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 朝霧沒有邏輯層次地胡亂說著,忽而聽到李知堯趴在她肩上輕“哼”了一聲,然后他撐著力氣低聲道:“我沒事,我只是睡著了,還沒有等到你愛上我,我怎么會死……” 看他醒過來并說出了話來,朝霧沒能控制住,驀地落了滿臉的眼淚。但她沒理會,把身下的馬騎穩(wěn)了,任淚水在臉上肆意橫飛,吸了下鼻子道:“你知道就好。” 李知堯又笑了下,“不愧是我李知堯的女人,馬騎得越來越好了,都能救我了……” 朝霧不想聽他廢話,微抿嘴唇,然后低呵了他一句:“閉嘴吧!” 李知堯又笑了笑,“好……都聽你的……” 第97章 李知堯閉了嘴,耳邊只剩下呼呼的風聲。 朝霧騎馬載著李知堯往營地回,卻因為大霧迷著視線,走著走著竟不知走哪去了。在荒原上打起轉(zhuǎn)來,她意識到不對勁,扯住了馬嚼子停下馬,對李知堯說:“好像迷路了?!?/br> 霧氣這么大,將將能看清腳下的路,壓根連東南西北也分不清。朝霧是憑著感覺往回找的,哪知越走越迷,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了。 李知堯把頭搭在她肩膀上,凝氣聽了一會,虛聲開口道:“附近有河流,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我們過去瞧瞧?!?/br> 朝霧從沒在野外多呆過,本來方向感就不好,所以在找路方面沒有什么特別的想法。她聽李知堯的,驅(qū)馬繼續(xù)往前去,果然看到一條河流,水面和霧氣差不多交融成了一體,能聽到一些水聲。 李知堯耷拉著眼皮,往河面看一眼,又道:“再近些?!?/br> 朝霧繼續(xù)夾腿驅(qū)馬向前,直讓身下的棕毛大馬走進了河水里,馬蹄踩了水底爛泥。她不知道李知堯要做什么,回頭看他一眼,“這是做什么?” 李知堯盯著下頭水流的方向看,再根據(jù)自己對此地的地勢判斷,慢聲道:“在分辨方向,我們現(xiàn)在得往北走,往右拐便是北,我給你指路?!?/br> 朝霧又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在這方面應是有經(jīng)驗的,自然不質(zhì)疑他說的對不對,只乖乖按照他說的,扯了馬嚼子往右拐。讓她找路,今天怕是回不去了。 之后一路都是李知堯在指路,朝霧方才帶著他順利回到營地。 營地里抬回來不少傷兵,此時都安置在一處醫(yī)治,不時能聽到哀嚎聲。因為戰(zhàn)敗加上李知堯的失蹤,營里士兵士氣大跌,但倒也沒人再說什么。 朝霧坐在馬背上沒法下馬,只得騎馬直進軍營,扯開了嗓子往帳篷包里喊:“魏將軍!” 此時魏川正在著急,急得額頭上全是密密的汗珠子。他本來就是不答應讓朝霧出去的,李知堯失蹤了,朝霧出去再出事,他如何能擔得起這個責任? 然而怕什么來什么,在朝霧出去不多一會后,跟出去的守衛(wèi)便急匆匆跑回來稟報,說外面霧氣太大,他們實在沒能把夫人跟住,給跟丟了。 魏川有怒氣也沒地方發(fā),只能耐心在營中等著,再派人出去找。 好在老天爺沒有太把他往絕境里逼,在營地又等了一陣后,便聽到了朝霧在帳外叫他“魏將軍”的聲音。他急忙忙地從帳里出來,便見朝霧騎馬帶著渾身染紅的李知堯,浸在霧氣里。 魏川幾乎是大松了一口,忙叫了人一起,上來幫忙把李知堯扶下馬,再扶進帳篷躺下來。朝霧隨后自己下了馬來,跟在后頭去到李知堯帳里。 軍中的大夫肩挎藥箱來得極為快,連帶后面來的還有董遠幾個大將。進了帳篷他就去床邊給李知堯看傷,魏川、董遠和朝霧都不說話,帳里一時很安靜。 大夫看完了傷,魏川才開口問:“怎么樣?” 大夫語氣和神色都不算凝重,“沒有什么要害傷,皮外傷多些,筋骨倒是未動,不過眼下身子仍然很虛,吃些藥將養(yǎng)幾日,恢復一下元氣才好?!?/br> 聽得這話,帳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氣,董遠道:“把藥給我,我去煎藥?!?/br> 大夫去開了兩副藥,一副外敷,一副內(nèi)用。內(nèi)服的藥給董遠拿去煎了,而外敷的藥,被朝霧伸手接去了手里。 大家看有朝霧在旁照顧,自都識趣散出了帳篷去。 朝霧把接下來的藥放到小案子上,在給李知堯上藥之前,先出去打了兩盆熱水來。到帳內(nèi)幫他擦身子梳洗,每擦到傷口成片的地方,就格外小心翼翼。 李知堯身上有□□炸出來的傷,也有刀傷,不管哪一處,都顯得格外猙獰。朝霧現(xiàn)在不怕看這些,卻不知為什么,每擦過一處,心里就多悶結(jié)上一分。 起先給他擦身子的一點羞怯也沒有了,只低低問了他一句:“疼嗎?” 李知堯從沒被朝霧這么伺候過,他的注意力哪里還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傷口上。身體上的這些疼,比起心間里起的蜜,可真是不值一提了。 他沒有回答朝霧的問題,反問她:“你在心疼我?” 朝霧手指上的動作頓了頓,目光微微抬起,看到他眼皮無力耷拉著,虛弱得仿佛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她看一眼便落下了目光,繼續(xù)擦傷口周圍的皮膚,仍舊低聲,“不心疼?!?/br> 李知堯笑了一下,沒再說話。 朝霧給他擦完身子,敷上藥,纏好綁帶,再幫他穿上干凈的衣服。她耳根一直有點紅紅,并且一直避著李知堯的眼神不與他對視,表情里更是有種十分可愛的別扭感。 打理好把擦完身子的水端出去,董遠剛好把煎好的藥端進了帳篷。 他到床邊把藥碗送到李知堯手里,“這個霧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散,希望能多撐幾日,也叫您養(yǎng)好身子。只要這霧在,呂問應該不會出兵?!?/br> 李知堯接下藥碗送到嘴邊,一口喝了,把空碗再送回董遠手里,一臉的沒力氣,“這霧如果不散的話,確實打不了。剛才我和阿霧回來,還迷路了。” 董遠本來還想再說點什么,但看他一副連說話也費勁的樣子,便不打算說了。他端著藥碗想了一下,只道:“罷了,你先養(yǎng)著身子吧,有力氣了再說?!?/br> 李知堯點點頭,沒再費力出聲。 董遠端著空藥碗一走,朝霧后腳端了挎了食籃又進了帳篷來。到里頭放下食籃,端起小案桌放去床上,把從火頭軍那拿的吃食擺開,坐在床邊和李知堯一起吃飯。 李知堯胳膊受了傷,并不抬手,看著朝霧,呷著一絲笑道:“你喂我么?” 朝霧看他一眼,不知道他怎么大敵當前,還有這樣輕松的心情。不過看他身上負傷,也就不給他增加壓力了,只捏起勺子來,舀了一勺粥送到他嘴邊。 李知堯嘴角的笑意越發(fā)重了些,張開嘴把粥吃下去。 這樣吃下大半碗的粥,力氣似乎恢復了不少,聲音不再像之前那般虛弱無力,目光從沒從朝霧的臉上移開過,忽問:“你說會嘗試著愛我,真的么?” 朝霧捏著勺子的手頓了一下,目光低垂著。本來這話是情急之下說的,她覺得都沒有過一下腦子,沒想到他真的都聽到了。 不過她說話算話,片刻后點點頭,“我試試吧……” 李知堯心滿意足了,仍舊盯著朝霧。 看她無意識地攪著碗里的粥,只好幫她拉回注意力,叫了她一聲:“阿霧……” 因為他身子虛弱,出聲酥酥啞啞的,這一聲喚聽起來便顯得格外曖昧。朝霧有些回過神來,不知道他又要說什么,下意識便覺得,他怕是又要說些膩軟人骨頭的話。 她抬起頭,微微有些不自然地看他,“什么?” 李知堯迎著她的目光片刻,又看向她碗里的粥,繼續(xù)酥啞著嗓音開口道:“我還沒吃飽?!?/br> 朝霧:“……” 無語了片刻,朝霧臉頰下意識一熱,一時間尷尬得不行。她也不管李知堯有沒有看出來,忙把手里的粥碗往李知堯面前一送,直接堵在他嘴邊。 李知堯低眉看看嘴邊的粥碗,再看看朝霧,沒忍住噗一下笑了出來。 朝霧被他笑得臉頰越發(fā)燙起來了,直盯著他道:“吃還是不吃?不吃我可端走了。” 李知堯忙收了笑,“要吃的。” 第98章 伺候李知堯吃完東西躺下,朝霧沒有回去正臨城。她想多出些力,便留在軍營安心照顧起了李知堯。順哥兒有春景和秋若帶著,她倒也沒多不放心。 李知堯不過在床上躺了一日,把精神養(yǎng)好便下了床。他受傷流血一時失了意識,但沒傷筋動骨,也就不必一直臥在床上養(yǎng)身子。 朝霧每每看著帳外的大霧,都會忍不住默默祈禱一番,希望這場霧能多延續(xù)些日子。只要大霧不散,呂問基本就不會動兵,那么他們緩口氣的時間就越長。 雖然多幾日也不能讓李知堯身上的傷盡數(shù)痊愈,但精神和耐力都會養(yǎng)起來。 大霧迷了三日未散,到第四天的時候,高起太陽的光線仍然刺不穿霧層。李知堯被朝霧照顧了三四天,元氣恢復得很好,精神煥發(fā),好似通身無傷一樣。 而這老天爺施舍的一時安寧,并不能真叫軍營里的人都安下心來。朝霧也是一直憂心的,晚間用晚飯的時候,沒忍住問了李知堯:“怎么辦,要撤回正臨城嗎?” 李知堯長這么大,從沒打過這么狼狽的一仗,幾乎是被呂問的大軍碾壓著在撤退?,F(xiàn)在已經(jīng)撤回了軍營,難道再撤回正臨城去? 撤回正臨城后,再然后呢? 龜縮著守城? 守得住么? 他面上倒是不慌不忙的,吃飽了放下筷子,回答朝霧的話,“已經(jīng)無路可撤了?!?/br> 不用他過多解釋,朝霧明白這話里的意思。之前她從沒想過李知堯走上這條路,身上要壓多重的擔子,又會活在一種什么樣的水深火熱當中。 現(xiàn)在么,心里總有些說不出的復雜情緒。 或許,她真的在心疼他? 心里還沒得出個具體的結(jié)論,帳篷外突然有人要求見李知堯,說是有要事稟報。朝霧伸手簡單收拾了碗筷,放到食籃里,不打擾他們議事,拎起食籃出帳篷走了。 進來的是錢勝文,在李知堯的營中,算是軍師般存在的一個人物。沖鋒陷陣打仗他不行,最精通的是一些玄妙之術(shù),說得白一點,就是分析形勢搞算命的。 他進了帳篷先給李知堯行禮,禮畢直起身,理好袖子在桌案對面席地坐下,挺直了身子,直接對李知堯說:“王爺,這霧再撐不了一日怕是就得散了,下官剛才卜了一卦?!?/br> 李知堯也不與他廢話,只道:“如何?” 錢勝文對自己的占卜之術(shù)很有信心,他確實也是個學富五車神機妙算之人,不然不會被李知堯留在軍中重用。出兵打仗講究地形氣候人數(shù)戰(zhàn)術(shù),更多時候看天意。 他對李知堯說:“卦象顯示,退為敗局,只能迎頭而上,方有解困的可能。” 李知堯從也沒想過退,退回去失了士氣,怕是死路一條。主動出擊還有些勝算,若被呂問一直壓著打,全面陷入被動之地,怕是就再難翻身了。 本來他對自己的這種想法還有些猶疑不決,現(xiàn)在聽錢勝文這么說,便把主意定下了。他看著錢勝文,目光堅定道:“本王信得過錢先生,霧散后便發(fā)起進攻?!?/br> 錢勝文點點頭,轉(zhuǎn)而又問李知堯:“王爺身上的傷如何?” 李知堯不當回事道:“不過是些皮外傷,養(yǎng)了這幾日,已無大礙。有勞錢先生在后方坐鎮(zhèn),等這一場仗結(jié)束,我們再把酒言歡?!?/br> 錢勝文輕輕吸了口氣,“等得勝那一日再說罷,咱們要走的路,還長得很呢?!?/br> 前面打了幾場勝場,突然敗了這么一場,軍心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些不穩(wěn)了。而且目前這么瞧著,他們能打得過呂問的幾率,微乎其微,不知道多少人在心里打退堂鼓呢。 他們?nèi)粽媸翘嫣煨械赖恼x之士,自然不用擔心這些。亂世之中想反朝廷的人多了,那都是為民請命,死也光榮?,F(xiàn)在太平世道行造反之事,穩(wěn)人心是最難的。 他們現(xiàn)在才走到野狼河,離到達京城還遠著呢。 呂問的七十萬大軍就在眼前,能不能過得去這個坎,都還不一定。 李知堯比誰清楚這件事的壓力有多重,憂慮起來的時候覺都難睡,幸好他經(jīng)歷得多,不是壓壓就垮的人。從離開京城的那一日開始,他就做好了扛著這份重量走到底的準備。 此時,他也不得不輕輕吸口氣,看著錢勝文道:“錢先生說得是?!?/br> *** 大霧又聚了一日,第五日的時候已經(jīng)在慢慢消散,荒原上的草木皆不再混沌成一片。軍中所有人的神經(jīng)也都緊起來了,知道霧一散,決戰(zhàn)的時候就到了。 第六日清晨,霧氣徹底散盡,李知堯帶著不是必死就是必勝的決心,領(lǐng)著自己的十幾萬大軍出發(fā)野狼河。撤了一次,這一次是絕不會再撤了的。