說,她的心突然跳得厲害,眨了眨眼,握緊顧麟笙的手,她在笑著,眼淚卻順著臉側(cè)流了下來。 “陸言淵,”顧麟笙想轉(zhuǎn)過頭,但這個簡單的動作,他卻做得非常費力,陸言淵連忙走到他面前,“對不起,這個‘爸’,我暫時還叫不出口?!?/br> 陸言淵點了點頭,他能夠理解,換做是他,他也沒法稱呼自己的同齡人為爸爸,顧麟笙愿意稱呼顧柒玖為mama,是因為他叫了十幾年,早就叫習慣了。 “我只希望你以后能好好對她?!鳖欦塍峡攘藥茁?,顧柒玖的心陡然攥緊,神經(jīng)末梢遲鈍地感受到手上的力度,顧麟笙輕輕地回握了一下。 陸言淵點了點頭,“你不說,我也這么做?!?/br> 顧柒玖笑得比剛才還要勉強,臉上的淚痕讓她的笑容沒有一絲信服力,“笙大寶,你怎么跟交代遺言似的?” 顧麟笙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顧柒玖的手已經(jīng)開始顫抖,雙腿有些發(fā)軟,巍巍地攀上輪椅后面的把手,“曬夠了嗎?我?guī)慊卮采咸芍??!?/br> 顧麟笙制止:“別,我想在陽光下面……”死去。 這些日子,他感覺自己已經(jīng)把幾輩子的院全都住完了,渾身躺得僵硬,鼻尖環(huán)繞的永遠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周身纏繞著的都是陰森森的氣息,隨時都在等待死亡的召喚。 但今天醒來,卻突然感覺一直束縛著的枷鎖解脫了他,可能是……要來了。 在死亡距離自己這么近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不再怕它,與其這么生不如死地活著,不如一了百了。 感謝上天,讓他在離開之前,最后和他爸他媽說幾句話。 顧麟笙緩緩地闔上眼:“媽,我做你們的花童吧?” 顧柒玖的心陡然有一種墜落感,眼淚在瞬間涌出:“誰要你做我花童,我要你做我的伴郎!小混蛋,你聽到?jīng)]有,我要你做我的伴郎!伴郎!” 她近乎是用吼的。 “小混蛋……笙笙……顧麟笙……你別閉眼睛啊,你睜開眼睛啊……” “媽……這陽光好暖啊……不要推我回去……讓我再坐一會兒……” “媽……我很快就回家……很快……” …… “笙笙!” “顧麟笙!” 顧柒玖已經(jīng)一周沒來上課了,李祥樺對著學生的作業(yè)本直嘆氣,見一班班主任走進來,他抬頭問了一聲:“陸言淵怎么樣了?” “今天還是沒來?!币话喟嘀魅螕u了搖頭,“問過他的家長,他媽在國外,不知道國內(nèi)發(fā)生了什么,她打電話給陸言淵,這孩子也不接。” “他爸呢?”李祥樺擰著眉。 一班班主任更愁了:“他爸在美國已經(jīng)待了十年了,也不了解他的狀況?!?/br> 李祥樺煩躁地抓了抓腦袋,“這兩個孩子是私奔了嗎?怎么一起玩消失啊?” “你那邊情況怎么樣?” “別提了,顧總……顧雄和柒玖關(guān)系不好,而且他現(xiàn)在在監(jiān)獄里,那知道她的情況?柒玖的外公外婆……我沒有他們的聯(lián)系方式,柒玖在入學填寫聯(lián)系人的時候,電話號碼和地址都是亂寫的。” 兩個好基友對視一眼,一個比一個愁云慘淡。 貼著門偷聽辦公室里的聲音,屁股還一扭一扭的大胖直起身,轉(zhuǎn)頭瞪了眼正路過這里目光復(fù)雜看著他的男生,男生一驚,急匆匆地跑開了。 二愣和三狗也直起了腰。 大胖嘆了聲氣,“雖然不是私奔,但也和私奔差不多啊……” “谷林生沒了,柒姐跟斷了魂一樣,”三狗抹了一把臉,“谷老師怎么這么狠心,說走就走呢?我們連他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柒姐和陸哥都在景樂花苑里嗎?”二愣問。 “不知道啊,我也沒去看過,”大胖說,“柒姐應(yīng)該是在景樂花苑里,至于陸哥在不在,我就不知道了?!?/br> “如果陸哥也在景樂花苑的話……”三狗嘖了聲,“夫妻雙雙把課逃,真他媽浪漫!” 大胖:“……” 二愣:“……但逃課的理由一點都不浪漫,我想谷林生了。” 三狗沉默了一會兒,又抹了一把臉。 景樂花苑。 顧柒玖把自己關(guān)在顧麟笙的房間里已經(jīng)一個星期了。 陸言淵敲了敲門,里面沒有任何聲音,他自行推門而入。 顧柒玖坐在床沿上,目光空洞無物,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手中捏著一支筆尖快到頭的鉛筆,對著素描紙涂涂畫畫——這是她這幾天以來的常態(tài)。 發(fā)了瘋似的畫顧麟笙,從嬰兒時期開始畫,到兒童,到十二三歲的青少年,再到十七八歲的少年。 來來回回,反反復(fù)復(fù),每一張的動作神態(tài)都不相同。 她說這么做,看到顧麟笙的臉,就好像他還在她身邊。 陸言淵垂了垂眼眸,推開擋在面前的幾個畫架,把手中的碗放到床上的小桌子上。 這是顧麟笙的房間,本來挺整潔,但現(xiàn)在擺滿了畫架,地上堆滿了畫稿和橡皮屑,以及削鉛筆削剩下的鉛筆灰。 顧麟笙走后,顧柒玖幾乎完全封閉了自己,待在這里不出來,她為自己圈地為牢,把這個房間當成她鎖住顧麟笙的牢籠。 她不哭,也沒鬧,就一直安安靜靜地坐在這里畫畫。 陸言淵不敢抽走她手中的鉛筆,他曾經(jīng)這么干過,顧柒玖當即就和他打了一架,最后以他把鉛筆還給她作為結(jié)束。 陸言淵輕輕摸了摸她的長發(fā),“別畫了,我煮了面,吃點吧?!?/br> 顧柒玖排線的動作沒停。 陸言淵坐到她身邊,“柒柒,我知道你心里難受。” 顧柒玖的手頓了頓。 陸言淵輕輕地將她攬入懷中,“柒柒,你再怎么畫,也無濟于事,雖然我很不想這么說,但……面對現(xiàn)實吧?!?/br> 顧柒玖猛地推開了他,陸言淵再次將她抱住,顧柒玖掙扎了一下,奈何他抱得太緊,沒掙開。 她冷著語氣:“你放開我?!?/br> “不放?!标懷詼Y把力度收得更緊了些。 顧柒玖又掙扎了幾下,還是沒掙脫開來,只得xiele氣,任由他抱著。 “柒柒,別畫了,你已經(jīng)畫得夠多了?!?/br> “這算多?”顧柒玖嗤了一聲,“還有好多沒畫呢,這些哪夠?” “柒柒,你需要認清一個現(xiàn)實?!标懷詼Y按著她的肩膀,逼她看著自己,“柒柒,你再怎么畫,顧麟笙他也不會變成畫中人,從畫里走出來,你做這些只是徒勞無功,傷神傷力而已?!?/br> 顧柒玖咬著唇,唇瓣被她自己咬得泛白。 “柒柒,你哭出來吧,好不好?”陸言淵把語調(diào)放柔,“哭出來,心里就會好受一點了?!?/br> “我哭出來,顧麟笙就會回來嗎?”顧柒玖紅著眼瞪著他。 陸言淵沉默了幾秒,“不會?!?/br> “那我哭出來還有什么意義?”顧柒玖吼道,“陸言淵,你說會有轉(zhuǎn)機的,轉(zhuǎn)機在哪里?轉(zhuǎn)機就是顧麟笙死了嗎?他沒了,顧麟笙沒了!” 顧柒玖死死咬著唇瞪著陸言淵,突然抱住了他,放聲哭出來,“陸言淵,我想要顧麟笙,我想他了,我再也不罵他小混蛋了,他能不能回來?” “這小混蛋怎么這么狠心,說走就走?” “誰他媽要他當我的花童,我想要他當伴郎啊……” “他說他夢到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了,他就只在夢里給我圓了我的幻想而已!” “陸言淵,這小混蛋跟你一模一樣,一句道別都沒有,就這么走了……” “不行,我喊他小混蛋,他就可能被氣走了……不能喊他小混蛋……” “陸言淵,我想他了,很想很想……” 陸言淵的眼睛也濕潤了,他深吸了一口氣,任由顧柒玖在他懷中撒潑哭鬧,對他又打又罵。 任由她發(fā)泄。 哭出來就好。 有些情緒,只要哭出來,心里就會好受一點。 一周以來她一直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關(guān)在這個房間里,安安靜靜,不吵不鬧,她把自己關(guān)了多久,陸言淵就擔心了多久,今天可算能放聲痛哭,他也算是松了口氣。 顧柒玖哭了很長時間,也哭得痛快,似乎要把這幾個月所有的壓抑和陰霾全都哭出來,陸言淵輕輕撫著她的頭發(fā),“柒柒,顧麟笙如果在這里的話,他一定不愿意看到自己的mama這么難受?!?/br> “所以他走了,走得一了百了,根本看不到我這么難受?!鳖櫰饩脸槠Y聲甕氣地說。 陸言淵吻了吻她的耳側(cè),“柒柒,出去走走吧,散散心,你可能會感覺好一點?!?/br> 顧柒玖搖頭,“我不走,我就待在這里,哪也不去。” 陸言淵嘆了聲氣,顧柒玖就這么把自己封閉在這個房間里,這正是他最憂心的事情。 待在一個房間里,哪也不去,遲早有一天會憋出毛病來。 “柒柒,其實你可以換個角度想一想,他當不成我們的伴郎,但他還能當我們的花童?!标懷詼Y說,“柒柒,其實不是沒有轉(zhuǎn)機啊,你還你不記得,顧麟笙在……閉眼之前不是說,他很快就回家嗎?” 顧柒玖緩緩抬起頭。 陸言淵再接再厲:“既然他說他很快就回家,我們就給他留門,好嗎?” 顧柒玖不解:“留門?” 陸言淵湊近她耳邊,“你不是說顧麟笙是在你十八歲生日的時候懷上的嗎?” 顧柒玖:“……嗯?!?/br> “那我們……” 顧柒玖:“……” 猛地推開了他,跑到外面。 門被合上之前,陸言淵看到顧柒玖的臉微微泛著紅暈,他坐在床上,愉悅地笑了聲,倏而接觸到顧麟笙的畫像,和掛在柜子上,已經(jīng)被裝裱起來的全家福,他又舒出一口氣。 雖然是被羞跑的,但好歹顧柒玖出了這個房間,這個房間于她而言就是一個禁錮,因為這里有顧麟笙的生活氣息,以及顧麟笙存在過的證明,只要出了這個禁錮,就相當于她差不多走出了這個心結(jié)。 也算對得住他豁出了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